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续冬

　　蟑螂杀手的诞生

　　不知是我原来住的那个公寓是新建的还是因为佣人工作比较出色的缘故，我在巴西住了一年多都没有在自己的住处看见蟑螂，可自从搬到后来住的那幢古老的公寓楼之后，我

就开始遭遇蟑螂了，不仅仅是遭遇，更是一场赤裸裸的肉搏战。

　　搬家的当天，我就在厨房的碗柜里看见了这种久违了的生物——蟑螂——在室友的一盘剩菜里睡午觉，一副很惬意的样子。蟑螂学名蜚蠊，在地球上生活的资历比俺们人类还要古老，俨然是生物界的伟大先驱者，只是不思进取，至今仍只能在阴暗处爬行。蟑螂有两大种类，一种叫德国小螊，与我在北大宿舍里朝夕为伴的陪读蟑螂就是这种；另一种叫美洲大螊，我老家四川盆地的“偷油婆”就是美洲大螊的东亚表弟。所谓美洲大螊，原产地自然在美洲，尤其是南美洲。南美热带地区什么玩意儿都长得巨大个儿，正宗的美洲大螊自然也不例外，我在新家里看见的第一只蟑螂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那哥们儿看架势足足占去了整个盘子面积的1/4。我老家的“偷油婆”们看见了它，一定会顶礼膜拜，奉为蟑神：俺们四川盆地的“偷油婆”只是偷菜子油的，这边的“偷油婆”偷一桶石油都成。

　　和美洲大螊初次会晤的时候，我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充其量只是厨房有，我的卧室应该吸引不了它们的兴趣。结果入住的第二天晚上，在我倒头入睡之后，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头发在被什么东西撩拨，伸手到枕边一摸，摸到软绵绵凉冰冰的一大砣肉，慌得我立即开灯，结果发现不计其数的蟑螂在我床头逡巡，房间另一头的壁橱下边，大队的蟑螂正源源不断地朝床边爬来。天！这场面颇似宫崎骏的《风之谷》里面“王虫”大规模出动前往复仇的场景！

　　虽然美洲大螊比起德国小螊来性情似乎要温顺一些，譬如，它绝对不会像北大的德国小螊们那样动不动制造出钻进学子们耳朵眼儿的事端(嘿嘿！让它钻它都钻不进去！那么大的个儿……)，但是，我下定决心不对它们心慈手软。早上一起来，我就去超市买了一种广告打着“蟑螂不死，我死”的灭蟑药，一米一岗两米一哨在庞大的公寓里布下了“蟑螂屋八卦阵”，布阵的时候，遇见在外散步遛弯的蟑螂也顺脚消灭。南美的毒药真够毒，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整个公寓里都是蟑螂的尸体。我一边打扫一边数，足足有三百多只，垃圾桶已经装不下尸体了，只好搞了一个大纸箱来做“万蟑坑”。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三百多只蟑螂的尸体强有力地把我推到了“超级蟑螂杀手”的宝座上了。

　　国际电话卡风波

　　来巴西以后，和国内的电话联系一直是个问题。巴西的国际话费贵得吓死人，还记得我刚到巴西来的头几天，到院长办公室提出给中国打个电话报平安的时候，我的头儿一脸惊慌，哆哆嗦嗦地说，打吧，但千万别打太长了。后来他告诉我，让我打这个电话都算是为了“友谊”而“违规操作”的，在我所在的办公楼里，只有头儿办公室里的电话才有拨打国际长途的权限，其他人要用的话，必须填申请单交更上一级的头儿审批。普通如我的教师，办公桌上的电话别说国际长途，巴西国内长途都不能拨，有的座机甚至打市内手机的权限都没有。说巴西是个官僚主义严重的国家一点也不为过，就连大学这种在西方算是相对“去官僚化”的地方，从桌上电话的通话范围直接就可以看出官职的大小。

　　2004年上半年，一向苦于无法和国内通电话的我突然久旱逢甘露：本城温州商人云集的“巴拉圭市场”有华人出售一种从圣保罗批发过来的国际长途电话卡，每张30雷阿尔(相当于80多人民币)，可以打4个半小时的中国长途，便宜得不容我多想，立马买了10张。该卡看上去虽然丑陋简易，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还有写错的，但好歹也是有服务商名称的，某某华人通讯公司，蛮像回事的。我拿到此卡后和国内的老爸老妈哥们儿儿姐们儿狂煲电话粥，说得我都没什么话可说了，才只用了几张。很快，我发现本城几乎所有的华人和国内的联系都开始依赖这种破纸片一样的电话卡，有人甚至找出了更省钱的办法，打手机的时候钻了个空子以对方付费的方式拨打卡上的本地转接服务号码，连市内话费都省了。一时间，在巴西利亚，和国内电话联系成了侨民生活中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国际话费比手机市内话费还要便宜。

　　没多久，侨界消息灵通人士又传出消息，说圣保罗又出了一种30雷阿尔(当时相当于90元人民币)打9个小时中国长途的卡，我正后悔没买着这等牛卡的时候，全城的华人突然在同一天郁闷地发现，手里的电话卡不能用了。卖卡的温州小兄弟说再等等，暂时出了技术故障。结果许多天过去了，不但转接号码依旧不通，卖卡的人也跑没影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因为手里还有大把没用的卡痛惜不已。再过了些日子，当大家都快忘了曾经有过和国内通话像打嗝放屁一样容易的经历的时候，巴西的各大报纸突然登出了这样一则消息：圣保罗警方最近破获了一起华人黑社会盗用电话号码的大案，该组织在巴西所有有华人聚居的城市各窃用了一个政府机构的电话号码，在号码的所有者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暗中经营非法国际长话业务，导致这些号码所属的政府机构这几个月的电话账单飙升到了天文数字。有媒体感叹此事侧面说明了中国人的两个特点：一，实在是聪明；二，实在是太喜欢电话聊天了，以至于受害者的损失金额远远超出巴西有史以来任何同类的案件。

