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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玫:62号公路拐弯处(2)

http://www.sina.com.cn 2004/07/02 14:08   北京文学

  


  娲的故事

  娲设计的那些极具东方神秘色彩的时装,让FD公司在世界服装界重振雄风。这无疑也将娲推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国际舞台上,这是她过去根本不敢想的。娲当然也为此而自鸣得意,因为她今天的成功离不开那天深夜她独自作出的选择。特别是当她听说她
设计的这组“神秘东方”的时装系列将代表公司参加意大利米兰国际时装周的时候,她激动的心情就更是只有用狂喜这两个字来形容了。而娲所作出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立刻给志剑打了电话。那时候尽管志剑正在开会,但是他还是用压低的声音向娲表示了祝贺。

  然而还没有等到娲的兴奋降温,那个金发碧眼的FD总裁就要求和娲谈话。娲以为总裁要谈的只是米兰时装周,但直到谈话进入到第二个部分,娲才意识到这是一次掠夺性的谈话。

  那位FD的总裁大言不惭地说,鉴于娲的天才的创造性以及杰出的设计,公司决定奖励娲一套两百平米的跃式住宅,以激励娲继续为公司作出更大的贡献。娲听到这个令她振奋的消息后,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好事成双。娲于是立刻对她所在的这家国际公司满怀了感激和崇敬,以至于忽略了其实这原本就是她的劳动所得,而公司从她的设计中赚取的利润,是远比一套中国的住房要高过不知道多少倍的。接下来的谈话就进入了那个蛮不讲理的阶段。总裁说,但是你获得这样一套豪华的住房是有附加条件的,那就是你将不能在即将送去米兰参展的“神秘东方”的设计中署名。娲简直不能相信这话是出自一个高贵的蓝血白骨的外国人口中。娲竟然不能在自己的服装设计上署名?就等于是娲的劳动将不被承认,而这些外国所谓的大牌公司,不是一向标榜最人道、最保护劳动者的知识产权吗?

  在那一刻,娲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嗡嗡作响,她根本无法理清她的思绪。她记得世界上的很多时装公司都是以推出年轻设计师为骄傲的。那么既然FD欣赏她的创作,又为什么不能将她作为新人隆重推出呢?接下来总裁的意思就开始躲躲闪闪了,他前说后说左说右说,说了很久很久之后,娲才终于弄懂了他真正想要说的那些话,那就是,FD公司在国际上太有名了,而娲却太无名了,所以无名的娲和有名的FD是不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在这一次公司做了很多“工作”的时装周上,如若署上娲这个无名小辈的名字,只能让公司的声誉蒙受损失。如此知名的时装公司在参加如此重要的时装展示周上,公司的设计师必定只能是世界级的、重量级的,所以就只能牺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东方小女子的名誉了。当然公司还是欣赏娲的,他们希望娲能够等待。法国那位曾经一文不名的服装设计师伊夫·圣·洛朗,也是在巴黎左岸等待了很多年后才成为世界最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的。而且公司出于人道的考虑,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对娲来说是不公平的,是委屈的,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以赠送住房外加一次欧洲考察作为交换。他们认为这也是娲能够接受的,就算是对娲的劳动的一种很高额的报酬了。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总裁再度说,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娲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设计大师,公司将为此而不遗余力,只是要允许公司假以时日。

