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妮

　　　不知不觉间，我迎来了和张雨虹结婚十周年的日子，对这个日子我们都很重视，提前一个月我们就开始设计庆祝方案，我设计的方案被张雨虹否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所有方案都围绕着隆重这一主题展开，张雨虹认为我太俗套了，她和我的主要分歧在于她一门心思想搞一次别致的庆祝，女人都是这样的，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隆重还好办，无非多花点钱，别致最让人伤脑筋，现在即使跑到火星上庆祝结婚纪念日都算不得别致。我保持必要的沉默，由着张雨虹折腾，最后张雨虹实在想不出什么让自己满意的别致的庆祝方式，回过头来赞同我搞得隆重一点的想法，张雨虹的观点转变之后，我们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就在我们共同工作的锦城饭店西餐厅搞一个中型的冷餐会，既隆重又省钱，因为张雨虹是总经理助理，在西餐厅有打五折的权利。方案定下来之后，张雨虹提前一个星期给西餐厅的经理打好了招呼，包括冰淇淋口味这样的细节都安排好了，张雨虹是一个喜欢把事情做彻底的人。

　　结婚纪念日的头一天晚上，张雨虹和我终于定下了客人的名单，我看着已经累得起了黑眼圈的张雨虹，便自告奋勇承担了邀请朋友的任务，由于聚会的规模超过了历年的水平，邀请朋友的任务也相当繁重，张雨虹粗略估计了一下，我至少要打五十个电话，于是张雨虹很感动，她搂着我的脖子连叫了好几声“老公”，声音里的糖分比平时多出许多倍，着实让我在心里受用了一回。其实我才不会像张雨虹想的那样打上五十个电话，把同一句话对不同的人说上五十遍，那多要命!我只用一条短信息就可以搞掂这件事情。我对张雨虹说，事情都解决了，安心睡觉吧。张雨虹睡下不到五分钟，又呼地从床上坐起来说，服装!你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我就穿那件方格子的休闲西装，我建议张雨虹穿那件闪光面料的晚装裙。张雨虹愣愣地看着我说，两件衣服都是旧的，太熟悉了。我说，那我们下午一起去买新的，穿情侣装。张雨虹说，干脆我们各人去买各人的服装，到西餐厅之前做好保密工作，要不然一点悬念都没有。我马上同意了张雨虹的建议。我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张雨虹在我的耳边说，我去仁禾春天，你去太平洋，别在买衣服的时候撞上。我在梦中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我正在手机上写短信息，已经修改好几遍我还不十分满意，这足以说明我对邀请别人参加我们的结婚纪念活动的态度是无比端正的，我竭尽全力想把这条代替邀请电话的短信息写得精彩一点。张雨虹气冲冲地来到我的办公室，由于生气，她的嘴看起来有点向左边歪。我赶紧站起来给她让坐，倒水。在没有搞清楚她生气的原因之前，最明智的作法是不问，反正她会说出来。她端起我的茶杯问，你都邀请谁了?我如实回答还没有开始打电话，我正在找我的名人掌上电脑。张雨虹马上说，不用找了，聚会取消了!西餐厅今晚要接待一批日本客人，幸好你还没有通知什么人，要不然太没有面子了。我自以为幽默地说，你看看，反应迟钝也不完全是缺点。张雨虹经常批评我反应迟钝。但她没有笑，她用白眼球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留给我一个坚硬的背影。

　　我重新坐到自己的转椅上，今天是我和张雨虹结婚十周年的日子，我们都很重视这个日子，十年前的这一天，张雨虹作了我的新娘，我们翻开了婚姻生活的全新篇章，十年来，我们是一对公认的恩爱夫妻，我们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一个月以前就开始设计今天晚上的庆祝活动，我们这一个月的所有谈话和生活内容都围绕着这个庆祝活动，张雨虹为了安排这个活动，黑眼圈都累出来了，这个庆祝活动对我们是那么重要，偏偏半路杀出一帮日本人，日本人不好好在岛上呆着，跑到中国来干什么，跑到中国就算了，偏偏跑到锦城，偏偏跑到我们锦城饭店，偏偏冲了我和张雨虹的结婚纪念日。我越想越冷静，我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让张雨虹和我的结婚纪念日过得有滋有味。我操起桌子上的电话机，按了一个内部号码，电话里立即传来甜甜的声音，你好，这里是锦城饭店总经理助理办公室。我庄重地对着话筒说，亲爱的，你还在生日本客人的气吗?咱们是礼仪之邦，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国家，哪有主人跟客人生气的?……“啪”地一声，张雨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我的最后一句话她肯定没有听见。张雨虹有时候有点小脾气，特别是受到挫折的时候。

