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学》名家新作:野莽·骂鸟(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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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1/14 16:49 北京文学 | |
作者:野莽 这使胡玉山家的立马儿就想到了晚云子,一定是晚云子回来了,晚云子每次回家都要路过村办小学,那是她出门回家的必由之路。一定是村办小学的学生娃记着她给学校捐钱的 胡玉山家的不晓得出了么事问题,嘴里大声喊叫着晚云子的名字,她看见晚云子听到喊声向她这里看了一眼,肯定也认出了喊她名字的人是她的娘,却反而停了下来,回过头去向身后的学生们望着,像是等着他们喊她,又像是不许他们喊她,这一次是她主动停下来的,她甚至还朝着他们走了半步。想不到她这一手还有一点厉害,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学生也停了下来,以为她手里有了一种么事武器,随着她的前进往后退着。但当他们看见她挥动着的仍是一个拳头,除了拳头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时,就又像刚才那样不怕她了,他们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用更加团结的声音联合喊着:卖———淫!卖———淫!卖———淫!卖———淫! 晚云子突然放下手里的大包,把双手伸了出去,学生们认为这下她该要动手了,但她动的只是一双肉手,就一点也不在乎地迎了上来。胡玉山家的看见晚云子用那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用身子冲开学生们的包围,低着头快速朝学校左边的方向跑去。晚云子是不准备再回家了,也没有回头往回家时的那条马路,而是转向学校的左边。胡玉山家的一下子快要吓死了,学校的左边有一口鱼塘,塘里已经淹死三个人了,都是他们自己要淹死的。一个是没有考上乡里中学的女子,一个是得了病没钱吃药的老汉,还有一个媳妇死得最是可怜,她的男人亲手捉住明泽兴跟她睡觉,他不敢动村长的一根毫毛,却把他的媳妇扒光身子拖出门外往死处打,这个媳妇觉得没脸见人,就一头扑进塘里淹死了。那口塘里每回淹死一个人,胡玉山家的事后就听村里人说,头一天老鸹叫得好凶,一只老鸹站在长满荒草的塘坎上,对着鱼塘呱呱地叫。 胡玉山家的就又想起自家的院坝边,这棵木瓜树上昨天又落了老鸹,是那只讨人厌的老鸹在树上怪叫,她家的晚云子才连家都不能回,连大包都不要了,就被学生娃儿逼着往那口鱼塘跑,她是要扑进塘里淹死的,肯定是她听到学生娃儿喊她卖淫,那句话太厉害了,让她的心里受不住了。明泽兴说那是一句骂人的话,说是明春水恨晚云子才这样骂她的,那句骂人的话到底是么事意思呢?胡玉山家的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眼前的情况太紧急了,晚云子已经快要跑拢那口鱼塘了,她得立马儿去把晚云子拦住,要不再迟一步可就完了。胡玉山家的一边喊叫着一边往那里没命地疯跑,她喊的是快救人哪,晚云子往鱼塘那里跑啦!她跑着喊着,还没来到小土坡上的村办小学就摔倒了,但她爬起来又跑又喊。她后悔不该出来看见了晚云子,不该听到学生们喊晚云子卖淫,不该让晚云子晓得她已经看到了听到了,要不晚云子还不会觉得脸上过不去,还不会往鱼塘那里跑的。 学生们早就回到了教室里,教室里又传出王校长领读课文的声音,轻一声重一声的,没人能够听到她的喊叫,她一个人疯跑到塘坎上的时候,领读课文的声音还从教室里传着。胡玉山家的没有看见晚云子,塘里头没有,塘坎上也没有,她一屁股瘫坐在长满荒草的塘坎上,望着鱼塘里的死水发着号啕。鱼塘里一年四季都是死水,水面上零星地漂着一些从别处刮来的落叶,风刮过来时水面还动一动,像是老人的脸上一样起着皱纹,要是上面没有漂起死人,是没有人来打搅它的。 胡玉山家的不晓得水里有没有晚云子,她一边号啕一边巴望里面没有,想像着晚云子原本是打算扑进塘里的,跑来以后望着那塘又改变了主意,就顺着塘坎躲到一个地方去了,去哭去骂,去想她的娘了。