  娲离开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有点失魂落魄。她不是彻底的沮丧,也不是极度的兴奋。在这个短短十五分钟的谈话中,娲觉得她仿佛坐在了急速行驶并疯狂翻转的过山车上,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她失去了她最想要的,但一会儿她又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但是娲还是有点失魂落魄,她甚至觉得恶心,觉得要呕吐,就像生病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她也没有立刻把这个变化告诉志剑,因为连她自己还都没有弄清楚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她想不好自己是应该接受住房,还是应该收回设计。她知道公司的这个决定是非人性的,甚至是一种种族歧视,或者至少是一种人格的歧视,是有辱她的尊严的。如果朝这个思路想下去,她就决不能接受公司的这个屈辱性的决定,因为尊严实在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所谓的知识分子身上。自古有之的不食嗟来之食,或者不为五斗米折腰,娲怎么能为了一套小小的住房就丢掉了自己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尊严呢?那么如果换一个思路呢?那就是接受住房和出国旅游(考察即为旅游,这是人们在实践中达成的共识),保住她在总裁心目中既独特又顺从的形象。用一个人的精神产品来换取物质的利益,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声名就那么重要吗?人格和尊严就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要用清苦和贫寒来换取,在当今的这个以金钱为杠杆的社会中,这值得吗?而且在由来已久的传统中,名誉一直就被看作是某种虚伪的东西,自私的东西,资产阶级的东西。那种成名成家的功利思想,不仅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必定要革除的糟粕,就是在通常的认知中,也还是作为一种负面的东西而不被提倡的。甚至连娲自己都经历过这样的时代。在她原先的那个服装厂,她仅只是个被器重的设计师而已,她设计的产品,从不曾被署上过她的名字,她也从没有这样要求过。她知道那是属于个人主义范畴的东西,尽管“文革”早已经结束,但作为精神的残余,娲一类的年轻知识分子还是始终继承着这个不追名逐利的优良传统的。既然娲在原先的企业中尚且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在外资企业中又为什么不行呢?娲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当然知道她这是在用阿Q的方式说服自己。再说,拥有一套两百平米的大房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和志剑做白日梦的时候,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套大房子吗?尤其是娲,随着设计工作的越来越职业化、国际化,她也就越来越需要一个大的工作室了,她不过是用自己的劳动为自己换取了一个工作的环境罢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娲于是想到了她的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和娲有过某种暧昧的诗人。娲一度非常欣赏他的诗歌,她不仅崇拜他,简直是爱他。如果不是他后来的自甘堕落,如果不是志剑突然像闪电一样地出现在娲的生活里,她或许还会和那个穷困潦倒的诗人缠绵得更久。她知道他是那种生活中已经不多了的还坚持过着精神生活的人。而娲在当时很多设计的理念,就是来源于那个诗人的诗作。娲记得她和志剑结婚的时候,诗人也曾前来祝贺。而他送给娲的结婚礼物,就是他刚刚出版的一本诗集。志剑只是把这个诗人当作了娲的一个普通的朋友,但是娲却为了那本诗集悄悄地哭了好几个晚上。她是在读过了他的诗集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的爱她,但却一直被她误会的。为了对这一份执著的爱的报答,娲决定了继续和这个男人保持友谊。所以他们才会时而地见上一面,像好朋友一样地亲密交往着。

  一次娲约了诗人喝咖啡。那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娲提前来到了那家优雅的咖啡厅,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娲就看见诗人正从一辆刚刚停下来的白色宝马车中走出来,而且是从驾驶的位子上。娲无法理解一向清贫而且标榜以清贫为荣的诗人,怎么会一下子富有了起来。娲甚至以为这是诗人借来的BMW轿车,以衬托他的诗人身份的尊贵。但是这一次显然娲又误解了诗人,因为诗人苦笑说,这辆BMW确实是他的。他为此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说他之所以能够拥有这辆汽车,完全是因为他的堕落。他说他已经彻底放弃写诗了,因为他觉得那是一种空中楼阁式的矫情。他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生存的方式,开始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撰写脚本。他说他在写着那样的东西时,已经不是在创造艺术而是在制造廉价的垃圾,或者是,营造着他的财富。娲于是问不知道诗人都写了什么电视剧,电视剧也很好看的,她每晚在等着志剑回家的时候,都会把漫长的时光消磨在电视剧上。看到娲对电视剧并没有怎样反感,诗人才敢大着胆子如数家珍般地罗列那些电视剧的剧名。其中的一些刚好是娲喜欢的,但是娲觉得她在编剧的栏目中,从没有看到过诗人优雅的名字。于是诗人义正词严地说,我还没有贪婪到要向世人昭示堕落的地步。他问娲,你是不是在编剧的栏下看到过宝马的名字?你如果不记得今晚可留意一下。宝马的意思就是玻璃窗外的那辆BMW。那曾经是我一段时期的一个梦想。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也就让你看到了我的堕落。但是你要记住我还是有廉耻之心的,我知道什么是优雅的什么是庸俗的,所以我只出卖我的劳动,而不出卖我的名字。诗人的这种经历无疑让娲很受震动,以至于那个晚上她夜不能寐,直到在电视剧中找到了宝马这个诗人在制造垃圾时的别名。后来诗人竟然以他的别名而不断地著名起来,以至于除了娲这样的早先的朋友,人们已经不记得或者干脆不知道这位名编剧还有别的名字了。