　　我决心先不理睬张雨虹的小脾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晚上用什么方式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不能让这个重要的日子没有着落。

　　就在我绞尽脑汁，所有细胞处于紧张状态的时候，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小姐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她的笑容很甜蜜，尽管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但她甜蜜的笑脸一下子缓解了我所有细胞的紧张状态，我赶紧挤出一点笑容挂在脸上，我说，小姐，找我吗?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她在我的面前鞠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躬，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布满了红晕。

　　方海先生，我是幸福俱乐部的幸福使者，我很荣幸地邀请您和您的夫人张雨虹女士参加今天晚上在幸福俱乐部举行的幸福派对。

　　幸福使者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了，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出现的正是被张雨虹称为反应迟钝的症状。幸福使者?幸福俱乐部?幸福派对?我被一连串的“幸福”搞昏了头。

　　幸福使者对准我的眼睛嫣然一笑，露出玉米粒一样可爱的牙齿。方海先生，我们幸福俱乐部每晚都在为这个城市里的幸福夫妻举行幸福派对，今晚，幸福俱乐部的幸福派对是专门为您和您的夫人设计的，根据您和您的夫人的幸福状况，幸福俱乐部专门为你们设计了一个别致的化妆晚会，设计方案非常有趣。

　　为什么选中我们?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你千万别介意我的疑心，我和张雨虹都是平凡得掉到人堆里找不着的人。

　　幸福俱乐部特别关注普通人的幸福，根据我们俱乐部的幸福情报显示，您和您的夫人是一对恩爱夫妻，今天恰好是您和您的夫人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总之，您和您夫人在生活中显示出来的幸福指标完全符合幸福俱乐部的要求。

　　谁让你们调查我?你们有这样的权利吗?　方海先生，抱歉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这是幸福情报员的工作秘密。幸福俱乐部真诚关注您的幸福，关注您的幸福是我们俱乐部的宗旨。下午六点我们的幸福快车将在楼下恭候您和您的夫人。请您记住，幸福快车的车牌号是9999。我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称为幸福使者的女人，慢慢地有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我可以问您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吗?关于费用……我的嘴角忍不住往下撇，露出讽刺的笑。

　　方海先生，看得出来您是一个有理性精神的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世上没有免费的幸福，跟您的幸福相比，我们的收费是非常合理的。

　　推销员小姐，您推销的东西确实很诱人。但是……

　　方海先生，我不是推销员，请叫我幸福使者。她微笑着纠正我。

　　推销员小姐，我固执己见地叫道，您还没有回答我关于费用的问题!

　　方海先生，我非常赞同您的务实精神。关于幸福派对的费用，您完全可以放心。您和您夫人连续十年被贵单位评为模范夫妻，为表彰您和您夫人对幸福的贡献，贵单位已经为您和您的夫人支付了幸福派对的费用。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幸福使者甜蜜的笑容使我越来越迷惑。

　　方海先生，您会去的。您的夫人张雨虹女士对这次派对非常重视。从来没有人拒绝幸福俱乐部的邀请。您也不会。

　　幸福使者再一次对着我鞠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躬。谢谢您让我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幸福使者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飘然而去，我拿起她留在我桌上的请柬，立即闻到一阵玫瑰花的香味，请柬上的字是用玫瑰花瓣粘贴的，字体很花哨，我看了好久才认出那几个字是“我和幸福有个约会”。

　　紧接着，张雨虹像一阵风似地冲进我的办公室，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幸福的光芒。

　　你希望我化妆成什么样子?村姑?公主?女巫?妖精?仙女?吉普赛女郎?

