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新闻 体育 娱乐 游戏 邮箱 搜索 短信 聊天 天气 答疑 导航
新浪首页 > 文化 > 北京文学网络精选版 > 正文

秋菊开会(二)

http://www.sina.com.cn 2003/11/12 15:14   北京文学

  作者:陈源斌

  四

  回到家里,听丈夫万善庆说:“村长让你赶过去,村班子等着碰头呢。”何碧秋说:“我既不是村民小组成员,更不是村委会干部,干嘛等我?”万善庆说:“我也这么说了,
村长说,你当了全国人大代表,眼下不比过去,村里今后一应大事小事,都要参与决策的。”

  跟村委一班人见了面,问得七嘴八舌。何碧秋大致说了前一个通报会情形,又详细说了后一个三人专题会的经过,说:“这个吴秘书长,就是上次来接我的那个青年,是从南部山区一个市的团委交流过来的,别看年纪轻,人倒很实在,又很有耐心,看样子蛮有魄力,听他口气也是想认真办一办的———因为赶着开会,没来得及往深处说。”村委一班人听了,议论一番说:“这桩纠纷闹了八九近十年了,急也不在一时半刻,索性等一等,若他抓紧办了最好,若是拖着没办,瞅着有合适的机会,不妨多跑几趟。”何碧秋想了想,说:“再过三五个月,本省的全国人大代表要集中视察,听说我们县也是范围,那时身份不同,见了面,我再向他打催牌吧。”

  临近日期,跟何玉瑶通了个电话,何玉瑶说:“视察共分西北、西南和东南三个片,西北片是省人大王主任带队,西南片是省政协廖主席带队,东南片是姚省长带队———我和你都在东南片,看日程安排,明天头一站就是你们县。”何碧秋恍然说:“怪不得叫我不去省城,直接在县里坐等———你们一路赶过来,恐怕下午才能到呢。”

  第二天提前进城,先来政府大楼找吴秘书长,见屋里站了一地的人,进进出出忙得团团转,耐心等到一个空隙,进屋坐下,说:“那天你急着开会,话没有说完,这段日子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天好不容易才讲上话,很想知道结果怎样呢。”吴秘书长转过头,看清是何碧秋,嘴里问:“你是问山林纠纷的事吧?”打了一个停顿,将思绪调转过来,回答说:“我抽空调看过相关材料了,情况跟你上次说的并没有大的出入,其中许多弯曲转折,也正像你所说的,只有一个最为要害的环节。”到这里,沉吟一番,像是还有话想说未说,又打了一个手势,咽回去了。

  正要往下细问,有人捧着一沓材料进来,原来是刚打印好的代表视察日程线路安排和接待方案,何碧秋不便多打搅,看看时间,估计视察组脚跟脚就要到了,便招呼一声,先转来县宾馆迎候。

  那代表视察组直到天擦黑才到。何碧秋跟何玉瑶见了面,十分亲切,吃过晚饭,回到房间说话。何碧秋问道:“你电话里说是姚省长带队,怎么不见他人呢?”何玉瑶说:“因为北京临时有个急会,这个会又非姚省长去开不可,不能来了———本来还有两个在位的厅长可以顶替,不承想事有凑巧,一个是北京部里来人要陪,一个是领导班子述职考察,他两个也脱不开身。只好矮子队里拔将军,请现在这位省政协常委当了领队。”又说:“只因这个变化,一路过来途经市里时,两头弄岔了信息,错中生错,把时间给耽搁了。”

  见何碧秋脸上疑问,告诉她说:“最初说是姚省长来,市里一班人都丢下手头工作,提前赶到市境交界处等候;中途听说换了领队,这拨人只好调头回去,改派了两名工作人员乘一辆普桑车,退转到过境公路迎送———我们先在市境交界处等了一个空,再赶到过境公路那边,又扑了一个空———原来那辆普桑见久等不至,追到市境交界处了———一来二去,耗费了时间,所以晚到了。”

  何碧秋不解说:“姚省长当领队也罢,两个厅长和政协常委当领队也罢,都是代表视察,怎么迎送规格就变了呢?”何玉瑶说:“按理讲人大代表是不讲级别高低的,我前后14年连任三届,经历了各种场面,才弄清楚其实大有讲究。比如说,若是姚省长领队,他是常务副省长,还兼省委副书记,不但书记市长,连人大政协纪委这五大班子的一把手,是一个也不能少,必须赶到市境交界处迎候的;若是一般省领导,像省人大副主任省政协副主席之类,接待层次就相应降低减免;若换成现在的省政协常委领队,这些程序便可有可无,迎接不迎接都无所谓,连工作人员都不一定要派的了。”又说:“你们县出面的是一位政府秘书长,年纪虽轻,从职务上讲,依照县一级这个层次,规格还略高了一点呢。”

