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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民工的日子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3 16:07   新浪文化

  作者:陆游

  身为农民的子女,做民工好像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工作让他们维持生计。我的父母是农民,所以我逃脱不了做民工的命运。

  从小到大我都是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他们给我吃好,给我穿好,还想尽办
法给我最好的教育。如果河的对岸就是我的大好前途的话,那么他们就是驮着我过河的乌龟。他们不是用背在顶,而是用头在顶。

  高考是我最痛恨的事,不是我怕自己上不了一个像样的大学,而是怕没有脸面对那两只一生心愿只想要驼着我过河的乌龟。我时常想,要是我不是他们的儿子,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像邻居的儿子一样选择辍学,打工,谋生。可这个我选择不了,我唯一能选择的是努力升学或继做农民。我深深地知道我身上浓浓的书生气已经不能适应那个面朝黄土背投天的生活了,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继续我的学业。收入低微的他们已经帮我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对于我,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愧疚了,可他们还是用脑袋顶着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希望去改变他们不能改变的事情。

  我知道,就算我考上大学也不足以让他们付出这么多的心血。从小,他们不要求我做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就是在农忙双抢那样繁忙的日子里也不要我为家里挑一担水。这是村里其他同龄孩子极其妒忌的。不用做家务就是我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骄傲,我又怎么舍得下这样的骄傲呢?

  面对经济和学业的选择问题,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是男人,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也不想他们在风烛残年时还用脑袋来顶着我前行。

  为了解决学费问题,2004年的高考一完我就选择了做民工赚钱这样直接的方法来开始我自己走路的第一步。七月,一年中最酷热的时段,当城市里的人们想着如何

避暑时我选择了跟上村里人进城干活赚钱的队伍了。

  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十几号人背着背包从湖南的农村赶到安徽的合肥赚钱来了。对我来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

  我们工作的地点是合肥市市中心一个叫天徽大厦的建筑工地。据我所知,大部分从农村涌入城市的民工都是在这样的建筑工地从事高空作业。我们的工种分为大工和小工,大工是师傅,小工是新手。我是小工,我要做的就是帮助师傅搬大理石,然后辅助师傅把大理石安挂到二十几楼高的外墙上。虽然工作时间一样长,可我们新手的工资只有师傅的一半。

  我们一到工地就被老板要求要开工。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打仗啊,哪有这么快?没办法,你要赚别人的钱,你就要听别人的话。这是工头告诉我们的,而且要我们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才能保证不吃亏。

  你老板要我们开工,你也要找个地方让我们落脚,把行李放下再说啊。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个用来停车的地下室,大白天进去还要打灯。一进门,不,应该说是,一进口,就是一股难闻的尿素味。我们顺着老板的指示争大眼看着前面的人,生怕跟丢了。我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过了这段就好了,一定会有张大床等着让我们大睡一觉的。当我们不能再往前走时,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我们的床就是几块铺在地上的大木板。在我们家乡,只有死人才睡木板的。

  我们安顿好后,正好赶上工地开中饭。工头说,兄弟们,开餐了,好好吃一顿,下午还要卖力呢。说完,他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斑驳不堪的饭盆和一双起霉的筷子出来了,然后用筷子敲了几下盆子,就摸着来的路出去打饭去了。我还在纳闷这家伙怎么这么自私,一个人跑了。随后,其他的人也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饭盆打饭去了,就我一个人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真想不通,一顿饭就能够让他们忘了我。

  我挺着兜里还有几个钱,心想:不等我,没关系,我自己去吃顿好的。我出了地下室,穿过车水马龙,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个实惠的餐馆。没办法,我只好到超市逛逛,买了些零食填一下肚子。这是我做民工后吃的第一顿。

  我回地下室时,他们已经睡大觉了。除了墙角的冷气管发出轰鸣的声音,就算他们的鼾声最大了。轰鸣声使我睡不着,于是我从书包里拿出收音机听着广播。广播里放着什么音乐排行榜,这是我在学校听得最多的节目。当我正被这些音符带进梦乡时,龙古一脚把我踹醒了,喝道,开工了,快走,让老板看着了,你就死定了。