　　我对张雨虹笑了笑，我说，我很高兴你不生日本客人的气了。关于化妆晚会，我没有建议给你。

　　你怎么那么麻木?今晚是参加我和你的幸福派对!一场专门为我们举办的化妆晚会!张雨虹不满地用白眼球瞪着我说。

　　没准是个什么陷阱!

　　陷阱又怎样?一个人一辈子有几次遇到陷阱的机会?你倒是告诉我，长这么大你遇到过吗?而且还是一个幸福的陷阱!

　　张雨虹的情绪有些失去控制了。这对我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说，亲爱的，你没听出来吗?我是想幽你一默。我很高兴和你一起去参加幸福派对，你高兴就是我高兴，你幸福就是我幸福。跟幸福俱乐部的幸福派对相比，西餐厅的聚会简直庸俗不堪，不忍目睹，毫无创意……

　　张雨虹终于把黑眼球转到正面对着我，笑了。

　　幸福快车开了很久，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南，后来我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车似乎一直开到了郊外，窗外是黑色的夜，没有灯光，我凭感觉知道车子在往上开。

　　张雨虹一点也不关心车在往什么地方开，她一上车就放心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幸福地闭着眼睛。难怪书上说幸福的女人有点弱智。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亮着灯光的建筑群，幸福快车平稳地停在其中的一栋三层小楼前。

　　我和张雨虹被两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小姐领进了幸福俱乐部的大门。在一楼的大厅里，张雨虹跟着一个小姐往右边的房间去了，我被另一个小姐领到了左边的房间，房间很大，四面全是镜子，中间摆着一排展板，展板上展出的是许多著名的电影上的情侣剧照。小姐说，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可以选择展板上的任何形象，我们的化装造型师是非常优秀的专业人才。小姐领着我参观展板，一一给我介绍展板上的著名情侣。有的是我熟悉的，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白瑞德与郝思嘉，罗切斯特与简·爱，大部分是我不知道的，我看的电影真的太少了，我和张雨虹都不喜欢看电影。小姐对我的无知很不以为然，我也不好意思过分暴露我的无知，就赶紧选择了白瑞德，他的胡子很漂亮。小姐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对我解释什么，我问，有什么不妥吗?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

　　当我以白瑞德的形象出现在二楼的晚会现场时，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晚会现场有点像个演播大厅，带着面具的现场观众呈半圆形坐在下面，主持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是整个大厅里唯一没有带面具的人，我在主持人的带领下走到嘉宾席上就坐，我的样子有点拘谨，不是很自信。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突然听见从观众席上传来热烈的掌声，于是我看见化装成郝思嘉的张雨虹提着裙子款款地走了过来。她高傲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很漂亮。

　　主持人说，亲爱的朋友们，今晚的幸福派对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的嘉宾是一对青梅竹马型的幸福夫妻，他们是来自锦城饭店的方海先生和他的夫人张雨虹女士。他们刚才的亮相非常默契，可谓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我很高兴的告诉大家，他们已经获得了幸福俱乐部今晚的幸福形象金奖。他们的奖品是由幸福俱乐部提供的时尚情侣表一对。祝贺你们!

　　主持人紧紧地握着我和张雨虹的手。现场观众的掌声再一次响起，我和张雨虹的目光在主持人的头顶上激动地相遇，真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主持人继续说，今天正好是这对幸福夫妻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为了对他们的幸福表示崇高的敬意，我们推出今晚幸福派对的第一道幸福大餐——爱情蛋糕!耶!

