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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1 17:12   当代

    作者:徐则臣

  6

  佳丽现在没有男朋友,这是一个好消息。康博斯及时通知了班小号,他对小号说,机会真的来了,看你的了。他之所以有这个成人之美的好心情,一是的确应该为小号考虑一下
终身大事,第二个原因就是摇摇给了他电话,尽管在电话里口气有点硬,总算把近期的疑问解决了。

  摇摇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他当时正在电脑前发呆,心情不好影响了论文的进度,搞得他很焦虑。摇摇说:

  “听说你打电话找我?”

  “你才听说?我都打电话找你多少天了。发给你的论文前五章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不是给你回信息了么?”

  “你那也叫回信息?想起来就回一个,想不起来就算了。都是今天回昨天的,昨天回前天的。动不动就关机,打到宿舍又不在。”

  “不是跟你说了吗,忙,心情也不好。导师

离婚了。”

  “导师离婚了关你什么事?”

  “怎么说话的?我导师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们轮流陪他说说话,这段时间他压力比较大。”

  摇摇的导师是系里的副主任,结婚多少年了就是没孩子,但他很想有个孩子,眼看老婆就过了生育的年龄,副主任急啊。急也没用,他老婆就是生不出来。问题好像就出在老婆那一边。教授怎么说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但他就是转不过来那个弯,要有后,而且还要是自己亲生的。两人就闹,最后只有离婚,弄得满城风雨。离婚本身就不是件多体面的事,加上为了这种事,还是副系主任,在系里和学校里就不免有些压力,因此心情郁闷。几个学生心疼老师,轮流陪陪他,希望他能从压力和坏心情里尽快摆脱出来。康博斯一想,摇摇也没什么错,陪陪老师是应该的。多少天来盘踞在心上的阴影也就慢慢消散了。

  康博斯说:“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房子我都租好了两个多月了,这边的导师你还没联系呢。”

  “再说吧,反正又跑不了,”摇摇不冷不热地说。“忙过这阵子再说。你忙你的,没事别老发信打电话。”

  康博斯不知道她说的“跑不了”的是租的房子还是要报考的导师。摇摇一直想读博士,康博斯建议她往北京考,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摇摇觉得这样也好,从开始恋爱就分开,该到一起了。但她担心考不上,早就感叹过,如果她们系有直升博士就好了,她就可以不考试就念博士了。可惜没有。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但她的那个专业几乎没可能;即使有可能也轮不到她,都被那些在后台暗箱操作的人抢走了。他们两人就商量,摇摇往北京考,康博斯提前租好房子等她过来。可是摇摇一拖再拖,两个月就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挂上电话康博斯还是挺高兴的,他骂自己太小心眼了,男人的放达和大度都哪里去了。骂完了心更宽了,就想做点好事,接着给小号打电话。

  小号说:“情报可靠?那我就试试看。”

  “绝对可靠,”康博斯说,抓着电话又是一脸坏笑。“你小子,还遮遮掩掩地要试试看,你不是早就开始发动进攻了吗?以为我看不见?哪一次从学校回来你没带五香鸡胗!”

  小号在电话那头傻笑:“不是你教我的么,投其所好。”

  “这你学得倒挺溜。没事你就送花吧。”

  “是不是太快了?我怕把她吓着。”

  “哼哼,怕把你自己吓着吧。”

  “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康博斯听出班小号的声音都哆嗦了。这家伙,一到正事就不行了,人倒是一个好人。康博斯刚放下电话要干别的事,小号又打过来了。小号问他是不是一定要送花?康博斯说,当然不是,没花人家不是照样追女孩子。

  “我请她吃饭吧,你作陪。”

  “你能不能有点创意?饭哪天不能吃?”

  小号有点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追还是我追?要不我追过了再告诉你?”

  “呵呵,还是我来吧。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康博斯想,这个呆鸟,慢慢想吧。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小号就打来电话,说想出来了。康博斯问是什么灵妙的法子?小号说,去咖啡馆,有情调吧。康博斯想想,也不错,佳丽应该很久没去过咖啡馆了,可行。小号让康博斯帮他约一下佳丽,下了班一块儿到北大来,吃了晚饭一起去万圣书园的醒客咖啡屋。康博斯说好,成人之美,这种好事还是应该多做做的。他给佳丽打了电话,告诉她晚上有人请她喝茶,务必下了班就回西苑。佳丽问是谁?康博斯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有茶喝就是了,管他谁请的。