  何碧秋说:“你说的这位吴秘书长是从南部山区一个市交流过来的,年龄、耐心、魄力都与众不同,我在北京提交的议案已经转下来,正在他手上办着呢。”

  话题转到山林纠纷上,说了吴秘书长上次说过的话,又将吴秘书长刚说过的话学了一遍,说:“听话听音,看他的口气,是很有诚意想办的,让人担心的倒还是挟裹在其中的那个要害环节,只怕它又要从中作祟。”待要细说,外面喊集中,把话头收住了。

  原来在这个县只安排视察一个整天。第二天摸黑起床,吃过早饭立即动身,上午一路过去连续看了城关大棚、郊区塑编、濒湖养殖三个点,中饭在濒湖品尝了当地八脚水产;下午略喘一口气,再看张坝玩具、吴墩钢管、李垸陶瓷、钱山竹柳四个点,晚饭在钱山品尝了天然现采山珍;等赶回县宾馆,天早就黑透了,给十分钟让各人回房间抓紧洗漱了,再齐集到二楼会议室里,碰头开会。

  照例先由吴秘书长代表县委县府汇报,材料已提前打印好,发到各代表人手一册,不外是县情概貌经济前瞻财税走势以及亟需解决的难题等等。虽是照本宣科,难得吴秘书长读得抑扬顿挫,又稍带了一星半点口音,又夹杂了GDP一类外国字母,听上去并不感觉枯燥。汇报完毕,鼓过掌,请视察组讲话,就由领队作代表。这位省政协常委原本是个会讲话的,开口便直接切入正题,撇开人所共知的大道理,只将全天看过的各个点逐个详细剖析,不但充分肯定了郊区塑编张坝玩具李垸陶瓷吴墩钢管钱山竹柳诸种产品在当前激烈市场竞争中所具有的独特挑战性,连濒湖八脚水产和钱山天然现采山珍的绿色功能和环保意识,也面面俱到予以恰当评判。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好字,听起来也觉得在情在理,句句入耳。说到高潮处,戛然止住,朝大家拱手谦虚道:“我是走马观花就事论事,预先没有跟大家商量,但凭个人点滴体会说了这些,很不全面,挂一漏万在所难免。”目光各处扫了一扫,到何碧秋这边,打个停顿说:“你是本县人,一切都是亲眼目睹,应该体会更深的。”

  何碧秋把头点点,接口说:“今天我是准备好要发言的,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约略才说几句山林纠纷,被领队截住了话头,提醒说:“今天是视察专题汇报会,其它不相干的事项,就不要说了罢。”何碧秋解释说:“这是一件大事,今天正是机会,不能不说的———”待要往下讲,见领队举手朝她直摇,便加重语气强调说:“上次我在北京说过一个开头,也提了正式议案,议案也转到县里了,因为其中隐藏着一个要害环节,只怕它……”还要再说,领队已经站起身来,宣布说:“时间不早了,明天日程安排非常紧,就到这里吧。”连打了两个呵欠,挥手让大家散了。

  那领队把何碧秋叫到房间,掩上门,拿眼瞅了一瞅,笑着问道:“刚才不让说话,猜想你一定憋闷在心里,很不服气吧。”何碧秋点头承认说:“要服气那才怪呢———你不喊我,我也要找上门来的。”

  两人坐下说话。领队说:“现在不会打断你了,有什么话,尽管畅所欲言吧。”何碧秋责怪说:“这我就不懂了:同样是全国人大代表,同样下来视察,开的是同一个会,凭什么只准你讲话,不准我讲话呢?”领队解释说:“我讲话和你讲话,是不一样的。”何碧秋问:“怎么个不一样呢?”领队说:“你仔细想想,自然会明白的。”何碧秋想了一想,问:“是不是因为你当领队,又兼了省政协常委,我只是王桥村的一个普通村民,双方高低悬殊,身份有贵贱不同呢?”领队摇头说:“你弄拧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何碧秋又想了一想,再问道:“是不是你我二人说话口气有差别:你嘴里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好字,我开口便掀揭了别人的瘌痢疮疤———难不成我们人大代表集中视察,每到一个地方,不管碰到什么情形,只准讲好,不能讲坏?”领队把头直摇说:“你还是弄拧了,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何碧秋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领队打个停顿,缓和着口气说:“其实我找你来,是想弄清楚你想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碧秋听了,待要说给他听,又忍不住奇怪道:“这我就又不懂了:刚才开会众目睽睽,你不让光明正大地说,现在两个人面对面关在屋里,倒让我窃窃私语,岂不是将一件冠冕堂皇的事情,弄成鬼鬼祟祟见不得亮光了?”领队解释说:“会上讲和会下讲,是有区别的。”何碧秋问说:“怎么个区别呢?”领队回答说:“有些事可以会上公开讲,有些事只能关了门先在会下讲,这是不一样的。”何碧秋问:“怎么个不一样呢?”