　　灯光熄灭，烛光中，化妆成《飘》里面的黑妈妈推出了制作精美的十层蛋糕，黑妈妈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把蛋糕推到了我和张雨虹的面前，蛋糕周围插了一圈红玫瑰，红玫瑰像在燃烧一样。黑妈妈微笑着对张雨虹说，小姐，我可不怎么喜欢白瑞德船长!白瑞德船长的行为不像上等人!黑妈妈的台词赢得了所有人的笑声。张雨虹矜持地笑着，很有一点名媛的派头。

　　接下来由黑妈妈向我提问，主持人解释这一轮问题的目的是测试我和张雨虹的幸福指数。主持人还提醒大家用心听，一会儿将有机会赢得大奖。黑妈妈问了我十个问题，比如张雨虹的生日，张雨虹喜欢的颜色，张雨虹喜欢吃的水果，张雨虹喜欢的香水，张雨虹的内衣牌子等等，我回答每一个问题之前主持人都叫张雨虹在她面前的题板上写好答案，然后把题板举起来对着观众，我的答案和题板上的答案一致的时候，观众们就用热烈的掌声鼓励我继续，当我回答出张雨虹喜欢的内衣是华歌尔的时候，观众席上发出了快乐的尖叫声。我毫不费力就答对了所有的问题。

　　然后由主持人向张雨虹提出各种各样关于我的问题，这次是先由我写题板，再由张雨虹回答。张雨虹的回答同样出色。在回答我穿的内衣牌子时，张雨虹略微有点羞涩，她迟疑了几秒钟才在主持人和观众的催促下小声说是FOGAL。张雨虹的羞涩简直把观众惹疯了，他们更加卖力地尖叫和鼓掌。

　　主持人宣布我和张雨虹的幸福指数是100%，我们赢得了幸福俱乐部的幸福蛋糕。观众们在欢呼声中把早已准备好的彩条喷到我和张雨虹的身上。晚会一下子进入了高潮。

　　的确，我和张雨虹是一对恩爱夫妻，我们是锦城饭店唯一的一对有十年婚姻的夫妻，我们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一起，后来又一起上小学和中学，一起从职业学校毕业，一起进入锦城饭店，一起从客房服务员做起，结婚之后更是比翼齐飞，双双成为锦城饭店的中层干部，进入了饭店的管理阶层，张雨虹是总经理助理，我是饭店发展部主任。

　　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夸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典范。我们了解对方的程度已经超过对自己的了解。

　　我们都生长在多子女家庭，都不喜欢孩子，我们结婚后没有孩子也不想要孩子，我们一起上班，我们的办公室相隔不到十米，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在家里接待家人和朋友，我们的家人是共同的，朋友也是共同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我们是幸福的。我们的幸福就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样涂在最显眼的地方，大家都看见了。

　　我和张雨虹的头上脸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条，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被网住的鱼，从彩色的网中看出去，我看见美酒、鲜花和祝福装点的幸福在烛光中摇曳，我还看见张雨虹像另一只被网住的鱼。

　　黑妈妈把一把巨大的西餐刀放到我的手中，然后把我的手和手中的西餐刀一起放到张雨虹的手中，我感觉西餐刀上特有的金属凉意从自己的手心渗透到手背，然后渗透到张雨虹的手上。我同时想到那句关于左手握右手的精彩短信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张雨虹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在主持人和黑妈妈的帮助下，我和张雨虹把巨大的爱情蛋糕分给现场观众，请他们分享我们的爱情。在大家分享爱情蛋糕的时候，男女歌手为大家演唱经典的爱情歌曲。

　　男女歌手的演出结束后，主持人宣布推出第二道幸福大餐——幸福巧克力。十个穿着巧克力颜色衣服的女孩每人手里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来到我们面前。

　　主持人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互动游戏，由我和张雨虹负责抽取幸运观众号码，被抽到的十个观众必须回答主持人提出的有关我和张雨虹的幸福生活的问题，如果回答正确就能赢得小姐手上的幸福巧克力，回答不上来的可以向我和张雨虹求助。

　　这个环节由于参与者众多，非常热闹。主持人的提问很简单，大多是刚才我们自己回答过的问题，比如我和张雨虹是哪一年结婚的，我和张雨虹是怎么认识的，我和张雨虹喜欢的内衣牌子，我和张雨虹喜欢的香水牌子等等，有关张雨虹的问题由男观众回答，有关我的问题由女观众回答，这样的安排很有一些搞笑的效果，观众席上的尖叫声持续不断，主持人对这个环节非常满意。

