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因为丈夫的出国,日子变得晦暗不明。静寞难赖中,女人忍不住给初恋的情人--她的大学同学写了一封信,于是,两个人开始了秘密的联系。然而,在两个人约会的那一刻,第三个男人出现了……
作者:鲁敏
1、事情开始于赵平川的离家出国--这也许仅仅是个背景因素,不过情况就是这样,日常生活就像艺术创作,背景至关重要:背景的明暗往往决定了整个事件的基本色调和大概走向,比如说,赵平川的出国,这个不大不小的背景,就决定了林红的所说所想、所作所为统统带有了一种晦暗不明的暗示。
林红开始单身了,这种已婚的单身与婚前的单身在本质上有着很大的不同,就像让一个吃惯生猛美味的人重新回到稀饭馒头的苦日子一样,在触觉、味觉上都有很大的空虚感。不过尾随空虚而来的则是广大的自由,从相互牵扯、手足连心的两人世界一下子跌进了无边无际、无人相问的自由,那又是何等境界。从理论及实践上来讲,自由都是杂念丛生的沃土,是惹是生非的温床--在林红还来不及防范和自省的时候,各种各样茂密的想法就侵占了她处女一般纯洁的头脑。是的,虽然与赵平川结婚4年了,可林红还是觉得自已的头脑像处女一样天真无瑕。对处女一般的头脑难道还要重重防范吗?
林红在赵平川走后的第一个月,她的全部注意力就放在清洁卫生上,她像世上每一个勤勉的主妇一样趁丈夫不在家时大肆进行全面整理清洗,在所有的衣服被子全都散发出太阳的香味、家具地板全部被擦拭得闪闪发亮之后,在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林红开始了她无所事事的想入非非,在想入非非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一个抽屉。
注意,事情的另一个关键是一个动作,或者说细节,是的,细节,我们知道,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细节,它们连贯起来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线条,同时也决定了我们生活的发展和走向。林红的一个关键动作是:开抽屉。
抓住把手,拉开抽屉,这是多么饱满、富有意味的瞬间啊。
书桌第三个抽屉,这个布满灰尘、无人知晓的角落,躺着林红从集体宿舍带来的十几封旧情书。经过了这么多年,林红早就忘了这些信的存在,可是它们就毫发无损、天真无邪地躺在那里,出污泥而不染的样子散发出一种温情和怀旧的气息。
外面还在下雨。像电视里常见的画面那样,林红以一个最慵懒的姿势抱着肥厚的沙发垫坐在地上一封封看起来。
这十几封旧情书的作者叫李小江,是赵平川之前与林红相恋过的男朋友。算算这些信都有七八年了吧,那种大胆热烈,那种深情忠贞,读起来却还活生生的,好像那个写情书的人到现在还爱着自已似的。
我要给你一个世上最温暖舒适的家,我要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新娘。我要在我们的玫瑰之夜,吻遍你的全身。
你在微笑的时候是最美的,为了一辈子看你的微笑,我愿意少活十年二十年或者更多。
红,给我一个承诺吧:让我一辈子牵着你的手,让我一辈子吻你的唇,这将是我人生最大的支点和动力。
什么时候能听到你叫我一声小江呢?于我而言,那将是世上最美的呼唤了,也许我可以因为这一声呼唤而泪流满面。
林红一个人微笑了。你在微笑时是最美的。同时她站起来,走到洗脸池前,池子上面有家里唯一的一面镜子,每天早晨,林红都匆匆地站在池子前囫囵吞枣地刷牙洗脸,镜子的意义在于检查头发外翘的程度及脸上睡痕的深浅,林红是个不精于打扮的人,她在什么事情上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不过,这会儿站在镜前的林红让镜子发挥了它的最大功用,就像一首烂歌里所唱的那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天生丽质。腹有诗书气自华。李小江曾经在信里面这样写过。六七年过去了,林红基本上还保持了与这两个随手拈来的溢美之辞相称的外形和气质。林红把头发放下来,用一种久别重逢的眼光看着自己,如果李小江他再碰到自己,会觉得自己变得怎么样了呢?更加女人味?更有成熟的韵味?或者别的什么,林红的好奇心始料不及地强烈起来,天哪,一个更加新鲜的想法立刻顺水推舟地接踵而至:再见见他。--与他再次约见一次。林红在心里面灵巧地回避了约会这种说法,是的,约见一次。看看我在他心中成什么样儿了。他还爱不爱我呢,唉呀,如果还爱的话,那怎么办呢?林红甚至像个女学生那样浮想联翩,思绪万千。--要是他还爱我的话,我们会不会……
无所事事的日子终于变得如箭在弦、蓄势待发了。
一本黄页号簿、老同学那里漫不经心获得的信息,林红很快找到了李小江的电话,不过林红是决不会打电话过去的,那样开场就太拙劣了。
