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自从黄帝“龙升桥山”，司马迁为我们记录的中国历史就揭开了序幕。直到公元前11世纪“凤鸣岐山”，黄帝陵孕育的帝王之气又开始在陕西西部凝聚。3000年前岐山是周部族的领地，周武王姬发在渭水之滨喜得栋梁姜子牙，他们一路东进，会同诸侯灭掉了天怒人怨的殷商纣王，然后定都镐京(今西安)分封天下。

　　岐山县城的夜晚虽不热闹但灯火通明，一身油腻白大褂的张武朝夫妇在顾客寥寥的夜市卖着著名的岐山臊子面。白天休息时，张师傅乐此不疲的项目就是每隔几天骑上摩托车，到几公里外的周公庙考古工地现场观赏。

　　周公庙始建于唐代以祭祀周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他与姜尚一同辅佐武王打下江山，并在武王死后摄政抚孤，制礼作乐以德治国，运用人道而强有力的政治手段使得周朝江山延续800年，从而成为孔子学习的榜样和圣人贤臣的万世楷模。对于这段历史，考古工作者不久前在附近找到了丰富的遗存，包括占卜用过的甲骨(其中四枚刻有“周公”字样)、冶铜作坊、城邑基址和大规模的墓葬群。在考古队寒冷而简陋的办公室里，来自北京大学、在岐山、周原、西周晋侯和燕侯遗址钻研多年的徐天进老师告诉我：“尽管墓主人的身份尚无法确定，但从墓葬的顶级规格来看，埋在这里的很可能有周公甚至周王。”

　　就在历代周王在东方的镐京(西周都城，今西安)和洛邑(东周都城，今洛阳)醉心于礼乐的几百年里，秦始皇的先人也沿着周武王的成功之路，一路与戎狄艰苦拼杀着向东挺进。在漫长的征途中，36代秦君(嬴政称皇帝之前称秦王、敢于越周礼前称秦公)中有19代就建都于岐山不远处的雍城(今凤翔县)。直到秦末天下大乱，秦西的紫气依然经久不衰，摘走秦赢皇冠的刘邦在进驻长安之前同样经由了这条光辉路线。如今统辖凤翔、岐山的宝鸡市古名陈仓，与陕南的汉中隔着秦岭遥遥想望。项羽灭秦后立足汉中的刘邦在韬光养晦之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接着进据咸阳争得了天下。

　　秦岭古栈道留下的石孔和凤翔的秦公陵园已经习惯于时人的冷落，周公庙的王公墓葬却因考古新发现而成为举世瞩目的明星。半年来，各路媒体包括中央电视台都对周公庙投入了空前的热情，张武朝正在读高中一年级的女儿张龙华每晚都盯着电视关注着周公庙考古发掘的最新进展。就在几天之前，当看到3000年前的墓室被盗掘一空、盗墓者却留下2002年的塑料矿泉水瓶时，这位立志学考古的姑娘伤心地哭了。在夜市上，她父亲一边为我们煮面一边为龙华的前程担忧，尽管妻子不愿让孩子学考古，但张师傅还是计划明早带女儿一同去看工地，谁让他们生活在帝王的故乡呢。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阴阳交替之下，中华的帝都从后汉起一度东迁，但陕西的帝王之气依然蓬勃汹涌，战乱中割据政权纷纷于此立国建都。长安的主人历经十六国的前赵、前秦、后秦、大夏和南北朝时期的西魏、北周，终于在汉亡360年后，隋文帝、隋炀帝、唐高祖、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这些陕西帝王的名角们，又在长安重演了秦汉传奇的更新版本。

　　就如现今的临潼人民怀念秦始皇，乾县三府寨村的王建武十分感谢武则天。1300年前，武则天在将女权主义发扬到极致之后，最后还是取消了武“周”国号退了帝位，并且作为妻子与唐高宗李治合葬于长安西北百公里外的梁山，据说因位于八卦的乾方故名乾陵。唐代皇帝以山为陵，不起封土，华表与巨石雕像卫立于神道两侧，比起汉陵来更加大气磅礴。乾陵的地势有如仰卧美人，墓室“玄宫”所在的头颅南方，浑圆双峰对称耸立，百姓称之为“奶头山”，建于其上的“乳峰阙”更是为唐陵中所独有，如今在基址上复原了下层的一半。传说世外高人袁天罡与李淳风受命为高宗寻觅陵址宝地，两人分头走遍九州大地最终都落定梁山，他们先后一人埋铜钱一人插发簪于穴眼，复命后发现李淳风的发簪竟插于袁天罡所埋铜钱的方孔之中。类似的情节还应用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不过铜钱和发簪的主人换成了大将李责力(徐懋公)和宰相魏征，在隋唐演义中他们都是通晓阴阳的诸葛亮级别的军师。

　　尽管三府寨村坐落于乾陵的后脑勺，王建武每天还是要推上三轮车沿着美人胸腹间的神道来到主峰南坡的朱雀门，向游人出售两元钱一碗的豆腐脑。每日与他为伴的除了照相的、卖穰皮子和纪念品的同行，还有61位“外宾”。据说唐高宗架崩时，曾有61个友邦和少数民族派遣特使前来参加葬礼，武则天为了纪念当时的盛况，遂将这些王宾们刻石为像立于朱雀门边，也被称为61“蕃臣”。贵客们的头颅大多毁于明清之际，没有生动的表情来回应王建武的美食，但身边拥满了人像至少可以让他体味到生意兴隆的感觉。“那你愿意回到武则天的时代吗？”老王的回答出人意表：“那可不好，回到那时候我老婆就更凶了。”

　　对于如王建武般淳朴耿直的陕西农民来讲，若要回归帝王时代尽享万国来朝的荣耀，更可怕代价恐怕并非来自于老婆，而是颠沛流离争战不休。几千年来长安市民更是饱受其苦。1100年前，黄巢的起义军最后一次洗劫了长安之后，他手下降唐后亡唐的大将朱温又挟天子迁都洛阳，“按籍迁居”、“拆房放木”，风华绝代的长安城自此一蹶不振。陕西帝都的风水似乎也开始向东流转，不复西归。

　　晨曦刚刚落上大雁塔顶，西安城浑厚的肌体就开始从历尽沧桑的记忆中苏醒。这座因高僧玄奘西游归来后翻译佛经而声名远播的砖塔，属于盛唐时长安残存不多的印记。不久前塔北刚刚建起壮阔的广场、古意的雕塑、大唐风格的坊牌殿宇，还有据说亚洲最大的喷泉，来此晨练的市民们似乎重新沐浴在“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光辉之中。

　　几位退休老人各据一方，手持巨笔蘸着喷泉，在广场的方砖上操练巨幅书法。63岁的陈老先生从前是行政干部，不论身边空旷无人还是有人围观品评都宠辱不惊，地上的诗文神形不散：“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介，倚天之外。”这是在屈原之后、秦始皇之前楚人宋玉所作的《大言赋》，紧接其后，老先生并不换行甚至加点句读：“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三军过后尽开颜……”清水写就的字迹转瞬间隐没无痕，有如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

　　（编辑：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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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EP-中国科学探险》2005年2月号文章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