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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中的鐘樓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3 21:50   新浪文化

  作者:水然(梁家萍)

  白,白霧,霧茫茫。

  霧,和咖啡的輕煙溶成一起。我倚在倫敦橋的欄柵,凝望對岸的一隅,那披著白紗的少女佇立在泰晤士河當眼的堤岸,輪廓給濃霧包覆,引發詩人的想像。滄滄河水枝映綠,
白霧黃金鏤刻深,雲裳披身轉凝思,窺得見半分姿容。

  我輕咳了聲,冷風從對岸飛削而至,襲上喉頭,引起敏感的支氣管發癢,難免一陣嗆咳。自小在污染指數高企的香港成長,氣管就差了起來,以為到外國有好山、好水、好天氣,誰知……唉,人總是以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外國的大學畢業證書比較眩。

  這就是我待在這裡的原因吧,啜了一口咖啡暖暖喉嚨,徒增喉間的苦澀。我皺眉,看不到對岸的時鐘,哪有倫敦時間和它耗!我實際地伸伸手臂看腕錶,十一點正,還有時間先逛逛倫敦橋,再到唐人街買外賣回宿舍。

  白靴子在濃霧中敲響石磚,我幾乎是御霧而行。白氣的氣流停滯在我的手袖裙擺,劃出隱形的軌跡,如中國舞的水袖。初春的三月,島國的英國受海洋氣流影響,大霧是正常不過……同是島嶼,太平洋那一端的香港也是大霧非常嗎?我不禁問,耳邊彷彿聽到遠方船隻低沈的鳴叫,是春晨每天聽到的號角。

  在街口,我棄走唐人街,轉向南邊有名的Borough Market,。在離家半年後,徒惹鄉愿是不智的,至少在完成三年的大學課程之前,也為苦悶的溫習天增加一點新刺激吧。低垂的眼簾給鮮活的景象吸引,圍柵區隔出來的風景卻截然不同,議價聲貫耳,抹上新鮮色彩的濕貨林林總總,魚貝海鮮、有機蔬果、全麥高纖麵包和自家製的醬料琳瑯滿目,排滿架上的還有銀器餐具、家居的小擺設、紅酒、啤酒,還有書籍。

  我趨前兩步,嗜書的心性又起,細看矮木架上的二手小說,當然是英國的小說當主導,其中夾著其他歐洲語言的書,有德文、法文,當然我是用猜的多,正如老外未必分得清中文、韓文和日文的分別。無巧不巧,我眼利地瞄到白先勇先生的《臺北人》,握在手中不放,如獲至寶。攤位的老闆娘出來招呼,竟是華人,年紀已有五十多,和我媽的年紀相若,很有母親的味道。

  她開口就是流利的英語,聽起來夾著鄉音,熱絡的話語令我這異鄉人倍感親切,卻同時泛起了惱人的失落。媽媽學了十多年的英文仍說不全,小時候的ABC到小學六年級的艱深課文,就少不了母親的伴讀,由最初母親的主導,到後來是我們三姊弟讀來給她聽,她聽得明白多少分,只有她知曉吧。

  媽媽不愛看書,反而爸爸是武俠小說迷,新出爐的武俠小說令他終日書不離手,連橫過馬路、吃飯的時候都沒有擱下過。不知何時,三個小孩也養成了習慣,不過看的書類就是不同,我倆姊妹愛看愛情小說,小弟鍾愛翻譯文學,幾乎弄到書滿為患,可以築成城牆。

  我手中的《臺北人》是中學時代看的,因要唸白先勇的《驀然回首》,老師要求的。那時天真的年紀,就是不愛看艱澀傷感的小說,現下回想起他的《臺北人》,那冷藍的背影竟和我有幾分相像。

  我掏了口袋中的零錢給老闆娘,用英文和老闆娘說再見,開不了口說廣東話,是地域,還是環境因素?已不得而知。

  這本斷然不會在故鄉會買的書,卻在異鄉買了,感覺蠻奇異的。將書本塞了進口袋,像要隱藏起一些什麼似的,在英國大街上捧著寫著東方國家文字的書,加上天生改變不了龍的傳人的特徵,整個舉動變得標奇立異,我一向不喜歡引人注意。