林红选择了写信。写信这个行为本身具有一种迟疑、慎重的气质,为了弱化这种暗示,林红于是在信的语气和内容上做了含含糊糊的淡化,好像只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偶然之作。
李小江:
好久没有问候。一晃都七八年了,现在过得好吗?有空多联系。我的地址是:本市汉中路19号。电话:8766078。
林红(21/01)
反复看了几遍信,林红觉得没有什么叙旧情的嫌疑了,才最终把信发出去。林红用的是单位里最小的一种信笺,寥寥几行字写上去有种意犹未尽、欲说还休的韵味。
2、办公室的老张用了一种很夸张的动作把信放在李小江的桌上,李小江飞快地瞄了一眼信封,在这飞快的一眼中,李小江认出了林红的字迹。一个人的字迹就像他的声音、味道、笑容、动作,多少年以后还会让相熟的人记忆犹新。
李小江小心翼翼却又大大咧咧地很快撕开信封,故作惊奇地盯着信纸,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调哈地短笑了一声对表情暧昧的老张说:你瞧,现在开家长会还发通知呢。
李小江在单位搞档案,这几乎是整个机关最无足轻重的一个位子,机关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对他视而不见,有意无意地遗忘乃至冷落着他,好在李小江并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尽管如此,李小江还是保持了机关里应有的谨慎和自律,李小江那天上午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那封信。他刚才在老张面前粗粗地看了一遍,林红的几行字早已记得清清楚楚了,但似乎没有弄明白林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问候还是叙旧?求助还是诉情?这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悬念,李小江涵养很好地一直把这个悬念在脑中保持到中午。在平淡的日子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悬念是一件多么叫人愉快的事儿。
吃过饭,李小江揣了信骑了车子直奔古林公园。古林公园,这是李小江当初与林红来得最多的一个地方。古林公园花房后面的草丛间,有两株合欢树,两株树根在两处,躯干和枝叶却在空中缠绵地扭在一起,像一对正在交欢的恋人。八年前,就是在这株树前,25岁的李小江用一种古典乃至木讷的方式表达了对林红的爱意,李小江说:林红,我一直想带我最喜欢的人来看看这株合欢树,我想我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与我一起看这棵树的人,你说是吗?林红没有回答,林红总是这样,她的话很少,但她的眼睛那时就从树上移到李小江脸上,林红黑黑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接着又眨了一下,像一双手在李小江的心上拂了一下又一下,弄得人心痒痒的,李小江胆大包天地低下头,吻了林红。这是李小江第一次吻一个女人,林红湿润陌生的唇印从此像文身一样刻在了李小江的嘴上。
八年过去了,合欢树的树皮和枝叶看上去显得非常陈旧,散发出一种厌倦和疲惫的气息。真难以想像林红嫁作人妇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小孩,不知道她笑起来是不是还像当年那么妩媚。八年没联系了,她怎么莫名其妙想起来写这封信呢?李小江把眼睛从合欢树上收回来,带着档案工作的专业敏感度像研究多年以前的史料一样重新读起了林红的信。
李小江:
好久没有问候。一晃都七八年了,现在过得好吗?有空多联系。我的地址是:本市汉中路19号。电话:8766078。
林红(21/01)
李小江记得林红有话里藏话的天才,也许女人都有这方面的天才,更何况林红性格里有着羞怯的成分,也许应该把林红话中的意思放大几十倍去理解。林红信中的地址是单位的,汉中路一带的电话号码是"47"开头的,林红信中的电话号码显然是家中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李小江有点兴奋和不安起来。
中午的阳光很好,公园里弥漫着青草和太阳的纯真味道,李小江孩子气地把信举在头顶上对准太阳,这样一来,李小江又有了一个新发现,林红用的是水笔,透过信纸,能看出行文中的墨痕深浅,李小江发现林红在"现在过得好吗?"之后和"电话:8766078"之前有略微的停顿,这充分说明了她当时的心情是多么起伏,多么复杂,多么迟疑,而又多么慎重!决不像字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随意、温和。林红写信给我绝不仅仅是问候!