  在诗人的前车之鉴中,娲越发觉得释然。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接受公司条件的。名字真的没什么值得看重的,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关键是她劳动了,也获得了。而一个人劳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物质,为了生存吗?而名誉只是生存之后的奢侈,而这一份奢侈娲坚信自己迟早也是能得到的。

  娲这样想过之后便轻松了许多,她自己虽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抉择,但她当然还是要和志剑认真商量的。这毕竟是和他们的家庭生活息息相关的一件事,而这个变化的最动人处,便是他们将由此而获得一套大房子。娲觉得这不单单将改变他们的居住环境,也将改变他们整个的生存观念。娲相信志剑肯定会赞同她的选择的,毕竟他们还年轻,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于是在这个对娲来说已经尘埃落定的晚上,娲等待着志剑的归来。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等待,因为自从志剑做了公司的副总裁,他便几乎每个晚上都有应酬。后来娲也就慢慢认同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再每晚等待着志剑回来睡觉。然而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而且公司又是像上次那样,只留给了娲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尽管这也是苛刻的,但是娲能够理解这牵涉到公司是否参加米兰时装周的报名时间。明天已经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而公司也是再三筹谋之后,才最终作出了让娲匿名的决定。不过公司觉得他们优厚的交换条件是无须娲反复斟酌的,有一个晚上十二个小时就已经足够了。

  此时的志剑在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副总裁后,便在不断攀升的仕途上有了更大的野心。他想他既然走上了这条充满荆棘但却总能柳暗花明的道路,他就应该把这条路顽强地走下去,并且走好,走得辉煌。于是刚刚当上了副总裁的志剑就开始了向总裁位子挺进的步伐。这种要求进步、再进一步的愿望表现在志剑喝酒的时候越来越多,喝醉的时候也越来越频繁。而且他陪着喝酒的人物的职务也越来越高。

  娲对志剑这种进步的欲望无可厚非,她认为那是志剑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他当然唯有加快步伐向前走。但是她对志剑这么快就开始觊觎总裁的位置还是感到心怀惴惴。尽管现在的总裁是一个庸才,远不如志剑的能力与才华,但毕竟是他让志剑当上了副总裁,志剑如此过河拆桥是不仁义的,自然也是很危险的,娲认为志剑是在玩儿火。但是志剑却以对事业的使命感和责任心驳斥了娲的观点,他说公司的连年亏损、管理混乱,以及领导层的腐败堕落,是这一任总裁所根本无力改变的,而他只有坐在总裁的位置上,才可能大刀阔斧地终止并改变这一切。所以他这样急功近利地竞争总裁的位子,并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整体的事业……娲不知道志剑的这种想法是不是真的出以公心。

  在娲等待志剑作最后决定的这个晚上,刚好是志剑和上一层领导喝酒的关键时刻。这时候上一层领导已经看出了如果不让志剑脱颖而出,他们的这个下属公司肯定就要破产了,所以他们只有把最后的赌注押在志剑的身上。志剑以他的聪明自然很快了悟了领导的意图,他对上一层领导对公司现状的了如指掌,以及对他的信任器重简直是感激涕零。话说到深处,便不免妄言,但幸好志剑的上一层领导对这个年轻人的踌躇满志十分欣赏,他们也就更加愿意利用这一粒棋子来重整山河了。于是这一对上下级在喝酒中慢慢产生了一种父子的或者至少是忘年交的感觉,结果酒喝到了半夜却还是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遗憾,后来志剑就只好陪着这位领导住到了酒店。这期间一直等在家中的娲曾几次打电话给志剑。这是过去不曾有的,因为娲早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晚上独自在家,独自看电视,独自睡觉。一旦哪一天志剑提前回来,她反倒觉得不习惯甚至不舒服了。但是这个晚上和往日不同,娲有个紧急的需要和志剑商量的关于他们这个家庭未来的事,她不能等了,她要和志剑说话,她一定要说。就在此刻。但是此刻正酒酣耳热的志剑不耐烦了,他先是粗暴地打断了娲的喋喋不休,然后就蛮横地挂掉了手机。后来还是娲的电话不断地响起,后来志剑真的急了,安抚无效,他就开始在电话里骂娲。为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娲不再骚扰他,志剑干脆彻底地关闭了电话。那一刻在志剑的心中,他能否升迁的事情才是真正重要的。在他看来,娲弄弄艺术搞搞设计无非是自娱自乐,而只有他做得好了,这个家庭才会有真正的未来。