  领队张嘴要说,像是被噎住了,把话又咽了回去。稍等片刻,开口笑道:“你正在气头上,不是合适的说话气氛:我说的一个意思,你理解又是一个意思,双方拧来拗去,弄得跟吵架似的———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有机会再交换意见吧。”

  回到房间,将刚才双方对话的经过情形复述了一遍,何玉瑶评判道:“依我的看法,若是换一个角度,其实也是不能怪他的。”何碧秋惊讶道:“不承想你反替他说话,倒要听听这个理了。”何玉瑶耐心剖析说:“他刚才在会上所讲的,都是今天一天走过听过看过的内容,是褒是贬,是对是错,大家心中一把尺子可以随时测量;你要讲的这件事,并不是大家亲身经历,不但真假对错难辨,即便你说的句句属实,也只能算个人发言,却很容易被误当作整个视察组的看法———你说,哪怕是你自己当这个领队,该不该迎头把话题打断呢?”

  又详细解说“会上讲和会下讲”的区别道:“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直接拿到会上讲的,尤其是一些敏感的事情,若是先在会下讲一讲,事前相互沟通达成共识,统一了口径,再拿到会上公开讲,岂不是更有确凿把握———你不妨设身处地替他仔细想想,你讲得对倒还罢了,若是讲错了,或是捅出什么漏子来,究竟是算在你的头上,还是算是他这个人大代表视察组领队的呢?”

  说了这些,又安慰道:“我刚当代表也是无数疑团,在肚里藏着掖着想都不能细想,哪敢像你这样有话张嘴就说———只因天长日久,经历了各种场面,又见识了许多习惯做法,又碰上过若干约定俗成的东西,见怪不怪,也多多少少明白了其中一些转弯抹角的道理。”

  何碧秋低头咀嚼一番,觉着句句在理,把头直点说:“照这么讲,反倒是我小人心胸,度他君子之腹了。”

  再来找领队,已经睡下了,敲门请他起来,进屋抱歉道:“刚才让讲没讲,回去细想,才明白拂逆了你的好意。”领队笑道:“你是中途增补的新代表,又是第一次参加集中视察,有些看法差异,包括产生一些误会,是难免的,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料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扯了几句闲话,看看气氛差不多了,领队这才收转正题,说:“刚才说话是为打打迷盹,此刻我已经醒透了,有什么话,抓紧说吧。”

  就从纠纷缘由说起,说到县政府文件时,领队不解插问道:“县政府郑重其事出面协调,应该是一个严肃正规的场面,无非是缩小分歧统一认识,藉此彻底解决事端。依我的揣想,因为双方对立,各讲各的理,什么奇谈怪论都在所难免,只是这‘一女二嫁’的荒唐措词,别人倒也罢了,你干嘛不当场指破谬误,也不至于让它写进正式文件里呀?”何碧秋摇头说:“我并不在现场,而且据我所知,会上不但确凿没有人提这种火上浇油的馊主意,即便跟它相干的一字一词,也没人讲过。”领队惊讶道:“那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何碧秋说:“其中来由有些错中添巧,不免弯环曲折,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细讲起来,只怕耽搁你休息。”领队说:“不要紧,只管说吧。”

  何碧秋先解释道:“因为我既不是村民小组成员,也不是村委会干部,更不像眼下当全国人大代表,一应大事小事自然轮不到我一个平头百姓出场,所以这桩纠纷最初并没有介入———虽然如此,却因事关我们整个王桥村,又闹腾了许多年头,不但是我,就连全村的上下老少,对其中盘根错节详情,都是清清楚楚,张口能说明白的———”

