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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恋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3 16:14   新浪文化

  作者:王慎强

  老汉今年已六十有六,最后一次回故乡至今已经整整四十年,家乡也没什么亲人了,但那份浓浓地思乡情结占满了我的心,真是一草一木总关情啊。在游子的心目中,甚至乡音乡谈都是十分亲切的,它是维系游子与故乡间的一根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形的纽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此之谓也。

  老家人爱叫人“伙计”,这几乎成了在外乡的游子辩认老乡的标志性语言之一。我们胶东人下关东的多,或经商,或务农,都是从当“伙计”做起,东家叫他们伙计,同伴之间互称伙计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演变到后来从军、从政也是如此,连长指导员之间甚至司令员政委之间也叫“割”(撘)伙计。所以初次见魏积安演小品,听他伙计长伙计短地叫个不停,就立马认定:他是近老乡!

  但有些方言俚语就颇为费了,很久以来我一直弄不明白,在家乡的方言中,为什么把“吃”饭“喝”水叫着“逮”饭“哈”水?

  为了弄懂这个问题,我寞思苦想了很多年,狠下了一番工夫。我终于发现很多听起来很怪异的方言,其实事出有因,是对同一个字或詞组的读音不同引起的。比如说我们老家把蝌蚪叫成“黑木故董”(音),咋听起来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其实若用普通话的正确拼音读得快一点,仿佛就是“蛤蟆蝌蚪”,鄙乡把青蛙之类就叫蛤蟆,那不就对上号了吗;有的是同意不同说,比如故乡从来不把小米稀饭叫成“小米粥”,而是叫着“粘煮饭”,把小米稀饭的加工过程叫成:“熬粘煮”。我想前者看外形,稀饭做好了看起来稠密成糊糊状,故取名曰“粥”;后者取意,稀饭要粘稠才好喝。要想达到粘稠不仅要米好,还要舍得下工夫去“煮”,故名“粘煮”是再恰到好处不过了。这里面既包括了加工过程“煮”,又说明了要达到的目标“粘”,真是传神之至!

  在我们老家,煮的时间长了叫“熬”,所以粘煮要熬,骨头汤也要熬;器具用的是八人大锅,倘用的是沙锅则叫“炖”,沙锅炖豆腐是也。

  广东人不叫“熬”而称“煲”,广东香港人最讲究“煲”一锅靓汤,大补也!用的器皿更精致,下的工夫也更长,这个“煲”字成了他们标志性话语,也很传神。这一“熬”一“煲”还道出了南方人与北方人的不同性格。北方人粗犷,架上大锅,拉着风箱猛火“熬”就是了;人家广东人小巧精细,要用精致的器皿文火去慢慢“煲”。

  然而鄙乡这个“逮”既不是音讹,也不是象形,那应该是会意了?可是这个“意”应该怎么个会法就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似乎参透了它的玄机,那是从对一句名言悟出来的。“不管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就是好猫”。这里为什么用“逮”而不用捉呢?我猜想“捉”动作可快可慢,可舒可猛,是个模糊概念。而“逮”则形容猫儿找到了耗子洞,并在外咕噜咕噜念了半天“经”,当耗子心神不定钻出洞来的一刹那,静如处子的猫,用动如脱兔般

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猛地扑上去的姿态就是“逮”,真是太传神了!如果换成狗,它没有猫那般动静结合恰到好处的工夫,就变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我想吃饭这个“吃”也是一个模糊概念,他可以是细嚼慢咽,也可以是狼吞虎咽,还可以边吃边聊。“逮”饭则不同,设想已经饿了好久,一旦得到了饭食,哪管粗茶淡饭还是美味珍羞,饥不择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抢过来吞下去再说!这个“逮”字用在此处实在是神来之笔!由此推想开来,很早以前生产力低下,常常是民不聊生食不果腹,遇饭必“逮”,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逮”饭这种说法了吧。

  这里还有一个旁证,说的是有些不法商家,因为假冒伪劣生意清淡,这时的心态和行为一言以敝之曰:逮住一个狠宰一刀。这个“逮”字把那种急猴猴想宰人的神态刻划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受此启发,我对“哈”也悟透了。

  故乡有两大拳头产品:粉丝和长把梨扬名天下,每年大量外销,给家乡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由此派生出两大特色小吃:一是凉粉,新疆人“吃”凉粉,先做成一大整块,吃时旋下一些扁条或块状物,放上油泼辣子和自调略带酸味的汤汁像面条一样“吃”。那粉坯成白灰色,一如西北扬尘的天色。在哈密凉粉从初春一直吃到冬天。

  我们老家的醋是用梨和葡萄发酵制作的,甜中微酸别有风味,又极便宜,一分钱就可以打一瓶。把绿豆粉面用水搅匀烧开,倒入漏勺下到凉水中,就成了微碧半透明蝌蚪状的凉粉坯。吃时舀半勺放到大海碗里,再加满醋,放上虾皮、香椿末、韭菜花,那真是色香味形俱佳!看起来就像蝌蚪在碧水中嘻戏,真是尝心悦目!这样的凉粉,以醋调和的汤汁为主,自然不便用筷子去大海捞针捞那“蝌蚪”来“吃”,也不宜“喝”,把醋喝掉只剩下碗底的凉粉胚成何体统?只能张开大嘴连粉带醋一起仰起脖子来“哈”。粉坯滑爽,汤汁甜酸,虾皮鲜香,香椿则别有一番风味。夏日炎炎,哈一碗凉粉,从头顶凉到脚心。那个“爽”劲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所以鄙乡的凉粉只在夏天“哈”。

