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敦牧华

　　八

　　杨平安还没有起床，办公室主任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主任一反平时办事稳重干练的特点，火急火燎地说：杨书记，圣光水泥厂来了三百多工人，把市委的大院给占满了。

　　杨平安昨晚睡得很晚，现在还没有完全睡醒，听到圣光水泥厂什么事，就说：昨天我已跟李副市长打过电话了，让他安排今天开调解会。

　　办公室主任说：不是，现在圣光水泥厂来了三百多工人，全在市委院子里静坐，要求解决他们厂的问题，让他们正常上班。

　　杨平安这才清醒过来，他一下子坐起来说：什么，来了三百多人！

　　主任说：是的！他们全带着统一的背包，水壶，棉被，看样子是想打持久战。

　　杨平安脑子轰地响了一声：还反了他们。你马上通知市委常委到小会议室。杨平安真是生气了，没想到这个王一民这么大胆，竟敢闹到市委来了，真是不像话。

　　杨平安快速把衣服穿好，然后到卫生间洗脸。林双月过来说：你吃什么？

　　杨平安说：吃什么吃！说着便出了门。发现司机早已把车开到自己的家门口，便对司机马小民说：算了，开车进去不是找麻烦吗？我走过去吧。

　　马小民说：杨书记，那我把车开到哪里？是放在这里还是开到市委去？

　　杨平安想了一下说：你在这里等着吧。

　　杨平安从那个小门进了市委大院，从后门进了办公楼。从他的办公室往楼下一看，还真是黑鸦鸦的坐了一片。这些上访的人与平时上访者不大一样，他们穿着统一的圣光水泥厂的深蓝色的工作服，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包，屁股底下坐着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棉被，都是新的军用被子，一看就知道是厂里统一发的。看样子是想在市委过日子了，拉的架子是不解决问题不出市委。杨平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王一民胆子不小。

　　杨平安坐下来便要通了大市企业局长的电话：局长，你那里怎么样呀？我这里可是让你的工人把门给堵上了。我是从后门进的办公室。你得过来帮帮忙呀。

　　局长说：杨书记呀，这事不是好几天了吗？我以为你早就妥善解决了。怎么又出事了？

　　杨平安一听局长是想推，当时他给自己打过电话，现在看起来是不乐意了。于是便说：局长，我现在与王一民联系不上，你看能不能与他联系一下。

　　局长说：对不起，杨书记，王一民昨天已经向我递交了辞职报告，即便是我找着他，也无权对他说什么了。

　　杨平安一听，看样子局长也知道工人要来我这里，都想看我的笑话。

　　他又想起自己昨天与林双清说的话，也不知他们把人撤了没有，要是撤了，这个王一民就没有理由了。要是没撤，那就好好地训一下林双清。他马上拨通了平阳镇的电话，没想到办公室里没有人接电话。又要林双清的手机，却说不在服务区内，看样子林双清也没有听自己的话，故意躲藏起来了。杨平安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再加上早上没有吃早饭，心里便有些不耐烦。

　　这时办公室主任走进他的办公室说：杨书记，常委人都到齐了。

　　杨平安没有说话，而是从窗口转过身来，匆匆地往小会议室走。一边走一边说：王一民胆子不小呀。

　　来到小会议室，发现几个常委都到了，都是一脸的严峻。杨平安说：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几个常委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他们不想在这事多说什么，一把手怎么定怎么是。再说他们看着杨平安的脸色特别难看，这是这些年来开常委会从来没有过的。杨平安挨个看了一遍说：冲击市委，这个王一民胆子不小。

　　因为市长对林双清有些看法，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林双清，便说：都是信用社张晓杰与平阳镇的事。

　　杨平安当然知道市长的意思，便说：先别说张晓杰与平阳镇，先说这里怎么办。

　　市长马上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李副市长向他专门汇报过这事，但因为是林双清的缘故，他才没有多问。虽然现在是圣光水泥厂的来闹事，实际上还是平阳镇政府与平阳水泥厂的关系。他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弄不好这件事的背后还是张晓杰，不说张晓杰说什么？其他常委见一、二把手意见不一，谁也不再说什么。