  她又详细说道:“纷争的起源我就不再重复,单讲县政府专题协调会吧:地点就在县府大楼二层会议室,王桥村和林场两家该到场的都到场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这边无非是说女山跟王桥自古土石勾连,祖祖辈辈流传给儿孙的饭碗,不容外人插脚;那边无非是说林场恰为这座女山设立,当年引进栽种马尾松百般辛苦,现在正靠它当衣食父母等等。双方腔调说词倒还平静和缓,各自肚里也早有底线,只等主持人开口稍微拢一拢,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此罢手。这主持人出面讲了几句,果然拢得大差不离,往下只需起草一个会议纪要,王桥村和林场两家依葫芦画瓢严格遵照执行,便万事皆休了———谁也不承想,就在这个不起眼的环节,出了第一个错。”

  正说着,有人敲门,原来是何玉瑶担心二人争吵,过来探望,就请她坐下一道听讲。领队问:“到底怎么回事呢?”何碧秋说:“这第一个错出在起草文件的人身上,不知他就是那种拆烂污的水平呢,还是他中午喝老酒灌多了黄汤呢,或是他不把平民百姓的疾苦痒痛放在心上呢,总之一句话,这个人如同鬼神附体脑子坏了,竟然把‘王桥村以原有山木为界,林场以马尾松为界’两句含糊不清的混账词语,写进了文件草稿———碰巧那上面审核的没有细看,眼睛往纸上略扫一扫,随手写上名字签发了,一来二去,印成了红头黑字文件,这便是第二个环节出了错!”

  领队不以为然道:“既然错了,改正过来,不就得了?”何碧秋说:“你并不知实情,那签署文件的并不是一般人物……”

  待要说名字,领队连忙举手止住,嘴里提醒说:“如果牵涉到具体人,不要指名道姓,就事论事罢。”

  按照领队要求,省略了姓名往下说,才说到一半,那领队惊讶插话道:“我说呢,原来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竟被播弄得如此复杂!”何碧秋说:“更复杂的还在后面呢,刚才说第一、第二个环节出错,并不算什么,这第三个环节的错,不但是大错,听起来甚至都有些骇人听闻呢———”

  正要往下详说,忽然觉得何玉瑶拿手碰自己,朝她看看,转头再看,领队脸上果然多了一些内容,像是有话要说。停住等了一等,那领队脸上添了些颜色,见他慢慢开口兀自感叹说:“原没想到竟有这么曲折———幸好我及时将话题止住,若不这样,晚上的汇报会岂不乱成了一锅粥?”

  说完这句,又摇头朝何碧秋嘀咕道:“若仅仅是文件措词有误,又碍着上下级的面子不宜改正,由我们从中转弯子找一个台阶,顺水借势,将难题解决了,当然是可以的,可这其中竟然……”

  收转话头,商量说:“我十分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妨站在我的立场往难处想想:这桩纷争已经历时数年,又如此纠缠不清,还藏着若干复杂环节,漫说在一时半刻将它翻覆过来,就连我们代表视察组插嘴过问的借口,恐怕也是很难找到呢!”

  三个人对坐着僵在屋里,不过片刻,陡地冒出一个念头来,何碧秋径直说了一遍,领队听了,反问说:“依你的主意,是将原先安排好的地点挤压掉一两个,多停留一天,腾出时间,让代表视察组去一趟你们王桥,亲眼实地看看那座女山?”何碧秋点头说:“正是。”何玉瑶在一边帮腔说:“她是本县王桥村人,大家同一届当人大代表,就便去家乡看一看,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又鼓励撺掇道:“机会实在难得,看过女山,现场必然有七嘴八舌反映问题的,就势抓住不放做足文章,说不定天缘巧合,一场纠纷就此得到妥善解决,你这个当领队的真是功德无量呢!”

  领队听了,脸上无限艰难起来,实话实说道:“我也是连任三届代表,先后一次不落共参加视察14回,前13回没有当领队,照例只带耳朵和眼睛,把嘴巴丢在家里———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多看少说。”又说:“按照规定,人大代表视察并不能参与解决具体问题,更不能干涉地方工作的。”

  再找出一个理由说:“我想起来了,这些视察点上报省里批准过,若要提议变动,得请示省人大同意才行———你们先回屋坐等消息吧。”

  片刻过来敲门,说:“电话打过了,说不行。”打开门看,人已经走了。

  五

  第二天大早吴秘书长过来送行,何碧秋说了昨晚的事,免不了惋惜一番,吴秘书长劝解道:“并不能怪他———我打听过了,这个省政协常委并不驻会,其实是挂名的,人在大学当教授,还是党外人士,性格又十分随和,虽然场面上嘴巴十分练达,一颗胆却比米粒还小,‘牛不喝水强捺头’,到底还是不管用。”

