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玫新作:62号公路拐弯处(1)车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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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07/02 14:08 北京文学 | |
车祸 时装设计师娲现在独身一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早与丈夫志剑分道扬镳,是他的酗酒使他们永远地分开了。但一天深夜,一个女人的电话撕开了娲平静的生活,志剑出了车祸,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 娲被午夜的电话惊醒。 那一刻她仿佛突然 电话的铃声是从意识中的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慢慢走进娲的睡眠的。当娲意识到惊醒她的不是什么别的声音而是电话的铃声,她的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抓电话,而是按亮了床头的台灯,去搜寻悬挂在墙壁上的那个挂钟。 那一刻挂钟的表针刚好走到凌晨两点二十分。娲怎么也想不出在这样的时刻谁会给她打来电话。娲的确有过总是在午夜接到电话的时代,但那个时代对娲来说早已经过去。都是那一个酒后的男人打来的。他会说,他此刻在哪儿在哪儿,要娲不要等他。或者,实在是公务缠身,他只能晚些回来了。后来,他就无需再有这样的歉疚之心了,只说,今天有事,不回去了。再后来呢,他便开始说,在他郊外清冷的大房子里是怎样怎样的孤单,孤独乃至于伤感,乃至于觉得生活的毫无意义,他是多么希望……他说他还是想念娲的,他甚至提出要立刻来看望娲。此刻?是的此刻。只是娲早就心灰意冷,没有了恻隐之心。所以无论这个男人的话语怎样地令娲心动,娲都坚持着不为所动。因为她清楚她和他无论相隔多远,她都能从长长的电话线里闻到那个男人嘴里身上的气息。那是酒精经过人体中的蛋白质综合了的一种化学的气味。她无法想像那种化学的气味怎么能就从一个人的毛孔中源源不断地散发了出来。那种化学的气味在酒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笼罩着那个男人,他的周身,他的唾液,他的气息,甚至,他的精液……那是令娲难以承受的。 是的,那个无数次接听午夜电话的时代早已经遥远。因为娲已经在觉悟之后,彻彻底底地离开了那个男人,不仅仅是在肉体上。娲屈指算来,从他们双双离开街道办事处的那一天始,至今她与志剑分手已经整整两年又二十天了。说起来这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日子,但如果把每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二再加上二十天这样一天一天地累计起来,就无论对娲还是对志剑来说,都是非常漫长的了,漫长到他们之间已经足以彼此冷漠而至相互忘却了。 娲不知道电话在午夜突然响起的时候她为什么会想到了志剑。她是在把关于志剑的这段往事想完之后,才懒懒地伸出手臂去抓那个电话听筒的。显然她的过于从容的姿态一定是激怒了电话那边的那个人,他于是歇斯底里,以至于娲只要不拿起电话,他就会让电话无休止地鸣响下去。从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到娲终于抓起了电话,那疯狂的铃声至少响起过五十次。五十次撕心裂肺的呐喊,直至把午夜中神志不清的女人唤醒。如此的执著,听上去难免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娲对这个午夜响起的惊心动魄的电话却毫无惧怕。因为她早已经和这个世界达成了某种妥协。她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寂静地生存着。每一天都既不期待着什么,也不惧怕什么。娲不相信一个电话就会给她带来什么巨大的利益,因为她对利益本身已经失去了兴趣。所以她尽管拥有联系便捷的手机,却从来不肯打开,也从不把手机的号码告知他人。手机之于娲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她知道她的这个想法是很自私的,是完全违背了手机制造者的初衷的。当然娲也不惧怕电话会带给她什么坏消息。现在整个世界都已经处在火药桶中,到处是汽车炸弹、恐怖暗杀,还能有什么比9·11更令人恐惧的吗?人类不是也承受了吗?当然娲也不怕会有什么悲伤。她的悲伤早已经到了尽头,自从志剑离她而去,或者严格说是自从她下定决心离开了志剑,她的生活就已经清淡如水了。她再也没有了曾经给予过志剑的那种深爱,自然也就没有了由爱而生的伤痛和悲哀。 娲真的不知道这时候响起的电话会是谁打来的。她如此清心寡欲、孑然一身,所以她觉得她可以接受电话中任何的消息以至于任何人的声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激愤的还是忧伤的。