  龙古小我三岁,不过在学校只低我一级。当我被姑父介绍给他认识时,他说他早就认识我了,还知道我是哪个班的,读书很厉害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我以前和你一个学校。我说,那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他说,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你怎么会认识呢?再说,我初一没读完就出道做这个了。说完后,我俩都笑了,笑得很痛快。从那以后,我俩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龙古出道很久了,本来他可以做大工,结果,为了照顾我,他就跟工头说和我分一起做小工。你不要以为龙古这样做是为了贪图轻松,其实做小工比做大工费力得多。那时我就在想,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请他吃一顿好的。当然我也想了,要是我将来做了老板,肯定请他当工头的。

  搬大理石远没有拿书本轻松。这种大理石面积大概1平方米,厚2~3厘米,密度是2.6克每立方厘米,也就说,每一块大理石大约是50~80公斤。我们的任务就是按照排号找好20块大理石,然后搬到窗户边,最后抬到钢架上给师傅挂到墙上去。这样一天下来,我的身子就快要散架了。

  下了晚班,我们顾不得浑身的汗臭,就拿着饭盆去打饭。谁知,饭堂前早已人山人海了,打饭的队伍比起我们高中食堂的还要长。读书时,我就不喜欢排队打饭,所以我对龙古说,我不想吃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就抢过我的盆子,说,我帮你打,你等会。

  看着他打来的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盆里就几根白菜丝和豆芽丝,绿豆汤,豆和水的界线异常分明。龙古说,吃啊。我说,我还不饿,不想吃。他说,哪有做事不吃饭的?你是铁做的啊!我说,等饿了再吃吧,反正我还有钱。

  看着龙古大口大口吃着,我在一旁发笑。他问我笑什么。我说,笑你吃饭像头猪。他说,像头猪就像头猪,总比饿死要好。

  晚饭过后也没什么可做的,只想洗去一天的疲劳。洗澡的场所就在露天的工地上,一个水龙头一根水管就能解决问题。有时,几个女人经过工地,她们还不忘朝我们瞟一眼。大热天里,女人锐利的眼神让你直打罗嗦。

  洗完澡,把当天开工的衣服放在桶里用脚踩几脚,冲水,最后挂在地下室就搞定了。我好久才适应这样的洗衣方法,后来就成为了习惯,还带到学校去了。

  地下室一到晚上异常的闷热,而且蚊子又多,想要好好休息根本就没门。于是我们就得找找乐子。这个时候他们玩得最多的是扎金花,一二三块,最小上一块,最大上三块。谁要是赢了就请吃西瓜。

  我再怎么无聊也不会参与这样愚蠢的赌博游戏中,这次你赢了,你请吃瓜,可下次你输了呢?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掏钱喂饱别人的肚子。无聊,我一个人躺在门板上听着我的收音机。这个时候也是我想家最多的时候,与地下室一墙之隔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与我无关。他们是一个世界,我们是一个世界,永远只有一墙之隔。

  我以为这样就能够避免这场毫无意义的厮杀,结果还是被卷了进去。原因是龙古输得快要掉短裤了,他想借我的手气帮他扳本,结果不但帮他赢回了本钱,还多赢了五十三块。龙古对我说,没错吧,我说牌发新窝手的,走,兄弟,我们吃瓜去。

  我们拿着瓜坐在市中央的一个广场上看着露天电影,放的是成龙的《我是谁》。我正要感叹自己是谁时,龙古开话了。

  “怎么想到做这样的事啊?”

  “出来看看啊”我装着很轻松。

  “我看得出你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你怎么知道?”

  “傻子都看出来了。”

  “说实话,我想明天就回家。”

  “什么?明天就回家?那你不是白来了,而且车费还不能报销呢。来回四五百了”

  “可我真的想回家,我真的做不了这种工作。”

  “怎么,这么一点困难就吓倒你了?我看你以后也没什么大出息。”

  “什么?我没出息?做民工就有出息了吗?”我有点失态。

  “我不是说做民工就有出息,我是说你面对困难就逃避,逃避困难就是没出息,亏你还读了这么多书,这个道理都不懂。”

  “……”

  是的,那晚是我做民工后第一次失眠。我想得最多的是:或去或留,还有龙古的一番话。当我想到母亲送行时那张充满希望与欢欣的眼睛我就决定不走了。我要为我的行为负责,更要为我的成长负责。我不能就这样走了,也不能就这样被困难吓倒了。