  说了这些,又问:“听说姚省长中途要参加视察?”何碧秋说:“是有这个话,只是没有说定。”吴秘书长问:“不知原话是怎么讲的?”何碧秋说:“我也是听说,电话是秘书打来的,说,来得及呢,就赶过来哪怕照个面也行;来不及呢,就跟大家说声抱歉了。”

  又说了几句,大家分手。

  那代表视察组转头向南,挨排看了4个市,每个市也只选看一个县。先看了一个农业大县,但见满眼麦浪,处处开镰,一片繁忙丰收景象;又看了一个农产品加工业大县,因为紧靠邻省江苏一座发达城市,又倚山近水,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便借助天时地利做足了一篇大文章;再看了一个称之为“乡村硅谷”的电子大县,正在盘整调节再造景象;往下看了一个素有“小香港”之誉的个体私营大县。到了最后这天的上午,调头向北直奔位于京沪铁路线上的这个市,跟从北京开完会赶过来的姚省长会合。

  将下半天的视察点看完,吃过晚饭,瞅准姚省长一屋子的人散去,何碧秋抓住空当进屋说:“姚省长,知道您从北京急赶过来,天上地下一路奔波劳累,本来并不想惊动您,只因见一次不容易,很怕今天过了这个村,明天就没有这个店,再找不到机会跟您当面说了。”姚省长听了,指指沙发说:“等会儿市里几位主要领导同志有事要谈,还有一个会要连晚赶回省城,只怕时间来不及———看你神情,想必不是一般的事吧?”

  何碧秋坐下来喘口气点头说道:“上次北京开会我在全团讨论会说过一个开头,您恰好不在———就是我们王桥村跟附近林场的一座山林纠纷,起因也并不复杂,最初也还平缓,只因……”

  才说到这里,门外已有人等着,何碧秋赶紧长话略说道:“……中途县政府出面主持开了一次会,阴错阳差蹦出了几句颠倒糊涂话,弄得双方犹如一堆干柴烈火熊熊烧将起来,争、吵、骂、打、告、判,这几个字全都沾上了,又因其中隐藏着一个要害环节,一直折腾到今天,真不知道拖到何年何月,才有个了断!”

  禁不住外面催促,只得站起身,姚省长抱歉一声,再叮嘱几句,送她出门。

  视察完毕返转县城,来找吴秘书长,恰好有空,讲了见姚省长经过情形,告诉他说:“分手时姚省长给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另找机会面谈;一个是直接寄材料给他。”又说自己打算:“想两步并作一步,索性带着材料跑一趟省城。”

  吴秘书长听了,摇头道:“你去了是见不到姚省长的。”何碧秋问:“你是担心我进不了省府大楼吧?上次我来县里开会有过经历,那全国人大代表证不比居民身份证,只须掏出来稍稍亮一亮,门卫笃定顺利放行。”吴秘书长笑道:“这是县里,到了省城,不经预约,单凭它是根本不管用的。”何碧秋说:“那就提前打个电话约一约罢了。”吴秘书长摇头说:“你电话也打不到姚省长。”何碧秋惊讶道:“是吗?倒要听你详细说了。”吴秘书长解释道:“但凡省长的电话一律由省府总机接转,都是些训练有素的人守在那里,自然知道哪些电话该转,哪些电话不该转。”何碧秋问:“譬如是我,该不该转呢?”吴秘书长看她一眼,笑而不答。何碧秋质问说:“不转接电话,总该有个理由吧?”吴秘书长说:“只需一句‘领导不在’,轻松将你打发了。”何碧秋说:“那我多打几次,等个一天半日,看他怎样?”吴秘书长说:“漫说一天半日,就是一周半月也不行———电话打多了,那边就告诉你领导去了外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天两天三天五天都是这种答复———你是继续等呢还是不等?”

  何碧秋想想有理,点头道:“那就寄材料去吧。”吴秘书长摇头道:“材料姚省长也是收不到的。”何碧秋疑讶道:“这又是怎么说呢?”吴秘书长解释说:“省领导并不亲自收阅信件,规定先由秘书开拆,那秘书每天从数十近百封来信中慎重筛选出几件,都是该办和必须办的,还要分出轻重缓急层次,这才往上递交批阅。”何碧秋放心道:“我见姚省长时秘书就在近旁,想必我的名字和这桩山林纠纷,他也略知一二。”吴秘书长摇头说:“之前还有办公厅一道关卡,类似信件每天成百上千,总被拦截下来,要么转去信访局,要么往下直转,一般是到不了秘书手边的。”

  何碧秋一口气呛住,无话可说,不免由烦生忿,抱怨道:“原来一个当省长的也会虚应事务,说什么两个方案,竟是拿人开会呢!”