李小江重新回到办公室,带着一点不自然的激动和害羞,办公室的一切看上去都有点躁动不安,他对自已的判断和推理一会儿信心百倍一会儿又满腹狐疑,想了又想,李小江还是打了刘伟一个拷机。
"嗳,我是伟哥。"刘伟很快回了电话,他总是以"伟哥"自称。"我也正好要找你,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刘伟是李小江的同学,从小学一直到大学,谁也想不到会那么巧,两人总是考到同一个学校读书,同了15年的学,仇人也该变成哥儿们了。虽然李小江总是觉得刘伟跟自己不是真正意趣相投的朋友,但怎么办呢,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似的,谁也不嫌谁,刘伟就成了自己牛皮糖一样的铁党,对方屁股一抬就知道该放屁还是拉屎了--刘伟所说的好消息,保证跟"男女关系"有关,而他所说的"一起吃饭",必定是李小江请客。
果然,刘伟坐下来,立了大功一样地自顾自先点了个"毛血旺"和"台湾豆腐",然后点上一根烟意味深长地冲李小江抽起来,李小江不抽烟,而且特别害怕闻烟味,李小江被刘伟熏得头昏,"毛血旺"又是李小江最不爱吃的一个菜,李小江只得点了一客扬州炒饭,然后有气无力地看着刘伟。
"我kao,看你那死样,来,先给你猜两个谜语提提神。这个,小伙子和老太婆做爱,打一成语。两个男人坐在石头上,也是打一成语。快猜,猜不出你请客。别皱眉呀,这两个很干净的。要不给你来个容易些的?妓女罢工,打一战役名。"
刘伟的肚子总是装满了各种各样黄色笑话,黄色歇后语,黄色谜语,黄色小段子什么的,而且喜欢在吃饭时广为散布,弄得满桌的男人笑得东倒西歪地纷纷叫好。一叫好,刘伟就叫别人喝酒,李小江常常跟刘伟一起吃饭,熟悉他的套路,他一般在开席时公布几个谜面,让大家一边等菜一边猜,中途有人猜对了,他马上就喝酒。猜不出的,他会得意洋洋到酒菜终了时把谜底说出来,叫众人笑得牙签都拿不住,一路上回去,还一边想一边笑。在两性关系方面,刘伟不仅敢说,还敢做,刘伟的惊人之举是他居然真地在老婆之外给自己找了个情人。刘伟常常这样说:女人就好比萝卜青菜,绝对味道不一样,男人有机会应该多尝一尝。一个人老吃青菜或老吃萝卜是会倒胃口的。刘伟经常会在没人的时候对着李小江大讲他这方面的体验,如何在老婆与情人之间巧妙周旋,而老婆和情人分别地对他又是如何死心塌地等等。
刘伟的满腹黄货加之他的艳福不浅使得他在许多人眼中成了一个既粗俗又得志的家伙,许多人都觉得奇怪,刘伟怎么会成为李小江的铁哥儿们的?李小江,你可是一个连他妈的他奶奶的他姥姥的这些话都不说的呀。李小江一般就这样回答:老同学,好多年了,不容易的。同时李小江在刘伟面前也尽量摆出一种懒洋洋的不屑为伍的样子,但李小江心里最清楚,自己还是很喜欢跟刘伟在一起的。刘伟那些荤七素八的段子听起来真是舒服,真是过瘾,真是叫人兴奋,人都是有窥私欲的嘛。特别是他和情人那些暧昧的隐私,那些周详的细节,那种微妙的体验,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尝试到了,但听刘伟说说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很惬意的。李小江有时觉得自己在骨子里大概还是很下流很猥亵的,但自己的一切下流及猥亵又及时地停止在思维的深处,无人知晓,反正比刘伟是高出不知多少倍了。
李小江没有理睬刘伟的谜语,听而不闻地问道:"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李小江,告诉你,机会来了,赵平川出国了。"刘伟带着一丝嗅觉灵敏的狡黠。
"赵平川是谁?"扬州炒饭里的豌豆好像没熟,李小江一边仔细地把他们挑出来,一边问刘伟。
"我kao!你不要这样装正经好不好,都替你累得慌!林红你认不认识?赵平川是林红的丈夫,天天搂着林红睡觉的人!你再问林红是谁吧?说你不认识林红吧!kao!"