  即使黑髮黃皮膚在英國不算是特別,在倫敦聚集來自不同國家的人種,就拿大學的班上的同學就可編五花八門的人種誌,如班中的黑珍珠碧來自南非,滿口的土著口音,令我這外國人乍聽以為是土話,搞了老半天,才知道是英文。又或是韓國人金善,是班上最溫婉的女生,黑髮剪得像日本娃娃,常常給人誤以為是日本人或中國人。倒是我這個香港人,常給人以為是星加坡人或是當地的華僑,或者是我努力隱藏身份的結果吧。

  每次經過白金漢宮,都是一陣矛盾。在英國殖民地管治下出生的孩子,受到英國人的庇蔭,享受繁榮發展的成果,得到九年免費教育的機會,同時卻被英國或外資榨取勞動力,父母和先代努力掙來的錢,可能大部分走進了別人的口袋。這就是殖民地的意思,我住的地方就是鑽錢的工具,即使我這新生代並不太感受到這種壓力,反而文化沖擊比較大。

  從小被中、西文化沖擊著,就如同時學習中、英文兩種語言,雖不是兩種文化有必然的衝突,而是同時接受兩種文化的承受力。接受西方的產品遠比接受東方的來得容易。在繁華的中環街上,西方的名店林立,環視四周唯獨名叫『上海灘』的店子賣中國的東西,對象卻是外國人,鮮少有中國人光顧。長期以來,人們認定中國的產品是老套、劣貨,即使是中國一部分的香港人,每天也害怕有朝一日成為『大陸人』。

  走向世界是目標,即是成為次等公民,只要到外國沈浸、留學就好。我凝視著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彷彿見到昔日的港督府在前,在明媚陽光下,在杜鵑花海中,有三姊弟玩躲貓貓,爸爸舉起碩大的照相機,用鏡頭捕捉他們的身影,媽媽巧笑盼兮,拿著果汁、毛巾守候在側。

  響亮的軍隊奏樂聲打破了腦中的詳和景像,我如墮五里霧,眼前持槍劍的軍隊踏操,步過漸漸霧散的廣場,直至幾雙銳利的藍眼掃過我身前,活似我佔據了他們的土地,我左右察看,直到有中國人將我拉走,才驚覺自己擋在門口,立即道歉跟上那人,口中說的竟然是廣東話。

  我掩著唇,言語是那麼理所當然的溜了出口,但對上說普通話的那位好心人,我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只因我不曉得說。如果廣東話是母語,經過多年的沈浸,英語必然是第二語言,至於普通話是第幾語言?我無言以對,就如我對香港、英國和中國的情,彼此交織成的矛盾。

  我踏上回宿舍的路,大霧又起,經過商場門前的大鏡子,朦朧之間,竟然認不清自己的模樣來,只見冷藍的身形恍動。

  我幾乎是驚恐的逃,跳上了紅色雙層的公車,踏上去才後悔,自己連車子上哪兒都不曉得,唯有像鵝子伸長頸子探看外面的景物。

  大霧之下,景致蒙上重重的紗帳,不好認路。我心中又急又氣,急的是口袋中的零錢不知躲到哪兒去,氣的是自己狗急跳牆,沒看清楚就上車,換作媽媽在身邊必會老實不客氣臭罵我一頓。慌忙之間,碰掉了袋中的書,我連忙拾起,塞回袋子中,還偷偷地環視了車廂四周,活似怕給人見著了。我暗罵自己的笨拙,內心卻因那書本的曝光而定下心來,老闆娘親切的笑臉浮在心間。

  再看窗外,高聳在雲霧間的建築物令我懷念萬分,有如遠航船隻覓到故鄉的燈塔,那大笨鐘的遠景瞬那間變成了尖沙咀守護維港的鐘樓,噹噹的鐘聲如母親呼喚孩子回家。

  我眼眶泛濕,找到了回宿舍的路,可回家的路仍很遙遠。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媽媽是如此說的。

  白靴子敲著寂寞的頻率,白霧漸濃,就如心中的思念,將我的身影完全包覆。我仰起頭,望向天際,吞回淚水,願見天上的白日將眼中的霧氣和思潮一起蒸發掉。我如此的祈求著。

  霧茫茫,我的人彷彿也在迷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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