大学校长访谈工作室 总策划/李清川

   撰稿/李清川 李泽旭 于丹

人物摄影/钱东升

　　无论是专注研究的学者，还是担纲庆南大学校长、出任政府的统一部长官(部长)，朴在圭先生的一系列社会角色始终没有离开过“致力于民族的和解、合作，直至统一”这一责任。这让他的生活简单而又复杂，简单是因为三十多年来他的生活只有一个中心，复杂是因为围绕这个中心他要划出很多自己的圈，这其中也包括他亲手创建的极东(远东)问题研究所、北韩研究院……

　　一份特别的礼物，在新世纪的第一个龙年里呈给了平壤。

　　2000年的夏天，韩朝元首的首次会晤在这里成为现实——在朝鲜半岛分裂55年后，金大中与金正日的双手跨越了“三八线”的横亘，紧紧握在一起。那一刻，祈愿和平的108下钟声同时敲响在韩国2000多个寺庙。专门为此发行的纪念

　　时任韩国统一部长官(部长)的朴在圭先生，促成并亲历了这一历史时刻。

　　30余年致力于南北关系的研究与实践的经历，使他的讲述始终和谐于充沛的情感和系统的理论中间，即使谈及他所执掌的庆南大学也是如此。由他亲手创建的极东(远东)问题研究所和北韩研究院，不仅已成为庆南大学最具特色的设置，也为他“教育要为朝鲜半岛的统一培养人才、做好准备”的“庆南理论”铺下牢固的基石。

　　同样称得上“基石”的，还有北韩研究院会客室中的那群马，无论是陶瓷的、金属的，还是泥塑的、木刻的，都跃跃欲试。朴在圭说，“汗马”是庆南大学精神的标志，寓意奔腾不息、全力以赴。

　　我们专注于他的讲述，是因为我们在半岛上倾注过太多情感，更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共同警备区》、《太极旗飘扬》、《宝尾岛风云》这一系列相同题材影片所讲述的不仅是两个国家的恩怨过去，更是无法释怀的愿望寄托。在今天韩国小学三年级课本上你可以看到一幅卡通画，画面上的朝鲜男孩和韩国男孩决定终止相互投掷石块的行为。其中的对话耐心寻味：

　　“对不起，是我先扔的。”

　　“我也很抱歉，兄弟之间相互扔石头是不对的。”

　　“我们的父母和祖先看到我们互相攻击一定会很悲伤。”

　　“你想和我组成一个团队参加国际乒乓球比赛吗？如果我们成为一个团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打败我们。”

　　于是，在2000年的悉尼，在2004年的雅典，在奥林匹克的圣火下，我们看到了韩国和朝鲜体育代表团共同擎起的那面白底蓝色的“朝鲜半岛旗”，这一刻爆发的欢呼声让我们想起了1956年的墨尔本，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共同步入会场。如今，那道述说过太多悲情往事的柏林墙已成为历史，筑建柏林墙的砖块也成了造访这座城市最好的留念。正因此，一切都值得我们去期待，那端的朝鲜半岛，和我们的海峡两岸……

　　同样值得期待的，还有教育的一份职责，关乎社会、关乎国家、关乎民族，关乎进步。表述简单，却让我们肃穆。因为，这正是教育的原本。

　　访：校长先生，在您的会客室中我们看到了很多马的形象，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朴在圭：记者先生的观察很细致，我这里有很多马，有陶瓷的、金属的、泥塑的、木刻的……，其中有那匹唐三彩还来自中国呢。我个人很喜欢马，“汗马”也是庆南大学精神的标志，寓意奔腾不息、全力以赴。

　　访：他也激励着您全力以赴自己的事业。我们知道，您曾经出任金大中政府的统一部长官(部长)，并在任期内多次访问平壤。我们想知道，金正日先生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朴在圭：2000年南北首脑会晤时我首次与金正日国防委员长会面，同年9月，作为韩朝第二次部长级会谈的韩方首席代表、统一部长官，我访问了平壤并获得金正日委员长的邀请共进早餐。在此之前，韩国社会对金正日委员长有很多传闻，大多是负面的消息，诸如独裁、好酒色。这样的认识受限于冷战思维，也是因为对他了解的信息源有限。