　　不要担心这样大规模案件的破获会导致俺们华人的越洋口水分泌能力锐减。不到一个月，新的中国长途专用卡又开始在华人圈中秘密流传开来，一样像破纸片一样简陋，一样满是歪歪扭扭的错别字，不一样的是，这次居然是30雷阿尔打11个小时的！

　　真命月老

　　我这个人有个古怪的爱好，喜欢做媒。在国内的时候，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哪个适龄文艺男女在文艺中青年比蟑螂还多的北京还是旷夫怨女，常常能够急人民群众之所急，及时为他(她)们牵线搭桥捕风捉影。我操心起这种事情来比自己的婚恋还来劲，遇上经我撮合喜结连理的，我高兴得跟自己结婚一样，遇上我安排的缘分变成露水缘，我会比当事人还难受。于是，我膝下无子却得了个“封建家长”的“雅号”。

　　满以为我这月老恶癖在旅居国外的时候可能会根除，“乱点鸳鸯谱神功”将被陌生的语言和生活环境废掉，但没想到我看来是老天钦定的“真命月老”，即使到了离中国八万里之外的巴西，没过多久，我又是一个响当当铁铮铮的“皮条客”。更神奇的是，我在巴西拉成的几单“皮条”全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办法，月老命。

　　第一单是我还住在中转公寓的时候，我请了一帮巴西人和青年华侨来我家过圣诞。当时我打听到某中资公司一个新来的小哥们儿在本城孤苦伶仃，就冒昧地把他叫来跟我们一起过节。打扑克的时候，我无意中安排他和城中一个妙龄女华侨做了同伙儿。见他们配合默契，我就说了一句：“你们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默契，要是生活在一起估计都用不着磨合。”真是金口玉言啊，一个月后，这两个人就生活在一起了。在我搬家之前，他们每次一起去我“故居”玩的时候，都要深情地指着他们打牌时坐的沙发酸不溜秋地咏叹：“这就是当时胡叔叔安排我们坐的地方啊，我们的感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二单就开始跨国了。某日我正在家中给一组私家学生上课，突然有几个青年华侨来访。其中有个来自北京的性格豪放的女孩，进来后看着我的一个意大利和阿拉伯混血的酷哥学生直发呆。那哥们儿我给了他一个汉语名字叫沈友友，确实长得很帅，在巴西外交部工作，是我最得意的门徒，才跟我学几个月就能开口说汉语了。看着北京女如此痴迷，我就跟帅男学生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友友，她看上你啦，你赶紧追啊！”友友同学当即做害羞状把话茬支开了。下课的时候，我强行把北京女的手机号塞给了他。结果当晚我和北京女一起看电影的时候，该女突然收到一条葡语的手机短信：“你好，我是胡老师的学生沈友友，在你们中国，老师就是爸爸，爸爸叫我追你，我不能不追……”不久之后，他们就住在一起了，经常请我过去把我像家长一样供奉着。

　　第三单纯属为世界人民服务了。也是在我住中转公寓的时候，有段时间我隔壁的两个房间分别住着一个委内瑞拉来的青年男教师和一个法国来的女访问学者，由于大家平时工作繁忙，虽然同住一套公寓但是几乎每天都打不了照面。一天，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三个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由于“委哥”只会西语葡语，“法妹”只会法语英语，路上的沟通都得我转译，我就挑了一部英语对白葡语字幕的《真情角落》，这样他们俩都有得看。看电影的时候，我让“委哥”和“法妹”坐到了一起。没过几天，他们纷纷从公寓搬走回国。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收到了“法妹”的来信，说她正和“委哥”一起住在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他们像《真情角落》里的英国作家和葡萄牙女佣一样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恋爱了，非常感谢我安排的电影……

　　 十三不靠谱

　　我在国内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写诗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老是碰见各种各样疯疯癫癫神神道道的人。譬如n年以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突然跑来一个相貌憨厚的西北青年，问我讨了一个馒头，一边嚼一边跟我用en和eng不分的西北口音大谈今后他写诗要直奔诺贝尔奖、搞音乐要横扫全球唱片市场，我问他会谈吉他么，他说不会，我说：那还不赶紧学！他用被馒头噎住的声音艰难地说：这两天麦子熟了，得先回去收麦子，农闲了以后再来北京学吉他。然后他就扛着他的化肥袋直奔西客站了。

　　来巴西以后，按说我已经和北京的疯癫环境绝缘了，在巴西利亚这样一个弹丸小城里，应该不会遇见北京风格的疯子。可是一年多以来，我还是碰上了不少比十三不靠还要不靠谱的十三不靠谱人，只不过，在巴西碰见的不靠谱人都不是所谓的文化人，而是来自浩瀚无边的各种社会领域，或者干脆搞不清到底是来自哪个领域。2004年圣诞前后我就碰上了这样一个主儿。

　　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此人自称是我一个学生的精神之父，说有要紧事跟我谈。没多久，一个长得像《天生杀人狂》里面的米奇的相貌凶悍的家伙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这哥们儿一坐下就跟我大谈国际形势，说美国搞阿富汗、

　　我找个借口打发走了这个巴西十三不靠谱，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张很搞笑的名片。名片上除了名字和电话什么都没有，没有公司、住址什么的，但是在头衔的那个位置赫然写着cidadao mundial，意为“世界公民”。

　　(责任编辑 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