李小江的胃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和兴奋突然疼起来,随同炒饭赠送的清汤已经没有热气,可李小江还是捧起来喝了一大口。李小江决定不告诉刘伟林红的那封信了。
"她丈夫叫赵平川?还真不知道。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赵平川,这名字不错。"李小江尽量平静地说。
"死猪!你放个臭点儿的屁好不好,我下午还有事呢,你知道林红为什么不跟出去陪读?我都替你分析过了,一定是两人关系不太好。你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机会是不是来了!"
李小江那天中午就没有再说一句话,任凭刘伟怎么苦口婆心怎么破口大骂。李小江就是皱着眉头死不吭声。
李小江最后付钱的时候,刘伟看上去有点意志消沉:"你他妈真没人味,怎么就听不到你说一句真话,你敢对天发誓你对今天的这些消息心中一点想法没有?我真伤心,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对我说实话。"
临上出租车前,刘伟又把头伸出窗外对李小江喊了一句:"kao!差点忘了,省得你回家想得睡不着觉。谜底分别是古道热肠、一石二鸟、抗日战争。"
3、真正的幸福只有在秘密状态下才能升华到极致:绝不能告诉刘伟,怎么也不能告诉刘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真地想在林红这件事上有所作为的话,不能再让第三人知道了。
今天与刘伟的见面为李小江提供了一个重大的背景资料:她丈夫出国了。李小江像一个谨慎的情报员一样对全部零碎资料进行了再次的推理,看来自己的分析在基调上还是比较准确的:林红的这封信绝不是简单地与自己问个好。
李小江想起了与林红的分手,时间隔了这么久,分手的具体原因已经被时间风化得面目模糊了,但那天的场景却像生活的分水岭和里程碑一样无法忘记。
好像是一次争吵之后,林红主动来了个电话,林红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李小江,不如我们分手吧。即使是在说分手,林红还是那样言简意赅。
为什么?李小江这样问。李小江因为巨大的惊愕而忘记了难过并显得分外冷静。
林红就说:晚上见面再说吧。
但李小江那天再也没有等到林红,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林红了。李小江那天在古林公园的合欢树下站了整整一个晚上,李小江当时多么希望他是站在一座桥下,然后河水暴涨,一切就像尾生当年一样,李小江死在黎明到来之前,李小江死在对爱情的绝望里。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就像世人对尾生自作聪明的误解一样。"尾生,古之信士,与女子期于桥下,待之不至,遇水而死。"李小江一直认为尾生不是为了讲究信用而死的,在尾生与女子相期的前面一定还有大量曲折的铺垫,这个约会对两人的命运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女子的迟迟不来隐喻了故事的最后结局,尾生联系前因后果进行了大量的推断并得出了悲观的结局:他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她翩若惊鸿的样子了,爱情已如彩虹般消逝--尾生是自弃其命,失去了那个女子,失去了此生唯一美好的爱情,还不如选择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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