　　正式与金正日委员长会面后，我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他很风趣，对国际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喜欢倾听对方的见解并努力理解对方，而且，他看起来非常自信，能够让谈话的对方高兴、舒心。留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是一位爽快、决策力强的领导人，在朝鲜已经树立了绝对的权威。在朝鲜，重大问题的决断过去都有金正日委员长自己做出，不过现在会征求金容淳秘书或者军部参谋的意见。

　　访：我们注意到了，在您与金正日先生会面后，韩国主要媒体对金正日先生的评价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认为他是“和蔼可亲、幽默风趣、温和健谈的政治领袖。”从这个意义上，您改变了很多韩国人对金正日先生的看法，

　　我们知道，在过去的30年时间里，您一直从事朝鲜半岛统一、南北关系问题的研究和实践，国际传媒对此也给予您很高的评价。能向我们详细介绍您在此方面的作为吗？

　　朴在圭：我为此感到自豪。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在韩国首都汉城成立了庆南大学极东问题研究所，是想以此来促进“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和建立统一基础”的学术研究活动。当时的活动范围主要在韩国国内，对外活动仅限于和美国共同举办国际会议。进入80年代，我们意识到，要真正达到“缓和朝鲜半岛局势、促进南北之间的和解与合作”的目的，必须要获得周边国家的支持，于是我们有意识地扩大了对外活动的范围，1986年我受中国外交部的邀请以私人的身份访问了北京，1989年我应前苏联社科院的邀请访问了莫斯科。这两次访问是在韩国尚未与两国正式建交前进行的，我十分珍视。1989年，庆南大学极东问题研究所举办了以“变革时期的世界与马克思”为主题的国际学术会议，此前我访问北京和莫斯科结识的学者们给予了很大帮助。当时，韩国国内禁止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所以会议的举行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

　　应该说，在80年代，中国、苏联的学者为韩国与两个国家建交做出了极大努力。现在，他们仍然在为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以及推进韩中、韩俄关系的发展尽责。我相信，在未来他们还将为南北之间的和平统一做出重要贡献。

　　进入90年代，我迫切地感受到，朝鲜半岛的统一需要相关的专业人才，我们应当为此提前做好准备。于是，我们在汉城成立了“北韩研究院”。通过学院的教育，我们已经培养出300名毕业生，他们兼备了理论和实际，将在学界、舆论界、政界、财界、NGO等各个领域为朝鲜半岛的和平与南北关系的健康发展做出贡献。

　　我认为，韩国与朝鲜的直接交流是南北和解的当务之急，于是，1998年我访问了平壤并坦率地与朝鲜的高层人士交换了意见。

　　上述这些经历对我而言，都是一种荣幸。不过，韩国国内和国际社会对庆南大学极东问题研究所和北韩研究院的期望很高，这让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访：校长先生，2000年6月在平壤举行的韩朝首脑会谈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金大中先生与金正日先生的会见，是在朝鲜半岛分裂55年后南北双方领导人的首席会晤。作为当时韩国政府的统一部长官(部长)，您参与了这次首脑会谈的筹备工作，我们想知道，你怎样评价韩朝首脑会谈，以及在这次会谈中韩朝双方签署的《6•15南北共同宣言》？

　　朴在圭：韩朝首脑会谈于2000年6月13日至15日在平壤举行，这是1945年朝鲜半岛分裂以来，南北双方领导人的首次会晤，在这次会晤后，两国元首签署了《南北共同宣言》，承诺为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努力开展各个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可以说，这次会晤对朝鲜半岛南北双方结束对抗，开创和解、合作的崭新局面具有重大意义。

　　南北首脑会谈的成功举行，与韩国国民的呼声和国际社会的支持密不可分。

　　延续了几十年的朝鲜半岛问题十分复杂，长期的对峙也造成了双方存在很多积怨，双方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更是迥异，因此，尽管双方元首签署了《南北共同宣言》，但实现真正和解并最终实现民族统一仍将是一个较长的过程。《南北共同宣言》签署以来的4年中，南北关系经历了迂回曲折，但《南北共同宣言》确立的精神和协议内容将逐一实现，为此我很有信心。需要说明的是，继承了南北和解、合作政策的韩国现政府也在努力地发展南北关系。可以说，南北和解与合作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访：我们知道，金大中先生的“阳光”政策替代了韩国一直以来的强硬态度，韩朝首脑会谈4个月后更是为他带来了诺贝尔和平奖。在南北部长级会谈中，您担任过韩方首席代表，这期间确立了南北关系发展的基本框架和推进方向，我们想了解，当时南北双方讨论的主要内容是什么？韩国方面最重视的内容又是什么？