  看见吴秘书长直摇头,仔细瞅他脸色不像,想了想,有些恍然道:“难道是不需要惊动上级,由你亲自办一办,便万事成功了?”吴秘书长听了,正色道:“正因为其中一个要害环节,不但上层领导,还得姚省长这种一言九鼎人物———若有他表态批示,天大难事不再算难,也要萌生转机的。”

  何碧秋咀嚼一番,心中依旧有些懵然,请教他道:“今天我真是听不懂了:上省城见不了面,打电话接不上线,寄材料又收不到,却又非借助姚省长出面援手不可———就譬如催一个人赶路,往左不行,往右不行,往前往后往中间也都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你总得指一个方向吧?”

  吴秘书长这才转回正题,说出一个办法来,何碧秋听了,频频点头。吴秘书长又替她分析说:“也只有到了会上,虽说不能想见就见,机会一定是有的———一旦碰上面,抓住机遇先口头说个提纲挈领,再把材料手接手递过去,便是十之八九了!”

  回村见村长和村委一班人,传达了代表视察和跟姚省长见面详情,最后告诉大家吴秘书长出的主意,说:“他转弯抹角二话说了几大箩筐,是要证明‘时间服从效果’这个理,无非告诫我们不能着急,不妨耐心等三五个月,到了年底开省人代会,我跟姚省长面对面一锤敲定。”

  免不了议论一番,各人挑不出刺来,只有些担心道:“并不知姚省长态度深浅呢!”何碧秋安慰道:“都说姚省长有些性格,我前天说了大致概貌,从他神情上猜测,也是有倾向的。”大家欣喜道:“当初忌惮的是挟裹着一个大官,却忘了一山更比一山高,更大的官站在他头上呢———就拿姚省长这顶铁帽子压一压,敢不摆平一个公理?”

  从此将这桩山林纠纷收拢起来,一门心思扑在庄稼活上,只等年底开省人代会,跟姚省长见面。

  那省人代会在省城稻香楼宾馆按期举行。何碧秋到会上先找何玉瑶,叙了几句别后家常,话题转到会议上,何碧秋说给她听道:“不知是我弄错了呢还是真的:自打跨进宾馆大门那一刻起,像是有些情绪到处游荡呢。”何玉瑶反问道:“你也察觉到了?”何碧秋说:“还用察觉?差不多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了。”何玉瑶介绍说:“今年人代会不比往年,要选举新省长呢。”何碧秋接口说:“这有什么稀奇的?都知道原先的省长提拔到外省当了书记———位置空缺下来,自然得有人替补上去———无非由上面提出一个名字,再经代表们投票公布,便走马上任了,即便是大事也总会水到渠成的,可凭我的印象,怎么有许多人在悄悄摩拳擦掌,如同硝烟弥漫要打仗似的?”何玉瑶先把头摇摇,再把头点点,压低声腔说道:“我正要告诉你呢……”

  不等说完,那边有人蜂拥着一支队伍过来,原来是省领导看望代表,在走廊里排成了一长串,顺序看了各个房间,到了跟前,挨个与何碧秋和何玉瑶握手招呼,从头至尾竟耗费了足足一刻钟时间,才告完毕。

  看看人群远去,何玉瑶细说各人身份,走在最前列的照例是省里的书记,后面是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以及副书记副省长副主任副主席一大帮,何碧秋虽不能全数叫出姓名,各种面孔倒是电视新闻里十分熟悉见过的,嘴里感叹道:“我看全国人代会上也不过是领导分头看望代表,却不承想省里开会如此这般隆重。”何玉瑶摇头道:“往年也都是分几拨到各代表团的,只因今年不比寻常,所以集中到一起,几乎一个不落了。”何碧秋朝她瞅瞅,反问道:“怎么一个不落?我刚才伸头探来望去,其中并找不见姚省长的身影。”何玉瑶想了一想,把头点点回答道:“猜想他是……”

  说到这里,有人过来,便把话头收住了。

  回屋转说山林纠纷,拿出预备好的材料来,何玉瑶说:“姚省长驻地就在近旁,已经替你打听好了。”详细告诉她道:“一说你就明白的:宾馆大门往里走时看到左前一片密匝匝的树林,其实里面圈着好大一块地方,人称东小院,进去打听便是。”