结果她却首先听到了她自己的那发自午夜的低沉而又几分沙哑的声音,那种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厌烦的苍白而空洞的声音,喂? 因为娲对电话的另一端没有任何的预期,所以当一个女人的哭泣传来的时候她便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她于是就那样平静地倾听着那个女人绝望的悲痛,直到那个女人也如同她那样平静了下来,能够陈述她所要说的内容了。 女人说,你要去。一定要去。他说到了你。他很生气。然后一个急刹车。紧接着从后面迅速驶来的那辆集装箱大货车就…… 在娲和哭泣女人通话的整个过程中,娲一共只说了两个字,那就是,在哪儿? 然后女人就说出了那个让娲心头一震的出事地点,62号公路转弯的地方。紧接着电话就在又一轮的呜咽中啪嗒一声中断了。娲于是期待。这是娲很久以来的少有的期待。期待着那个哭泣的女人能更详细地说明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但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再没有打来。后来娲才意识到了,事实上那个女人已经说出了她想要告知娲的全部。 62号公路转弯处? 娲并不能通过哭泣女人闪烁其辞的描述了然在那个转弯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娲所能知道的只是可能的一起车祸,以及车祸中的那个当事人。尽管那女人并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娲当然知道那就是志剑。虽然两年多来她和志剑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甚至任何联系,但是她还是能依稀听到关于志剑的各种消息,特别是那些他和各种女人暧昧的闲言碎语,尽管如此,娲对此也还是已经毫无感觉了。 娲不知道当她突然面对志剑车祸的消息时该采取一种怎样的行动。她想即或是她对志剑已经漠不关心,形同路人,但看在他们曾经两年夫妻的份上,她还是应当作出某种反应的。至少他们确曾有过那种感天动地的肌肤之亲,这种心灵和肉体的关系即使不能调动起娲的悲伤,也能够唤醒她的人道主义的同情吧。 娲这样想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穿上了她的那件黑色的羽绒大衣。她觉得她的思路正变得清晰,她终于知道了在这个午夜,她该做什么,要到哪里去。她想她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车祸中的志剑是死是活,更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要把电话打给她,但至少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她知道了那个事故的地点,知道了她必须立刻赶到那里去。 娲走出公寓大门时才发现路面上已经积满了雪。这就是北方的天气。娲准备睡觉的时候还看过窗外,那时候的夜空是红色的。娲知道红色的夜空就意味着一定要下雪了,但是她想不到这雪竟下得如此之快且如此之大。娲不知道大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但是她想很可能下雪也是62号公路转弯处事故的原因之一。 娲独自一人站在白雪皑皑的大街上。在明亮街灯的光束中,轻柔的雪片依旧纷飞,晶莹剔透,非常好看。娲一直喜欢北方的这种白雪的世界。她觉得这是很美的一种人生的景象,在这样的美景中即或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娲在街边等了很久。在等待中,寒冷将娲体内的温暖一层层地驱赶。但是被冻僵了的娲却还保持着一种耐心,因为她早已经作好了等待的准备,她知道没有多少出租车司机是愿意在午夜开车的,尤其是在这个下雪的夜晚。 娲终于等来了一辆肯在雪夜中行驶的出租车。她于是急切而兴奋地摇动手臂,以至于她的动作给人造成了一种形迹可疑的感觉。出租车司机看上去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娲觉得这很正常,唯有强壮的人才有资格在午夜行车。这个强壮的男人看见娲后,便让汽车缓缓停在了娲的身边。出租车停下的地方离娲很近,近到几乎压到了娲的脚,然而娲还是没有抱怨,因为她理解那个在夜晚行车的人为了安全,是需要对乘客有一种威慑的行为的。司机坐在汽车里粗暴地看着在冰雪中形销骨立的女人。那种近乎色迷迷的眼神让娲不由得有点紧张。但是娲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她已经没有选择,即或是她要冒着被强奸甚至被杀害的危险,她也只能是坐上去,因为她知道躺在62号公路上的志剑在等着她,等着她把他送进医院,或者推进停尸房。 出租司机依然用没有礼貌的目光打量着娲。这很可能也是一种他对自身安全的探测。 你不要这样看我。娲心平气静地说。虽然是深夜,但我不是妓女。 