　　就这样等了约有十分钟，杨平安生气地说：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说说该怎么办，现在都不说话，平时不是很能说吗？

　　这时组织部长说：我觉得这事该通知武警部队，他们带人冲击市委，就该让武警出面解决。组织部长与杨平安是铁哥们儿，他知道杨平安的想法。在很多次常委会上，他总是先把杨平安想说的话先说出来，免去一些杨平安的尴尬。

　　宣传部长觉得这样做显然是不对的，还没有弄清楚他们来上访的目的是什么，就让武警来，这只能激化矛盾。但他与组织部长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心想，你让武警来是帮杨平安还是害杨平安，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不过，事情闹大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一不是自己分管的范围，二是他并不知道圣光水泥厂到底为什么来上访闹事。他心里虽然不同意让武警来，但还是说：我觉得可以，让武警来把他们这些人请出去，维持正常的办公秩序，也没有什么。只是注意别发生冲突。

　　市长说：我觉得不行，这不是激化矛盾吗？这些工人来了之后并没有过激行为，他们很守秩序，坐在那里又不乱动。我们让武警来干什么？

　　杨平安本来也不同意让武警来，可听市长这么说，心里就不高兴，便说：那你说怎么办？

　　市长说：我觉得最好弄清楚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能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就让武警把他们请出去，那样他们还会回来。

　　杨平安说：那好吧。我们先去做一做工作，不行再考虑让武警介入。

　　杨平安说：今天这个事我强调几句，一是市委的任何行动都是市委常委研究决定的，我们要保持思想统一；二是要严密封锁消息，不能让新闻单位报道，更不能让上一级的新闻单位来人。这个事宣传部负起责来。好了，散会。

　　杨平安说着便站了起来，他们几个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不知如何是好，走是不行，不走该干什么却不知道，于是便都看着杨平安。

　　杨平安没有说话，只是大步地出了会议室，朝那些工人走去。几个常委一看，也不敢怠慢，马上跟了过去。

　　杨平安走出办公大楼，站在台阶上，看着坐了一院子的工人，自己轻咳了一声说：我是市委书记杨平安，现在让你们的负责人出来，跟我到办公室谈谈具体情况，说一说你们为什么要冲击市委。

　　工人们显然把这些情况早就预料到了，谁也不说话。他们像一座座的雕像，都十分端正地坐在自己的那打得特别方正的背包上，一动也不动。

　　市长看杨平安的脸色不好看，便上前一步说：工人同志们，我是唐城市市长李金平，刚才杨书记说了，让你们的负责人出来跟我们反应一下具体的情况。

　　这时工人方阵里传出一声话：我们没有负责人。你听不出是谁说的，也看不见是谁说的，也弄不清是不是他们放的录音。

　　市长说：那也得有个理由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有人说：我们要求让我们上班，恢复我们厂的秩序，赔偿我们的损失。完了之后马上便没有了声音，还是一片沉默。

　　这种沉默让人感到了力量，也感到了沉重，更让人感到压抑。

　　杨平安与常委一班人静静地与三百多工人对峙着。

　　办公室主任来杨平安跟前说了几句悄悄话，杨平安的脸色更加难看，转身往办公楼里走去。办公室主任跟在后边，杨平安回头说了一句：省里的新闻单位怎么知道的？

　　办公室主任说：看样子是王一民准备得很充分，他事先肯定给新闻单位打了招呼。

　　杨平安觉得事情很严重了，要是让省里的新闻单位捅出去，即便责任不在唐城市委，那影响也极坏。他说：你去把常委们叫来。杨平安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桌子后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败感涌了上来。他想这个林双清真不是个东西，于是又拨了林双清的手机，结果还是不在服务区。他生气地扣上电话。这时几个常委都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也不让他们坐，看着他们说：刚才接到省里有关人员的电话，说是省新闻单位也正在往咱们这里赶，如果这件事捅出去，影响极坏，所以我觉得必须动用武警，让他们来把这些人弄出去。等到新闻单位来了，我们也好说。

　　市长说：万一弄不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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