　　朴在圭：南北双方部长级会谈的主要议题是“南北双方通过会谈增进互相信赖和扩大理解范围，并履行南北首脑会谈中所达成的共同宣言的协议内容。”韩国方面重点提出的问题是：缓和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解决离散家属问题。朝方强调的是：民族互助与经济合作。

　　韩国政府着重推进的工作有三项：一是为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应尽早举行军事会谈。2000年9月，南北分裂以来的首次南北国防部长级会谈举行。二是解决离散家属问题。在我任韩国首席代表期间共进行了三次离散家属的会面，还就“确认离散家属生死情况、书信往来和设立离散家属见面场所”等方面的内容与北方达成了协议。三是为民族共同繁荣作好基础准备。我们先后达成了关于京义铁路、公路连接和南北双方共同开发开城工业园区的协议项目。为了使双方经济合作进入正规，2000年11月，南北经济合作促进委员会会议就保护投资、防止双重征税、商社纠纷协调和清算结算等问题达成了四项协议。这四项协议为韩朝开展经济合作设定了法律框架，也为扩大双边经济合作架设了桥梁。

　　访：《6•15南北共同宣言》中有关南北统一的内容是怎样表述的？韩国政府的统一方案是什么？

　　朴在圭：《南北共同宣言》中的第二项就是关于统一的内容，“南北双方认为，旨在实现国家统一，由南方提出的邦联制方案和由北方提出的低级阶段的联邦制方案具有共同性，并决定今后应该沿着这一方向去促进统一。”这样的规定并不意味着南北双方在统一方案上达成了一致协定，而是双方在承认分裂现状的背景下，都认同逐渐实现统一的过程中应该和平共处。

　　韩国政府的统一方案是“民族共同统一方案”，以建设一个民族共同体为目标，渐进、阶段性地实现统一。韩国政府把整个统一过程划分为：“和解合作阶段”、“南北联合阶段”、“完成统一国家阶段”。应该说，这一统一方案和过程设置是20世纪80年代后韩国政府的既定统一政策。

　　现实的状况是，南北双方由于过去长期不信任和对立已经逐步进入到“和解合作阶段”。韩国政府将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逐项推进《南北共同宣言》的实施，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建立互相信赖和相互合作的基础。以信赖为基础，逐步扩大合作和交流领域，然后才是政治领域的体制问题。

　　统一过程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和解合作阶段”是以2000年举行的南北首脑会谈为起点的。

　　访：南北首脑会谈以经过去了4年多时间，其间南北关系有了一些变化，您如何评价这一阶段的变化？

　　朴在圭：南北首脑会谈之后，南北关系已经由“敌对和对立”关系转向“和解与合作”阶段，部长级会谈为主要形式的政府间对话也已经进入常规化，各种领域的民间交流在持续发展和扩大。此外，韩朝双方还举行了“国防部长会谈”和“将军级会谈”及“军事事务会谈”，尽管这些会谈还处于起步阶段，但足以说明南北之间的安保合作已经逐步走向均衡发展的阶段。双方还就解除并履行军事分界线上的宣传手段和宣传文字的事项达成了有关协议。

　　此外，南北双方的年贸易额已经达到了10亿美元的规模，韩国已成为仅次于中国的朝鲜贸易伙伴。目前南北合作的重点在开城工业园区，京义线和东海铁路、公路连接工程；金刚山观光三大经济合作事业。

　　近来，由于金日成主席逝世10周年吊唁问题、美国下议院对朝人权法案通过问题、脱北者大量进入过境问题，南北关系一度处于停滞阶段。但是，南北关系即使有迂回曲折现象，这种停滞局面也不会长期化、更不会更加恶化。经过沟通与交流，我相信南北双方会解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