  陪她下楼前往,先朝楼后绕了一个圈,再朝左朝右分别各绕一个圈,陆续转过花台水榭鱼池苗圃,来到可容两辆轿车并行的水泥通道上,但见路边立着几根醒目标志,拿眼细看上面符号,有红有蓝有乘有减,大致是禁止通行禁鸣喇叭禁止调头之类,另有一块标牌,写着“闲人止步”四个醒目大字。放眼看到尽头,见逶迤一带围墙遮住,从两扇院门开敞处,隐约可见青砖黛瓦了。何玉瑶指点说:“我曾经进去过一次,都是一间间互不干扰的独院平房,据说自五十年代迄今,但凡领袖人物下来视察,都住在这儿。”又说:“省人代会跟全国人代会不同,省领导跟普通代表不住同一幢楼,都分布在东小院各所平房里的。”

  到了近前,被两个武警挡住,自我介绍一番,武警瞅瞅她俩胸前,疑问道:“你们既是人大代表,怎么挂列席证?”何玉瑶笑道:“这是省人代会,省人大代表是代表证,大会工作人员是工作证,其余下到一般听会人员上到我们全国人大代表,都佩戴列席证的———”掏出全国人大代表证让对方看了,嘴里说:“———所谓不知者不为错,并不能怪你们的。”

  说罢再往里走,又被挡住。问:“又是怎么啦?”两个武警说:“依照执勤规定,未经领导预约者,不管是任何身份,也不能随便出入的。”何碧秋说:“当然预约过呀。”两个武警婉转口气道:“那请两位稍候,到了时间,领导自然会派人出来迎接你们。”何碧秋不解道:“干嘛要人来接?两个能蹦会跳的大活人,自己抬脚径直走进去,不就得了,也不用这么客气的!”两个武警解释道:“这是公事公办,也是制度,并不存在客气的问题。”何碧秋听了,告诉他俩道:“我这件事还是三五个月前全国人大代表集中视察时说好的,领导眼下一时半刻并不知道我就等在这里,怎么派人来接?”

  听了这话,两个武警顿时敛了脸色,说:“照你这说,便不能算有预约,等也是白等,只能跟两位抱歉请回了。”

  两边争执起来,里面有人闻声赶来,看是一个年纪略大的领队武警,听了情况,领队武警把头直摇,也是不肯通融。何碧秋急上脸来,开口质问道:“省领导也罢,平民百姓也罢,都是当代表来参加这个会的,既然到了会上,双方就应该平等对坐,怎么单凭这么一道门坎,弄出天壤之别来了———倒要请教这个理呢?”

  顿时僵在那里。何玉瑶急忙劝解几句,又指着说:“她就是这种性格,细说起来,也并不是等闲人物,猜测你们是不会责怪的。”

  约略介绍了,三个武警果然瞪大了眼睛。领队武警惊讶道:“原来那开风气之先的一场官司,是由您亲自打的?”两个武警也跟着感叹说:“电影看过不止一遍两遍,却没料到真正的‘秋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何碧秋把头点点,又解释几句刚才的态度。气氛缓和下来,就此话题展开,免不了要问她姓名由“何碧秋”变作“秋菊”的过程,又问“讨个说法”的出处,再问当初拍电影干嘛要挪到外省另找景点,等等。逐一回答了。闲话完毕,领队武警表态说:“特事特办,我亲自走一趟吧。”

  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原来每位领导单住一处平房,径直到了姚省长的住地,院门锁上了,问执勤战士,说大约半小时前,跟秘书一道出去了。

  回屋收好材料,看天色尚早,便下楼来看风景。原来这稻香楼宾馆建在城市正中心的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上,漫步走去看这座岛,却见其形状犹如躬身侧卧的人体,这人形的胸腹部位又坦然向光,已近傍晚,但见夕阳斜射在密匝匝的馥郁茂林上,满眼黄绿闪耀,又兼脚下遍地枯叶舒卷,虽然是初冬季节,却有无限秋色荡漾开来,说不尽的各种畅意,直沁进人的眼里心里与骨髓里了。

  两人顺坡而下,沿着朝阳贴水一条青石路再走,前面换成了一截弯曲转折的鹅卵窄径,那窄径也到了头,往下丛草足印依稀,寻迹过去,被几株赭叶疏林堵住,趁着兴致未减,弯腰从树杆间隙里穿插过去,抬头瞄见一小块空阔,正待仰脸细看,耳边传来何玉瑶“伊呀”一句诧异,又听她惊讶道:“真是无巧不巧———你快看,是谁在那里呢!”