　　这个环节结束的时候，我感到很疲倦。我真不知道主持人还要推出多少道幸福大餐，我对幸福大餐已经失去了胃口。

　　还好，第三道幸福大餐叫生活鸡尾酒。我和张雨虹在观众的喝彩声中连喝了十个交杯酒。酒是红绿相间的，装在透明的高脚杯里，酒里漂着玫瑰花瓣。张雨虹用两个手指拈着酒杯，微微地仰着头，她喝酒的姿势非常优雅，由于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黑眼球里波光盈盈。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眼睛。观众的反应很热烈，主持人对我的即兴发挥非常满意，他把双手举到头顶上带领观众为我们鼓掌喝彩。

　　撒着玫瑰花瓣的生活鸡尾酒在我的血管里快乐地流淌着，“哗啦啦”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面喧闹成一片，我觉得只要张开嘴身体里面的喧闹声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主持人总算把双手从头顶上放了下来，他激动地说，现在，大家可以自由发问，分享两位幸福嘉宾的幸福体验。

　　我想请问幸福的女士，你最幸福的体验是什么?一个男观众抢先向张雨虹发问。张雨虹闪动着波光盈盈的黑眼球，用幸福的笑容扫视着所有观众说，我有很多幸福的体验，最幸福的当然是今天，此刻，在这个幸福派对上，和我的丈夫共庆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请问幸福的女士，在你的幸福生活中，你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遗憾?张雨虹故意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最遗憾的就是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方海，要是能，我还做他的妻子。

　　我张大嘴巴说，你饶了我吧!主持人带头鼓起掌来，他说，看得出来，方海先生是个非常幽默的人。请观众朋友给方海先生一个机会!

　　请问方先生，你和夫人是这么默契的幸福夫妻，你的幸福体验是否与夫人一样?

　　不，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来不及想，只觉得身体里面的喧闹声哗啦啦汇集到脑子里，然后从我张开的嘴里流了出来，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畅快淋漓：我最幸福的日子是在北京参加饭店系统管理培训班的三个月，我记得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叫许小惠，那一天下午，在许小惠的房间里，那是一个饭店的标准间，我坐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用双手捧着茶杯，茶杯是许小惠的，茶杯里漂浮着几朵胖胖的白菊花和几颗饱满的大红枣，我的眼睛透过茶杯上冒着的热气直直地看着许小惠。许小惠刚洗了澡，她是在我进房间之前洗的，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许小惠有一头柔软的长头发，天生的板栗色，非常漂亮。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用一块蓝色的大毛巾轻轻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然后用毛巾把头发包起来，她要等毛巾把头发上的水吸掉，再把头发打开来晾干。许小惠对自己的头发非常有耐心，她是从来不用电吹风的。茶杯里冒出的热气散发着甘甜的味道，我眨了一下眼睛，觉得眼睛被热气熏过以后很湿润很舒服……我的幸福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端着一杯香气缭绕的茶，看一个叫许小惠的女人梳理漂亮的长发……

　　我身体里面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我的身体变得和大山里的夜晚一样安静，从我身体里面放出来的喧闹声好像很有力量，它击倒了张雨虹，张雨虹把红绿相间的鸡尾酒泼在我的脸上，然后直直向后倒去，她倒在黑妈妈的怀抱里，现场观众像座位上着火了一样跳起来，主持人从我手里抢去了话筒，他镇定自若地说，别慌，他喝多了。现在，继续我们的幸福派对，请幸福保安把这对幸福夫妻送到三楼，朋友们，今晚幸福派对的三道大餐已经派送完了，也就是说幸福派对的公开内容结束了，这对幸福夫妻将在我们幸福俱乐部为他们预定的幸福房间里享受幸福的餐后甜点……

　　和张雨虹离婚以后，张雨虹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其实我们的幸福生活过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她就发现只有我出差不在的日子，她才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我出差不在的日子，张雨虹会干什么呢?

　　离婚以后我才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作者简介：

　　川妮，原名刘春凤。1966年生于四川，1981年入伍。1995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99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时尚动物》，在《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50万字。创作了话剧作品《回到拉萨》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与人合作)，现为成都军区政治部战旗话剧团编剧。

　　责任编辑：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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