  佳丽下了班,和康博斯一起从西苑坐车到北大,正赶上晚饭时间。康博斯进了西门就给小号打电话,小号说,倒霉真他妈的是时候,半个小时前班长刚找到他,让他替同宿舍的胖子青皮顶上一顿饭,青皮拉肚子去医院了,其他人找不到,只好就他了。这是组织上的命令,不得违抗。小号说,拜托你了大哥,替我在佳丽面前说说好话,我是身不由己啊,现在正在卖饭呢。晚饭你先陪着佳丽吃,所有费用我来报销,饭一卖完我就去找你们。康博斯说好吧,送佛送到西了,蹭杯咖啡不容易啊。

  按照佳丽的提议,他们在“康博斯”吃了晚饭,慢慢腾腾地吃和聊。佳丽问康博斯,小号为什么请她喝咖啡?是不是他遇到什么喜事了?佳丽问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康博斯很为小号担心,她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自从她表示过喜欢吃五香鸡胗以来后,小号同志坚持不懈地把五香鸡胗往西苑带,几乎每次回去都带,她怎么就不明白小号的意思呢?可是康博斯又不好挑明了说,只好打个哈哈,说:

  “好像有点喜事。”

  “什么喜事?找到女朋友了?”

  “谁知道呢。诗人向来行事诡秘,岂是我们这些俗人所能料到的。”

  他们在“康博斯”坐到了接近八点,小号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号显然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头发提前理了,现在是刚洗过,哩水的香味熏得康博斯连打三个喷嚏。衣服也是他所有衣服里最光鲜的,皮鞋擦得可以照镜子。他窘迫地对佳丽笑笑,就把康博斯拽到一边去,小声问他:

  “你跟她说了没有?”

  “说什么?”

  “我想那个,就那个,追她?”

  “没有。”

  “没说啊?哦,没说好。”

  他都有点抓耳挠腮了,不停地用右手里的一本杂志样的东西敲打左手。康博斯拿过来看了看,是《诗刊》杂志,翻了一页,在目录里看到班蝉的名字,上面印着:班蝉诗三首。

  “快看快看,”康博斯对着佳丽喊起来,“小号的诗在《诗刊》上发表了,一口气就是三首。”

  佳丽拿到杂志,找到刊载小号诗歌的那页,“果然是三首!小号,就是因为这个喜事请我们喝咖啡的吧?”

  “不是。是。我出门时刚收到的。”

  “靠,小号,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号更窘了,手不知往哪儿放,总算找到了口袋,摸了一下叫起来:“哎呀,还有五香鸡胗,差点给忘了。佳丽,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他给佳丽带了一小袋五香鸡胗。

  康博斯说:“小号真是个有心人哪,嫁这种男人放心。”

  佳丽好像没听见康博斯在说什么,一边吃鸡胗一边看小号的诗,嘴里念叨“不错,嗯,不错”,不知道说的是小号的诗不错还是鸡胗不错。不管是哪个,小号都很开心。

  他们一路说诗,穿过北大校园往蓝旗营走。在路上康博斯拍小号马屁,康博斯说,小号这下玩大了,上《诗刊》了,马上就大师了。佳丽问,是不是《诗刊》很难上?那当然,康博斯说,容易上我也上了,可惜整了二十多年也没整上去,绝望之下就不再写诗了。还有啊,你知道现在中国有多少诗人吗,数不过来,据说快赶上“文革”“诗歌大跃进”时的数了,全民皆诗人,当然我们俩除外。你想想,这么多诗人,真正能在《诗刊》上露脸的才几个?我们小号同志就是其中之一,你看看,排在这个栏目第三号的位置,头两个都是名家,成名半辈子了。佳丽惊叹,不得了小号,一下子成著名诗人了。今晚的咖啡一定要喝,得痛痛快快地当白开水一样喝。他们的拍马屁和玩笑听得小号的心揪起来,一惊一乍地跳,不过感觉还是相当地好。

  快到蓝旗营时,他们在一座天桥底下看到一个街头艺术家。一个老头,应该说是个书法家,在路灯地下铺开毛边纸弓着腰写字,毛边纸下面是一块破旧的毡子,用了很多年了,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旁边是一辆三轮车,车厢上放了一块大木板,堆着一大包用床单似的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车把上挂一个蛇皮手提袋,袋子里是一个热水瓶。地上摆了一摊写过毛笔字的白宣纸,四角都用小砖头块压着,是他的作品。真草隶篆都有,写得还不错,尤其是临摹毛泽东的狂草的那幅,虽然不太像,但是绕来绕去颇有些气势。他们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老头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存在,只顾提着大笔在毛边纸上转,一会儿一个淋漓酣畅的篆字就转出来了。

  “艺术家,”离开了天桥佳丽说。“跟小号一样。让人肃然起敬。”

  康博斯说:“小号,什么时候也到街头来做诗。听说很多诗人都到地铁站里赚钱,现场写诗,现场卖。”

  “我不行。”小号连连摆手,“我写得慢。街头艺术家需要勇气,我倒是挺羡慕这样的生活和写作。”

  “让你也来做街头艺术家,你干不干?”

