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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与母亲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3 19:57   新浪文化

  作者:朱晓宁

  铺开一张生宣,泡开那只用斑竹精致而成的笔,将“一得阁”的墨汁倒入砚台。坐在桌前,沉思……。多少年了,是啊,二十年,没有动过笔墨。翻开幼时习画的书,薄薄的黄褐色的纸上,一杆折断的墨竹,竹节处迸出幼嫩的竹枝,墨色里我感觉着那竹叶的新绿。提笔,舒一口气,墨汁在纸面上散开,我手下的竹子也这么生长起来。一副,不满意;两副
,三副,画到子时。当我秉神静气,让头脑和手一起为竹子思量的时候,满心的专注,依稀一丝甜扬起在心里。

  竹子,这独特的植物,占据了我童年广袤的记忆空间。记得那时我家窗外一条路,路旁一座丘,然后,是沟壑外伸展开来的绿色田野,一小片毛竹就矗立在田间。那时,每到周末,爸妈喜欢带我和哥去江边。我们一家人走在田埂上,来到毛竹林,我个哥先就停下来,撒了欢儿地在林子里戏耍。我们还会拾些干竹叶,说是要学楼下的黎奶奶用竹叶剪鞋样。在爸妈的催促下,我们一家四口才会再踏田埂,走向更远处的岷江。那里有滔滔江水,积满卵石的江滩,有勇敢的放排人,还有“呜”鸣的江轮……。水润的景色,幻美的记忆,不期地就会从夜的深处走来。

  记忆里最清晰的美丽来自母亲,母亲有着电影《青春之歌》里林道静的美,齐耳的短发,大大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浓浓的眉,厚厚的嘴唇,脸上浮着浅浅的红晕。那时的衣服很朴素,妈妈会在米色的外套里穿上个假领子,露出白色的方领,一枚精致的毛主席像章别在左胸。时至今日,街头美女如云,但我始终觉得,那个时代女子的美是特别经得起琢磨的。妈妈也喜欢把不漂亮的我打扮得俏丽可爱,每天早早地起床,让我坐在竹凳上,给我梳起两个编辫儿,再把它们高高地挽起,用红色的绸带紧紧地束住,好象古画里的女童,这样的时刻,我总是很乖。随后,我美滋滋地听着外面高音喇叭里嘹亮的《东方红》,和哥哥一起坐到自行车的前梁上,爸爸把车子踩起来,妈妈再跳上后座,一家人就这样耍把式似地骑向远处的厂区,骑出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

  川西的竹林总那么“沙沙”地响,我们的生活里也有着太多与竹子相关的片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么,一袭竹林也就造就了咱们的竹缘吧!我家有竹躺椅,在暑热的季节,那躺椅上一片片被磨被摸得晶亮的竹片,在大汗淋漓的日夜传达给身体的,是丝丝的凉意;还有床上那竹席、手中竹篾编就的扇子,加上那个多年后一直都舍不得丢掉的风扇,陪伴着家人度过了多少个酷暑难耐的日子。还有竹编的暖壶罩子、竹编的斗笠、天空中滑过的悠扬的鸽哨、妈妈打毛衣的竹针和妈妈教我画画的那只毛笔。在日日伴竹的不经意里,我和哥哥渐渐长大,又不论我们是否情愿地在慢慢变老吧。后来,我们离开了长满竹子的巴蜀,那方绿地如今只余在心里了。为什么呢,它会在这样一个五月的夜晚,那仿佛隔了层浓雾的童年,那段竹影徘徊的日子就“蓦”地涌上心头。

  啊,因这又是一个母亲节了,晚上,我打车回来,出租车里的交通台正说着感恩母亲的话。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凤凰台的梁东起劲地叨唠着:“母亲不仅是你妈,也是你自己呀,母亲创造了我们,我们创造着世界,从一元复始到万象更新都离不开母性。”母亲,一个最亲的人,我却没有了,她再不能回应我的呼唤。一年了,我终于能够回想那段日子,聪明美丽的母亲被病痛(发现时已是癌症晚期)折磨得形销骨立,在医院的病床上经历了58天的痛楚,她不能呼吸,不能躺下,就那么佝偻着身子坐在床上,以这样的姿势才可稍稍透出点气,手背上被针头扎得淤青,而这已让护士再无处下针了;当她痛地喘息得面部扭曲着,让我喊医生,那拼尽全力地“快!快!”,而医生却在故意逃避时,我真痛得心裂,我恨,恨我不是医生,恨医生无能,恨我自己不能替她。这里的日子对妈妈意味着挣扎、希望、绝望与极度的无助。

  一个窗外花开的傍晚,妈妈比前稍好了些,她忽然要求我和哥哥扶她,出去透口气,我们不知道,那就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到天空了!因为“非典”,病区都隔离了。我们扶妈走出惟一的一个侧门,那是个平日不开的门。我深深地吸了口夜色中清新的气息,抬眼望天,好象有远星在眨眼。门外的墙跟里居然有一丛箭竹,生机盎然地在春风里摇曳……。妈似乎说:“这院子真好看,我还能再看吗?”随后又喃喃着:“李惠芳,终年62岁,一生坎坷……”。我和哥哽咽了,“妈!不许这么说,你会好的!”

  那一刻,妈眼中的复杂与渴望,我终生记得。两天后,妈离开了,她睁着眼,她放不下姥姥,放不下爸,也放不下我们。在太平间里,工作人员在给妈妈化妆,这时,妈终于可以平平地躺下来,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爸呜咽地用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睛,她安详着,变得很漂亮,我们抬她上殡仪车。也因为“非典”,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们三个挤坐在前排车座,妈就在身后。模糊的泪眼再次倾覆了面颊,又再模糊着,仿佛我又看到川西的那片竹林,看到我们一家四口颠簸在一辆旧自行车上,妈妈她,就在后座上……。

  事情过去了很久的一天,当我应某旅游杂志社的要求去考察《三国演义》里的蜀道时,我曾独自走在荒野的山林,那个阳光烘烤着的、空旷的午后让我心生恐惧,我前后警惕地看,仿佛任一低微的声息都可以捋去我的目光,我最怕的是人的出现,我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稍后,山涧下飘来潺潺地水声,山坡转角处吹过竹林的呼吸,我的心平静了,冥冥中觉得:母亲就在前面!因为四川——这片红土地,正是她奉献了青春的地方,作为老一代

清华大学的热血青年,她和爸响应毛主席的号召,高唱那首“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歌来到大山深处的军工厂,并将生命中22年最好的年华和才学留给了偏僻的山林,留给了祖国的国防科技工业。这么默默无闻、甚至终生奉献的人还有很多,我打心眼儿里敬仰他们!想到这儿,我确信:今天的她就在竹林里,就在我的身边。恍惚中,又仿佛我就化身了她,那个她样的我,一如傲然的修竹般坚定地行走在竹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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