晚云子心里是想着她的娘,舍不得她的娘的,要不为么事连生意也不做要回家来呢?胡玉山家的想到这里几乎有了信心,她就让自己止住哭声,顺着塘坎的四边寻找起来,一边寻找一边喊叫着晚云子的名字。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怪叫,同时感到有个黑黑的影子从头顶上飞了过去,那个黑影飞到前面不远,噗的一响从天上掉了下来,正好就落在塘坎上,胡玉山家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她认出那是一只老鸹,一只讨人厌的黑狗屎! 她的心里想着坏了,晚云子的命如今就拴在这只老鸹的身上了,她得把它赶走,不许它落在塘坎上,不许它再叫第二声,刚才那一声是在天上叫的,那不能算数,只要它飞走它不再叫,她家的晚云子就还活着。胡玉山家的没命地朝着老鸹奔去,嘴里不停地骂着你这讨人厌的黑狗屎,手上也不停地做着打的动作。落在塘坎上的老鸹认出她是个没用的女人,手里又没有拿着一根赶鸟的竹竿,就像是故意要欺负她一样,偏偏不用翅膀从塘坎上飞走,而是用脚在塘坎上跳着,它回过头来打量着这个追赶它的女人,就在离她前面一尺远的地方,她追一步它跳一步。落下来后它并没想立马儿叫的,像是要等一等看一看,根据情况再作决定,但看她眼前这样骂着追着,它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叫了起来,每跳一步就叫一声,随着胡玉山家的没命地追骂,哇哇的怪叫声顺着塘坎的四边,在鱼塘的上空响个不绝。 胡玉山家的觉得这只老鸹的叫声,还有它的样子,都像是昨天她家木瓜树上的老鸹,再往前想又像是胡玉山放炮炸死那年的老鸹,说不定它们两个就是一只老鸹,这只老鸹已经盯上她了,要把她家的人一个一个地哇死。也说不定是三只老鸹,天下的老鸹一般黑,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直到晌午吃罢饭的时候,胡玉山家的力气有些跟不上了,她追赶的速度越来越慢,骂声也越来越弱,到后来就像是乌山城里的人散步消食一样,一边喘着气慢慢地走,一边小声地嘀咕说,你给,我走,你这个,讨人厌,的黑,狗屎!终于扑通一声,胡玉山家的瘫倒在塘坎上了。老鸹在她前面一尺远的地方轻巧地跳着,看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设计捉它,就站在前面看她是个么事方案,看了一阵子并没动静,竟大着胆子跳回她的身边,胡玉山家的伸了伸手,却连抓住它的力气都没有了,老鸹这才最后哇了一声,贴着鱼塘的水面一翅子飞了开去。 天色黑下来时,胡玉山家的从塘坎上爬了起来,像一条被人打死后扔在地上,沾了地气又活过来的母狗,身上又有了追骂的力气。但她不晓得老鸹已经飞到了哪里,天上的颜色跟老鸹是一样的,还有纹丝不动的鱼塘和长满荒草的塘坎,还有乌山脚下的这个明白村,全都黑得让人出不来气。她要寻找的晚云子还是无影无踪,不晓得到底逃到哪里去了。胡玉山家的心里头这时是矛盾的,又想在这里找到晚云子,又想晚云子远远地离开这里。她还猛不丁地冒出一个好的想法,就在她顺着塘坎寻找晚云子的时候,晚云子是不是已经回到家里了呢?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喜了一跳,就又仓皇地往家里奔,一路上黑天黑地的,胡玉山家的连着又摔了几跤。 家里并没有晚云子,她拉亮了屋里所有的灯,嘴里晚云子晚云子地喊着,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喊死都没有人答应。胡玉山家的重又惊慌起来,这时她听到院坝边的木瓜树上扑拉扑拉地响,像是有鸟落在树上扑拉着翅膀,心都快要吓出来了。她想可不能是那只老鸹,那只老鸹可不能又跟了来,晚云子到这时还不见下落,她家再也经不起老鸹叫了。只要老鸹不来怪叫,她情愿给它烧香磕头,把它当菩萨敬着,从今往后不骂它是讨人厌的黑狗屎了。但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得木瓜树上哇的一叫,到底又是那只老鸹的声音,它竟真的盯准了她,想着她在塘坎上追过它的,就也从那里追到她家的院坝。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