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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长篇小说:葵花向太阳--(6)

http://www.sina.com.cn 2004/08/09 12:22   当代

  


  六

  作者:王松

  十

  祁建国终于想出了办法。

  至少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在此之前,张旗经常来我们陈村,她来是向我们集体户的女生诉苦。她说她实在无路可走了,想回家回不去,闹成了这样选调又选调不成,当地贫下中农也将她视为仇敌,整天对她冷言冷语,她现在能说话的人只有祁建国了。可是,张旗伤心地说,祁建国现在也从早到晚跟她吵,甚至动辄大打出手。张旗这样说着,总是忍不住啜泣。

  她脸色蜡黄,皮肤干皱,看上去已不像过去那样漂亮。

  那时她已跟祁建国住到一起,所以从精神到身体,都受到管束,白天不要说跟刘一兵说话,哪怕多看他一眼,晚上回来祁建国都要跟她大吵大闹。

  张旗幽幽地说,她觉得,她的路已越走越窄了。

  祁建国想出的办法,在当时看来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他不知怎样打听到,公社电话总机那里缺一个接线员,于是回了一趟城,咬牙拎来两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弄到公社去不知送了谁,于是没过多久,张旗就被调去当了接线员。这显然两全其美,张旗既可不必再看村人的白眼,也避免了整天与刘一兵打头碰脸的尴尬。只是不能每天回来与祁建国同住,为避人口舌,祁建国也不敢轻易去公社找她。

  那大概是张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那时的电话设备还很落后,是用手摇的一种古老款式,摇通之后接线员问你要哪里,她再给转过去。我们每次挂电话,从张旗接转的声音都能听出,她心情已渐渐轻松起来。有时去公社办事,偶尔碰到她,也发现她的气色比过去好了很多,大家聊一阵,她有时还会开几句玩笑。据说她在公社干得很好,领导对她也很满意,在几次突发事件中,她由于坚守岗位,业务过硬,表现还非常出色。那时大家议论,倘若张旗照这样干下去,今后有望被选调回城也说不定。

  出事是在那一年秋天。

  先是张旗在总机里的声音有了些变化。过去她每次接通电话,第一句总是说:“喂您好!”喂和您好连在一起,中间没有停顿,让人听起来感到活泼欢快,然后她会说:“为人民服务,请问要哪里?”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她接电话的声音就变了,一次我挂电话,发现她只是没精打采地问,要哪里。

  大家猜测,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说,张旗又回张村了。

  据说张旗是主动要求回去的。原因很简单,她又遭到了强奸。这一次强奸她的是公社武装部长,一个退伍军人。据张旗向公社领导反映,这位武装部长早在夏天时就强奸过她,当时天气炎热,她在宿舍里穿衣服很少,这位武装部长在一天下午突然闯进来,就将她强奸了,后来又有几次,甚至就在电话总机的接线室,她一边接转电话还一边被他奸污过。公社领导问她,那时她为什么不来举报。张旗说,她不想再在公社闹出这种事来,而且她以为,他这样干几次也就算了,所以就想忍一忍,但没想到他渐渐变本加厉,到后来几乎一天来一次,有时甚至一天数次,她实在忍受不了了,所以才来领导这里举报。公社领导当即就此事展开调查,但那位武装部长大喊冤枉,他说确曾有过一次,他去宿舍找张旗时碰到她正在洗澡,身上没穿任何衣服,但他立刻转身走了,张旗一连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至于说强奸她,甚至是在电话接线室里强奸她,那就更是无稽之谈。这位武装部长说,自己曾是一个革命军人,在革命大熔炉里锻炼了这些年,怎么会去干出那种卑鄙的事来?他甚至气忿地说,张旗这样做一定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这是有意栽赃,是存心陷害革命干部!

  于是,公社领导告诉张旗,说人家说你是有意陷害革命干部。

  张旗听了流着泪说,这绝不是有意陷害,她明白一旦将此事说出来会意味着什么,当初那位武装部长也曾威胁过她,他一边奸污着她说,不信你就试一试,你把这件事说出去,看大家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你姐姐张旌当初是那样的人,你过去又跟那个叫刘一兵的知青闹出过那种事,你现在再说我强奸你,有人会相信吗?张旗对公社领导说,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她还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张旗说,我这样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也就在这时,公社领导突然说出了一句话。公社领导说,可是,你想过这样迫不得已的后果吗,当初你姐姐张旌已送进去一个干部,现在,你还想再送进去一个吗?

  这话让张旗无言以对。

  张旗就这样辞去接线员工作,又默默地回张村来。

  这时消息早已传回张村。张旗回来后,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事后,据刘一兵说,当时来自村里的压力还只是一方面,张旗后来走上绝路,其实他也是负有一定责任的。刘一兵说,那时祁建国几乎从早到晚都在跟张旗吵,如果他们吵闹时他不去劝祁建国,如果他在劝阻时不替张旗说话,也许他们的矛盾还不会进一步激化。在出事的那个中午,祁建国恶声恶气地骂张旗,说自己早该知道,张旗频频闹出这种事来其实并不奇怪,这不过是她的本性。接着,祁建国就又说出一些更不堪入耳的话来。

  也就在这时,刘一兵走过来。

  刘一兵对祁建国说,你不该这样说张旗。

  祁建国一下被刘一兵说愣了。

  刘一兵又说,这件事,肯定不像那个武装部长说的那样。

  刘一兵问祁建国,你想过吗,如果真的没有这回事,张旗会将这样一盆污水硬往自己身上泼吗,凭她现在的处境,她会这样傻吗?