出租车司机可能这才意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厉害。于是在收拢了他的肆无忌惮的目光的同时,也就启动了汽车。 汽车在娲的身边悄然擦过。这是一直在午夜的寒冷中等待的娲所不能接受的。于是在汽车启动的那一刻,娲就像追捕逃犯那样地一把抓住了车门的把手。她死死抓住,决不放手。然后她就被行驶的汽车卷携着飞快地向前冲去,直到出租车司机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是甩不掉的,他才把车子停了下来,无奈地让娲坐了上去。 你要去哪儿? 出租车开始在积雪上重新启动,慢慢加速。 司机又一次蛮横地问道,你说呀,你到底要去哪儿? 娲依然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雍容气派,平静地说,62号公路转弯处…… 一个急刹车!娲的脸差一点就撞在了挡风玻璃上。而娲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志剑的车祸一定就是这样发生的。 司机把手伸到了娲这边的门把手上,他毫不妥协地把门推开,说,下去,听到了吗?你快下去,我不去62号公路。 就是说你要拒载啦? 我要活命。 可是你看我像杀人狂吗? 我不管你是谁,赶快下去。 你有那么强壮的身体,要我怕你才是呢。 反正我不去那边。 我的一个朋友在那里出了车祸,刚刚打来电话,要我接他回家。 你的朋友要是个盗车贼呢? 我只是一个女人。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凶残。 出租司机甚至开始动手把娲向外推。 娲却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司机凶悍的手。 我再说一遍,62号公路我不去。 那么这样你就去了吗? 娲把一百块钱一张的厚厚一沓钞票塞到了出租司机的手中。 到62号公路的那个转弯处只要五十块钱,但是我给你一千块,你还坚持不去吗? 志剑说,他怎么也想不到公司会把这个总裁助理的位子给了他。 志剑在床上和娲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刚跌跌撞撞地从卫生间出来。 志剑坚持着像每天一样地洗了澡。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洗澡,娲就更不能原谅他。但是他几乎连用毛巾把身体擦干的清醒都没有了,于是他就只好那么水淋淋地周身冰凉地靠近了娲温暖的身体。他没有想到娲非但没有对他升迁的消息欢欣鼓舞,她甚至嫌恶地推开了志剑的身体,她说你太凉了,别碰我,离我远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你对我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那个总裁助理的位子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娲在此时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厌恶,其实并不是对这个职务本身的厌恶,而是对一个男人身上酒精味道的深恶痛绝,对一个酒后男人的失去自控与尊严的嗤之以鼻。其实在志剑没有回家前的整个晚上,娲一直都在盼望着志剑能早点回家。娲盼着志剑回家,其实已经不再是希冀着他们能有一个共同度过的温馨而平静的晚上。不是,娲早已经摆脱了年轻夫妻之间的那种小儿女的浪漫。她知道这对于雄心勃勃蒸蒸日上的志剑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她也知道对于她这个等待中的女人也是不现实的。在这个晚上她之所以等待志剑,是因为她要和志剑商量她的前途,也就是商量他们这个家庭的未来。 这时候的娲已经是国营服装厂的一个非常杰出的设计师。她虽然春风得意,但还是隐隐地觉出了某种计划经济体制下对个人能力的限制。也就是说,在现在的企业中,她不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她的想像力,而她的创造力也就因此而受到了局限。而就在娲有了这种对个人前程的忧虑时,可谓天赐良机,一家在国际上非常著名的服装公司的猎头盯上了娲,并水到渠成地向她摇动起橄榄枝。这家FD公司许以她优厚的待遇以及个人创造的无限空间。这当然是娲梦寐以求的,但是在私人企业刚刚萌芽的当时,这也意味着某种风险。所以这对于娲来说,无论如何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这就等于是娲毫无心理准备地突然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当然,以娲的智商,她是完全可以作出一个准确抉择的。 其实娲对此早已经有了一个深思熟虑的掂量。如果她继续留在那个培养了她但却没有发展前景的工厂中,那么不管她日后做得多好,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匠人,难以青史留名。