  第二天,不到六点我就起床了(我们七点开工),没有一点疲累的感觉。他们都在鼾声中,所以我就很无聊地拿出收音机搜索音乐电台。当我的收音机报时为六点半,我就叫醒了所有的人。他们不但没有怪我打搅他们的美梦,还夸我,要我继续努力早起。要是在学校我早就被骂个稀巴烂了。

  第二天依然和第一天一样过,早餐,做工,中餐,睡觉,做工,晚餐,赌牌,睡觉……唯一一点例外的是,老板要我们签劳动合约。他说要把身份证号码签上,我们就签上,一切都服从老板,就一切都服从。结果龙古的身份证号码不行,原因是龙古是八七年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七岁,所以老板要龙古改大三岁,和我一样二十岁。

  就在我混了七天后,老板说不要我们搬大理石了,要我们去做玻璃窗的框架。我们迷迷糊糊就被一辆面包车拖到了一个很大的铁棚子车间。我想,要是他们把我们当黑奴卖到美国去都不知道。铁棚里好大的打钻的声音,到处都是铝材的粉末,两个人在做框子,两个人在给框子上玻璃打胶。他们见了老板来了,都做得十分认真。可老板一走,他们就叫我们做,还坐在一旁吸起烟来。我说,师傅,你们能不能教我们做啊,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其中一个个子高瘦的家伙站起来了,喝道,不会做,来这干什么啊?我有点结巴,说,是,是,是老板要我们来帮忙的。帮忙?要不要钱啊?他喝道。

  这个人有点讨厌,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他。后来也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他一直就没有给我们好脸色看,不但每天要做一百二十几个框子,还有帮他走腿买烟买酒。你想想,就算做一个框子用三分钟,一天至少站三百六十多分钟,也就是六个多钟头。最要人命的是,铁棚子一到太阳升起后就像一个烧烤炉,我们就像在烧烤炉里的面包。八个小时过后,每天还要加班两小时。比起搬大理石可辛苦多了。

  就在我又想放弃的时候,我又想到了我的母亲,还有龙古说的那番话……

  最让我高兴的是终于有一天,我终于等到了我最想要的消息,我被南方一所大学录取了。龙古为了这个消息,特意向老板预支了五十块,带我到餐馆吃了一顿,还生平第一次喝了几瓶啤酒。他们都是真心为我高兴,只有一个人仍然在呵斥我,要我做这做那,还总是听他唠叨:“是大学生就了不起了啊,做,给我做……”

  说实话,我没有觉得自己了不起,我倒是觉得能做这样的工作是我的幸运。因为我知道它真的没有读书好,至少以后我在学校会比做这个更努力,因为我以后不想做这个了。母亲说,现在受苦就是为了以后不受苦,我想我现在还年轻,多受一点苦没关系,反正以后可以不用受苦了。

  2004年8月26号,我领了平生第一份劳动金,一共900块,除了在老板那预支的350块,还剩下550块。我拿出两百请了所有的湖南老乡喝了酒,因为我就要离开他们了,离开和他们一起撒过汗水的工地了……真是舍不得。

  在我打的去火车站时,老板也来送我了,他还送给我一个笔记本,说要我记下这些日子,这些人们,这些故事。他还开玩笑地说,到了大学,不要写文章去报社告我的秘啊。我也笑着说,我就是要告你,告你剥削我们做民工的,要想我不告你,你就要好好待我们哦。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然,我现在都没有去报社去告他。我想他除了平时在我们面前多说了几句“他妈的”,其余的也就没什么可告的了。

  回到家,除了车费以及火车上的吃喝费,口袋里还剩330块,我都一五一十地交给了我母亲。当她接过这些零碎的钞票时,眼角泛起了银白的涟漪,是那样的好看。

  我现在很自信地坐在大学的教室里了,因为我经历过我同学没有经历过的事,说不定他们以后也没机会经历,那就是做民工。记得有一次,外教在跟我们讲职业时,她问我:“What will you do for a living in future?” 我回:“I just wanna become a migrant worker ?” 她很惊讶:“really?” 我笑:“That’s a joke !” 随后我们一起笑了。

  好了,快要超过字数了,要想把做民工那些日子里所有的点滴,所有的酸甜苦辣用5000字概括起来,我看,我是没有那样大的本事了。我只是所有的农民子女中的一个缩影,只想通过的自己的经历和体验来启发他们一点什么。当你们还在为自己是民工的子女而感到羞耻或自卑时,那么就请你想到我吧,因为我现在的确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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