  “我也不知道。”

  接着他们又争论了一通,就是这样的街头艺术家和诗人,他们搞的到底是艺术还是行为艺术。佳丽也掺和进来,大家都没说出个道道来就到了万圣书园。找了一个小桌子坐下,壁灯温暖幽暗,旁边很多都是扎辫子的艺术家,头凑在一起说话,都像在密谋。

  “有点意思,”佳丽觉得很不错。“这地方我还头一次来。”

  小号也是第一次。事实上咖啡馆他也是第一次进,尽管之前他已经打听了相关的价格,真正坐下了心里还是没底。服务员拿着茶单上来时,他歪着头小声问康博斯带没带钱,他担心身上的钱不够。康博斯让他放心,只管放开了请佳丽喝。小号略略放了心,打开茶单还是吓了一跳,一杯可乐的价格都让他心里发疼,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进咖啡馆是对的,进了说不定会更后悔。佳丽点了热牛奶,康博斯点了红茶,小号狠狠心点了咖啡,不喝咖啡算什么进咖啡馆呢。

  三个人抱着杯子边喝边聊,小号才逐渐放松下来。康博斯暗示小号,该出手就出手,该说的话想办法一点点说出来。本来放松下来的小号,一接到康博斯的暗示就完了,紧张,下意识地就到额头上擦汗,偏偏佳丽就座他对面,抬头看见低头也看见。康博斯干脆不再对他发信号。其后每个人又要了一杯,又要了一份爆米花,一直坐到了十一点。买单的时候小号对康博斯说,看来小资的日子的确不是人人都能过的。康博斯说,是啊,所以小资才成为很多人的生活目标。

  回去的路上经过天桥,他们又看见了那个街头艺术家,他已经睡着了。地上的东西已经收起来了,他就睡在车厢上的大木板上,当时他们看到的一大包东西是被褥。书法家只露着一个脑袋,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知道他冷不冷。三步以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他睡得很沉。夜风吹过来,挂在车把上的水瓶摇摇晃晃。

  “他就睡这儿?”佳丽大概觉得一个艺术家不应该遭受这种待遇。

  “我也睡过街头,”小号说,“刚来北京的时候,还不如他,连被褥都没有,也没有热水。”

  “为了艺术露宿街头。”佳丽还是忍不住感叹。

  康博斯问小号:“你能为了诗歌露宿北京街头吗?”

  “我为什么要为诗歌露宿街头?如果仅仅是写诗,我待在家里种两亩地照样写,还来北京干吗?”

  “那你来北京干吗?”

  “生活。像别人一样过好日子。”

  小号在说实话。康博斯看看佳丽,她不说话。大家都清楚,对他们三个人来说,在北京或者想留在北京的目的本质上是相同的,不过是方式不同而已。其他人不也是如此么。有一会儿三个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向前走,都不免有些伤感,都觉得这些年疲于奔命其实是挺可笑的,不过是为了待在这个地方。在这儿过上好日子了么?不好说,在很多时候盘旋在内心和理想里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生活,而是“北京”这个地名。首都,中国的中心、心脏,成就事业的最好去处,好像待在这里就是待在了所有地方的最高处,待在了这里一切都有了可能。而可能在哪里,大家都不去想了,或者不敢去想,因为你要待在北京。

  快到北大东门,迎面过来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姑娘,见着康博斯就盯紧了,让他买一朵花送给佳丽。康博斯想避开,说什么也不行,那训练有素的小姑娘就认定康博斯是佳丽的男朋友。康博斯觉得再推会让佳丽很没面子,就买了三支,买的时候说,小号,这是我们俩共同送给佳丽同志的玫瑰。祝佳丽越来越漂亮。他付钱的时候把玫瑰花递给小号,让小号送给佳丽,心想,看你的了。他以为小号会借花献佛表达一下自己,至少说一句暧昧的,比如“送给你”。没想到小号拿到花脸就红了,送给佳丽的时候把康博斯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我们俩一起送给你的。”

  康博斯绝望地拍拍小号的胖肩膀,“班小号,你让我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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