而国际品牌的青睐无疑会将她的舞台搭建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在这样的舞台上表演尽管风光,但却又存在着某种生存的不稳定性。尤其是在经济上,从铁饭碗转向不再有固定的收入,这对于她和志剑的这个刚刚组建的家庭,难道会没有影响吗?如果有一天老板不再欣赏她的设计了,她也许立刻就会失业。那么在没有了生活保障的时候,她和志剑还能接受他们今天的选择吗?还有,这种彻彻底底地靠劳动吃饭,也就无形中加大了她生存的压力;而她如若终日陷在压力之中,他们的这个年轻的家庭,难道不会因此而蒙上阴影吗? 这一切娲都想到了,所以她期待着志剑来决定。 便是在这种种的困惑和期待中,娲努力克服着深夜到来的一次次困倦。她越是想到那些让她难以适应的未来,就越是觉得和志剑商量的必要。后来她越想越累,越想越头疼,就干脆不想了。她把这些难题一股脑地推给了志剑,她想其实这就是一个女人有了一个男人的好处。把任何她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做的事情推给志剑,让自己彻底解脱,这是娲自从和志剑相爱以来,一直遵循的一种生活的原则。以至于志剑每每开玩笑说,娲的思维正在萎缩,娲甚至已经不会思考了,她的大脑完全被志剑代替了。幸好那时候志剑还乐于代娲思考,志剑甚至也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家庭扭曲以至破裂的开始,而他们最终的分道扬镳,其实也就是与这思考和不思考、商量和不商量紧密相关的。 是的,就在娲把这个让她头疼的选择推给志剑的时候,她不久就接到了志剑的电话。志剑说他实在是对不起,要晚些回来,他还温柔地要娲先睡,说不要等他了。 那时候为了战胜困倦,娲正在看一部外国电影。电影中刚好演到一个妻子送她的丈夫出门,他们情意绵绵,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最后妻子说,等你。那么这里的“等你”意味了什么呢?后来电影中的妻子果然等到了她的丈夫回来睡觉。于是娲才懂了,“等”的意思原来就是等着一道睡觉,或者更准确的意思就是,等着做爱。那么志剑不让她等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再回来和她做爱了? 然而娲并没有按照志剑的指令先行睡觉。她还在等,坚持等,但并不是为了做爱,而是决定他们的未来。但是自从志剑的钥匙在公寓的房门上响起,娲就知道志剑是不可能决定她的未来了。而她点灯熬油辛辛苦苦的等待,也必将是徒劳的了。 娲听到门锁上钥匙旋转的声音响了很久,志剑却还是不能把门打开。这样的声响,一种可能是盗贼在午夜拧门撬锁;而另一种,就是开锁的人已经神志不清。娲当然相信是后一种,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志剑的酗酒。于是娲放心大胆地把门拉开,她便果然看到了那个一头撞进来的已经颠三倒四的志剑。志剑一进来就抱怨钥匙,于是娲接过志剑的钥匙一看,原来那是一把办公室的钥匙。于是娲知道了这个晚上志剑受酒精控制的程度。而志剑不停地笑着,说他今晚真高兴。他又醉眼迷离地问着娲为什么不去睡觉,是为了等着和他亲近吗?他这样说着就过来拥抱娲,娲却像鱼一样从志剑的怀抱中游开了。然后志剑就开始自说自话,说你生气了?我不是打过电话吗?我是想着你的。每时每刻…… 志剑在抓不到娲的时候,就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向卫生间。他走进卫生间并不是为了去洗澡,而是为了去呕吐。然后他们的房间里就充斥了那种呕吐物发酵的味道。在清冷的午夜,娲哭了。她想哪个女人愿意承受这样的折磨?于是她立刻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窗,让寒冷而清新的空气驱走所有酒精的气息。 当然这时候的娲便立刻没有了谈论未来的情绪。且不说志剑已经丧失了倾听的能力,就是他坚持着听懂了娲的困惑,也未必能作出一个清醒的选择。 娲无法忍受志剑压在她胸膛上的那个冰冷而沉重的手臂。她愤怒地把志剑的手臂挪开,而志剑反而更加蛮横地抱紧了她,说,我要。而娲却奋力挣脱着说我不想,我困了。娲用双手使劲地推开志剑的身体,她以为志剑是一定会要她的,而她在志剑的强迫中也一定会顺从的。但是没想到志剑竟立刻调转了身,那种真正的见好就收。娲这才知道,其实被娲拒绝才是志剑此时此刻的本意。这个被麻醉的男人即或是真的还有欲望,却也力不从心了。所以他是巴不得被拒绝的,在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睡觉。 于是娲立刻就听到了志剑粗重而有节奏的鼾声。而志剑这样的人事不省无疑让娲更加地愤恨:那么,她又何苦夜不能寐地等着这个死人一般的男人呢?娲觉得在这个令她愤怒的男人身边是睡不着觉的。不仅睡不着,简直要发疯。她不仅受不了志剑的沉睡,更受不了这个男人身上的酒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志剑已经睡着,闭上了眼睛,而他的毛孔却还要把那些难闻的酒气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呢? 那个晚上娲抱着她的枕头睡在了书房的长沙发上。