  也恰恰是刘一兵这几句话,反而将祁建国激怒起来。

  当时祁建国并没对刘一兵说什么,却转而对张旗破口大骂,说好啊好啊,你看你有多威风啊,在公社让别的男人操了,回到集体户来还有另外的男人替你说话,你他妈可真是一辆破公共汽车,谁逮着谁上啊!他接着又说出更多的污言秽语。

  这时张旗反而不哭了。她看看祁建国,就转身走进屋去。

  当时是在知青集体户的院子里,而且刚刚吃过午饭。祁建国这样吼过之后,就转身下田去了。但在那个下午,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于是,他扔下锄头就又返回集体户来。当他推开院门,突然就发现了那只滚落在当院的玻璃瓶子,那是一只用来装“1605”的瓶子。“1605”是一种剧毒农药,在当时,其毒性令人谈之色变。祁建国立刻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闯进屋来,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气味,跟着就看到了正窝身倒在地上的张旗。张旗面色惨白,两眼微睁,嘴角已淌出一摊黏液。祁建国扑过来扶起她问,你……喝了什么,你究竟喝了什么呀?!

  张旗已无力说话,只是用手指指外面。

  祁建国说你等一等,你先等一等,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他这样说着,就起身跑去村里套车。

  但在那个下午,村里的所有牲畜都被牵到田里干活去了。祁建国风一样地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只好又绝望地跑回来。他不顾一切地背起张旗就朝公社卫生院的方向跑去。张旗像一只松松垮垮的口袋,在祁建国的背上软弱无力地一颠一颠。祁建国已感到她嘴里溢出的黏液正顺着自己胸膛流淌下来,他流着泪说,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这时,就听张旗喃喃地说,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祁建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停住脚,将张旗慢慢放下来。

  这时才发现,她已断了气。

  十一

  张旗死后,来为她处理后事的竟是张旌。

  这时的张旌与过去相比已判若两人。她穿一身细瘦合体的民航制服,留着罕见的高束发型,皮肤白皙,略施淡妆,一眼看去几乎不敢认。县“知青办”的人原想做一做家属工作,将尸体就地处理。但张旌坚持说,既然她妹妹直到临死前还说想回家,那就满足她的遗愿,让她回去吧。县“知青办”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安排了一辆“130汽车”,将张旗的遗体和行李等一应物品都拉回城去。

  张旗走的那天,我们所有同学都去公社送行。

  张旌并没流泪,显得很平静。

  她对我们说,没想到,我妹妹……最后竟是这样走的。

  她又说,这样也好,她总算是回家了。

  送走张旗的那天晚上,刘一兵和祁建国回到张村,两人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后来都喝醉了,还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又和好如初了。

  后来据刘一兵说,祁建国在那天夜里曾对他说过一句话。祁建国说,过去有张旗在,他回不回城倒也无所谓,可现在,既然没了张旗,他就一定要回去了。

  当时刘一兵说,要想选调,哪那么容易?

  刘一兵还想对他说,别人选调都没指望,像你这样的条件,就更不要想了。祁建国似乎看出他要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说,是啊,像我这样的条件,就更不要想了。

  但他又说,想办法吧,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据刘一兵说,祁建国在那天夜里说的这些话,并没引起他的注意。但后来没过多久,祁建国突然又告诉他,说他准备办“病退”回去。“病退”在那时是知青的一种特殊待遇,特指如果谁生病,经医生诊断确实不适宜再参加农业劳动,就可由当地将其退回原户口所在地,或继续治疗,或安排适当工作,简称“病退”。但祁建国的身体一向很强壮,刘一兵怎么也想不出,他会以什么理由办“病退”。

  祁建国这才告诉刘一兵,说自己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症。

  刘一兵确实在祁建国的床头发现过一种小玻璃管,他认出是注射器,那时还没有吸食毒品,更不讲注射吗啡,刘一兵就问祁建国,用这种注射器干什么。当时祁建国只是说,这是他去公社卫生院看病,随便要来拿着玩的。刘一兵也就并没在意。

  但没过多久,还是被刘一兵发现了。

  一天夜里,刘一兵一觉醒来,正要起身去小解,突然发现祁建国正用那只注射器在自己胳膊上注射什么。他一愣,问他在干什么。祁建国连忙慌乱地将东西藏起来。这时,刘一兵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立刻向祁建国追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祁建国就不说话了。

  刘一兵走过去,从祁建国的手里拿过那只针管,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气味。他吃惊地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祁建国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他说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要等选调得等到哪一年,况且像我这样的条件,就是报上去也不会批准,恐怕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祁建国说,我……只有这一条路了。

  刘一兵没好气地问,你往身上注射煤油,就可以回去吗?

  祁建国告诉刘一兵,说他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只要定时定量往身上注射煤油,血压就可以升上来,而依照有关规定,插队知青如果确实患有高血压症,就可以无条件办“病退”。但是,祁建国又苦恼地告诉刘一兵,说不知是因为不得要领,还是用的剂量不够,他的血压总出问题,常常是自己量得好好的,一到医院那里却就恢复了正常,所以总是拿不到患有高血压症的诊断证明。祁建国说,如果他的血压再升不上去,就不能用这种办法了,最近一段时间,他身上已开始出了问题。

  他这样说着,就从手臂上挤出一滴血。

  那血珠晶莹地滴落到桌子上,在灯下闪动着殷红的光泽。

  祁建国说,你看。

  他说着划着一根火柴,这滴血竟像油脂一样被点燃起来。祁建国苦恼地说,你没发现吗,我现在,已经不敢吸烟了。

  他说,我真怕哪天不小心,把自己也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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