  制粉丝和粉面的下脚料——泔水,略发酵也成了宝物,家乡人用它泡制出当地一种特色食品——油粉。因为是下脚料,所以极便宜,只要你肯去挑,半买半送二三分钱就可挑回两个大半桶。放到八人锅里加上小米熬,条件好的人家再加点花生米,最后再搅入事先炒好的菜,一大锅香喷喷的油粉就做得了。这菜虽然只是炒白菜,但一定要多加芫荽才能别有风味。油粉是流质食物,故不宜“吃”,“喝”则是细品慢咽过于文雅,显不出捧着大海碗唏哩呼噜狂吞猛咽那种淋漓轩畅的气慨。这里只有用“哈”这个字最为传神。

  这油粉酸咸鲜香醇厚,极易钩起人们的食欲,特别是在生活普遍困苦的情况下,是农家难得的

美食。不仅好“哈”,而且开胃。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往往要哈上三四大碗,个个肚子胀得溜圆;大人们也“哈”得淋漓畅快大呼:“过瘾!”,倘在严冬哈得满头大汗浑身往外冒热气,寒冷早被驱赶到爪哇国里去了。这油粉花费不多,经济实惠,深得家乡人的喜爱。

  成年以后走出家乡始知有北京名特小吃——豆汁,再后来有机会到北京特意去喝了地道的豆汁。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虽然那酸中略馊的味道与油粉有点相似,但鲜香可就差得远了。这也可能是一个地方一个吃法,从小养成的口味不同,何必强求一致?豆腐白菜各有所爱,各取所须各择所爱皆大欢喜可也。

  俗话说“臭鱼烂虾,吃饭的冤家。”海边长大的人莫不跟虾酱结下不解之缘。

  张君从河北渤海边的一个农村参军,后随军进疆,先是在天山北边××军马场,后到驻哈办事处当书记,为了供一子两女上学,张嫂也在家属副业队装卸车挣钱补贴家用,两口子渗淡经营,好不容易子女都上了大学,这时张君胃癌手术后已平安渡过十年。

  巧的是他的子女都是我当班主任带出来的,十几年来我们成了吻颈之交,弥留之际,他打发儿女把我请到医院“托孤”。听说我第二天就要到内地出差,让我务必设法带点虾酱回来,他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吃一口虾酱。在那物资奇缺的年代,我跑遍了所到城市所有的土杂食品店,也没见到虾酱的影子,让老友临终前这最后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没能实现,含恨而去。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是再精妙的语言也无法形容的。

  我跟张君都在渤海边长大,从小就跟虾酱结成了“欢喜冤家”。这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廉价下饭物,说恨是因为制造工艺粗糙,甚至整个虾头都完好无损,吃到嘴里一不小心就被扎一下,生吃有一股腥臊味,多数是放上点葱花蒸来吃。可惜当时油太贵,毫不夸张地说,孩子们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人手中的油瓶,眼巴巴地盼着能多往酱碗里滴几滴。父母们也把分寸拿捏得正好,不多不少就那么三五滴。这种缺油咸死人的蒸虾酱的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餐桌上除此之外别无它菜,俗话说臭鱼烂虾吃饭的冤家,离了它就得用更便宜也更难吃的蟹酱、鱼子酱下饭了,干吃玉米面贴饼子则更难下咽。只有优待生病的小孩时,才会往虾酱里打上一个鸡蛋,再多加几滴油,那可是难得一尝的美味,吃下之后保管比吃药都灵,病立马见好。所以孩子们对它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之情。

  每一个从故乡走出的游子,不管离她千里万里,也不论发达与否,都对自己赖以长大的那片土地充满眷恋之情,感情上与故土有着千丝万缕的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这虾酱就是其中的一缕,这就怨不得张君在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吃它一口了。

  一九六八年我要回久违了的故乡,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家乡的土特产什么都不要,但一定要多带些虾酱回来。部队后方留守处迁到内地多年,家属大院百分之八十都是我们胶东人,都想这一口。从老家回来后每家送了一小篓,大院里就跟过节一样,到处㳽漫着虾酱的咸香。

  前些日子在超市发现罐装虾酱,赶忙买了一听,回家一看,好家伙!研磨得真细,连一点细碴都没有。打上两个鸡蛋,兑了两小勺虾酱,狠倒了些油,蒸熟之后端到餐桌上,真香!可是任凭我软硬兼施,磨破了嘴皮子吹得

天花乱坠,老伴儿和儿女谁都不肯再吃第二口,说是腥死了。真是有福不会享!

  这也难怪,老伴儿是山西人,儿女们生在哈密长在新疆,虾酱对他们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之物,哪会有什么感情呢?去年全家人一起到北京,她们对豆汁、卤煮火烧之类不屑一顾,跑遍了大街小巷去找揪片子也就不足为怪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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