  何碧秋看一眼再看一眼,擦拭眼睛再看,这回看得真真切切了:那坐对水面独自深思的人,正是姚省长。

  近前问候几句,直截了当转到山林纠纷话题,说:“上次说了个开头,刚才找您未能见着,不承想此刻天意碰巧,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将上次说过的略略带过,往下说到县政府文件荒唐措词时,姚省长插话道:“你说不是一般人物,具体职务怎样呢?”何碧秋回答说:“且不说眼下权位,便是当时,他已经是常务副县长,还兼了县委常委。”姚省长疑问道:“有权签署这类文件的,必然是县班子里能负责任的人,可领导同志也并不是神仙,总有一时疏忽稍不留神的空当———难不成生出了另外的枝节?”何碧秋点头说:“岂不正是这样!”

  她详细说道:“俗话常说凡事总有凑巧,那次可是错中有巧,巧上加巧了———恰恰市里来人考察调整班子,常务副县长拟提任县长,这种敏感时期难免会有流言,竟然把山林纠纷文件差错也列作了其中一条———相信他原本是很有气度想逢错必纠的,只因别人借枪打鸟,咬紧牙关无法回头了———又有心术不正的手下人,揣摩脸色以歪就歪惯了的,乘机以事为界以人划线,弄得人人自危,但凡涉及到这场山林纠纷红头文件的,整座政府大楼里竟没有一个人胆敢提及一个字!”

  看见姚省长脸色凝重起来,又微微点头,像是话说到他心里似的。听姚省长问道:“依你性格,想必要走上法庭,‘讨个说法’了吧?”何碧秋摇头又点头道:“只因我既不是村民小组成员,也不是村委会干部,更不像眼下当全国人大代表,大事小事轮不到平头百姓出场,所以最初我并没有介入———正式官司,是由村里打的。”姚省长问:“结果怎样呢?”何碧秋说:“一审法院判下来,我们王桥村败了。”姚省长问:“什么理由呢?”何碧秋说:“若说出来,您恐怕不会相信自己耳朵呢!”

  正要细说,有人钻过树林匆匆而来,却是姚省长的秘书,带着一脸焦急。姚省长便截住话头,让她晚上新闻联播过后“焦点访谈”完毕,带材料准时到东小院门口等候,随即告辞走了。

  约略片刻,见秘书返转回来,有些不成腔调,打招呼说:“有急事,你晚上不用去了。”何碧秋说:“明天也行的。”秘书摇头说:“明天也不行。”何碧秋安慰道:“也不要紧,那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是可以等的。”秘书解释说:“是出远差,三五七天不一定的。”何碧秋惊讶道:“省里开人代会,怎么这时候离开?”秘书把手摇摇道:“不要多问了,回来会通知你的,就等着吧。”

  (未完待续)  (一)  (三)


评论】【推荐】【 】【打印】【关闭
    今年夏天,何不“放纵”一下
激情为你燃烧 就等你哦!

  注册新浪9M全免费邮箱
  新浪二手市场重新开张 新浪青少频道(Y-ZONE)全新上线
  数码摄像机、彩信手机,冬日里的狂拍大奖!让你体验情与爱!
  新东方商务英语—白领成功基石! 英语口语速成攻略 任汝芬领衔冲刺考研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新浪精彩短信
两性学堂
体验缠绵中的滋味
回味激情后的温柔
非常笑话
非常心情加油站
让你越看越过瘾
图片
铃声
·[王 杰] 我比他好
·[和 弦] 黑客帝国
·鸟啼铃语 蟋蟀铃声
铃声搜索


企 业 服 务


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
开家饰品店年利几十万
中医根治乙肝获新突破
发传真,你已经落伍了


分 类 信 息
北交大MBA直通车(京)
秋意浓浓美妙重重!(京)
心的冬季旅游(豫)
牛皮癣鱼鳞病重大突破
谁说糖尿病无法治愈!
分类信息刊登热线>>
每日2条,28元/月
原色地带--普通图片铃声,5元包月随意下载随心换. 
炫彩地带--彩图和弦铃声,10元包月下载,时尚又精彩
超级精彩
爆笑无比
醉酒:谁说天上的星星数不清,今晚上我就把它们都数出来
每日2条,30元/月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3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