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她和志剑的那张大床。她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浮想联翩,她首先想到的是志剑,她想志剑一定是喝酒喝成总裁助理的。而奇怪的是,对于志剑的这一次升迁,她不仅不感到欣喜,甚至还有些许的仇恨。娲不能理解她自己的这种感觉,她知道作为一个妻子来说,这感觉应当是非常可怕的。这至少说明了她已经不在乎志剑,不能再和他唇齿相依心心相印了。志剑认为快乐的事情她却认为是苦痛,这难道不是他们即将劳燕分飞的先兆吗?而娲想着自己的时候则是想,未来对于她是不是一个可怕的陷阱。那家被称为FD的私家企业,为什么只蛮横地留给她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呢?当然娲没有权力责怪那家公司的苛刻,毕竟FD的牌子太响了,多少同行都趋之若鹜,而区区一个小小的娲,又怎么能质疑他们的诚意呢?娲还知道倘若她稍一迟疑,他们立刻就会把目光从娲的身上离开。那么又该责怪谁呢?FD明明给了她一个漫长的夜晚整整十六个小时,但是志剑为什么就不能留给她哪怕是一分钟呢?那么就等于这个家庭中没有男人,那么就等于志剑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就只好由娲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但是她如此独断专行是对一个家庭负责的态度吗?是对志剑的尊重吗?或者,她干脆就没想对这个家庭负责对志剑尊重,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狠狠地报复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的男人。 这所有的困惑都让无法入睡的娲不寒而栗。 第二天清晨,当娲走进FD总裁办公室时,志剑才刚刚坐在餐桌前喝着娲为他煮好的咖啡。咖啡让他清醒,清醒是为了能更好地工作。志剑根本就没有反省他对这个家庭的过失,他依旧还在为他总裁助理的位子而兴奋不已,同时也就开始了他对总裁位子的觊觎。这也是总裁助理的职位所给予他的激励和暗示。既然他决定了要走这条路,他当然要为此而呕心沥血,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娲对志剑的第一次反抗。但可悲的是,志剑竟然淡泊到连娲的反抗都感觉不到。当娲把她已经辞职并已经到FD公司上班的消息通告志剑时,志剑非但没有指责娲,还对她独立作出的这个决定大加赞赏。这真是让娲哭笑不得。她无从知道在她和志剑的这个家庭中,还有什么更重要,还有什么是值得大家一起商量的。 62号公路转弯处果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尽管已过午夜,但还是有好几辆警车停靠在路边,车上的警灯在鬼魅地闪烁着。 娲走出出租车方才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众多的警察汇聚于此,是因为这个转弯处的事故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堵塞整个东部通向城市的交通。因为此刻的62号公路已经完全陷于瘫痪,各种车辆拥挤错落地排列下去,望不到尽头,听说已经延伸了好几公里。于是企望探明真相的司机纷纷赶来,将事故的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如此局面那个出租司机才最终相信了娲。其实一路上他始终在自我矛盾着,既怀着对金钱的欲望,又对可能会发生的危险满怀了恐惧。在62号公路上的这个声势浩大的交通事故面前,出租司机本能地动了他的恻隐之心。他停下汽车,并且第一次开口问着身边这个他觉得值得同情的女人,是你的朋友? 娲依旧坐在出租车上,久久不肯下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恐惧。不是悲伤。她知道那不是悲伤,而是,她不知道究竟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也不知道志剑在这次事故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更不知道出了车祸的志剑此刻到底是死是活。她就是为此而紧张而恐惧,因此她不敢走下汽车。她觉得身边的这个出租车司机尽管粗野蛮横,但至少坐在他旁边就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她知道那完全来自出租司机对她的疑虑。 大姐,不然,我陪你去?出租司机试探着问娲。 尽管娲对于出租司机的这个提议根本不会采纳,但她还是扭转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当然这种感觉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娲只是冷冷地说,不,不用。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