  再也无法打通志剑的电话,让娲像疯子一样地在房子里撞来撞去。她每隔一分钟就给志剑打一个电话,尽管她知道志剑是根本不会接听的。但是她就是要不停地打。后来这种疯狂地拨打电话已经不是为了找到志剑,而只是她的一种发泄了。直到娲彻底绝望的那一刻(很可能是她已经累了),她便把电话从阳台上奋力地扔了出去。她再也不要听到志剑的声音,她知道那时候她对志剑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

  而志剑却并不知道这个晚上其实就是他们这个家庭的滑铁卢。他深深地熟睡在宾馆的床上,直到清晨猛然醒来。那一刻他好像突然被丢失了一样,不知道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他想了很久之后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也回忆起了娲昨晚的那些让他很丢面子的电话。他依稀记得娲好像要和他商量什么事情,他知道娲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如若没有重要的事情,是决不会那样不讲道理的。想到这里志剑才恍然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顾不上衣冠楚楚就急如星火地赶回了家。这至少说明在志剑的心目中,娲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而娲在接受了不再可能和志剑商量的现实后,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这一切源自她终于愤然扔掉了电话机,她发泄了,也就不再生气了。她甚至还担心志剑会把电话打回来,她牵挂于志剑找不到她一定会很着急。她为此甚至又把那个被扔掉的电话捡回来,但是电话机已经被摔坏了,娲在这个夜晚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志剑的声音了。

  清晨起来,娲的情绪好了许多。不管昨晚怎样地不愉快,但至少今天就将获得一套大房子的欢乐,还是立刻就包笼了娲的心。她想她已经独立作出了决定,那就是接受那套大房子。她想不管志剑同意还是不同意,这都是对他们的这个家庭最好的选择了。娲在轻松地吃着面包喝着咖啡的时候,甚至还为他们未来的大房子画出了一些装修的草图。为了以最美好的形象迎接他们的房子,她甚至还为自己化了妆。

  然而就在娲正要光彩照人地去见FD总裁的时候,踉踉跄跄的志剑竟然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光鲜靓丽的娲和蓬头垢面的志剑立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志剑不回来便罢,娲一看见这个依旧酒气熏天的志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奋力推开了不断向她道歉、想要拥抱她的志剑,问他,你一天到晚地想着往上爬就那么重要吗?

  原本满心愧疚、一腔悔过的志剑,却陡然被描述成了势利小人,这是任何男人都很难接受的耻辱,何况是被自己最亲的那个女人。于是志剑便借着残余的酒力发起疯来。他紧紧抱住了想要离开的娲,凶狠地把她推倒在沙发上,然后就开始高声斥责。他说娲就知道处处依赖他,所以才会像怨妇一样地整天盯着他。他受不了了,要崩溃了。他讨厌这个家,一点也不愿意回来。他也讨厌娲,他怎么就没遇上那些贤惠的女人……

  去找那些贤惠的女人去吧!

  娲狠狠地关上门,就一气之下离开了家。

  一路上娲没有让她的怨气在前往公司的途中消解。她太生气了,她觉得志剑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而她的和他的这个家庭也已经破碎得无可救药,那么,她还有义务为这个家庭的未来作努力吗?

  娲便是带着这种种困惑和疑问以及满腔怒火走进了FD总裁的办公室。当总裁温柔地抬起蓝眼睛问到娲的选择,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抛出了宁可辞职也不愿丧失名誉的决定。弄得那位金发碧眼的FD长官简直不敢相信中国还有这么刚烈的女人,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他不能理解这个东方的小女子怎么会作出如此有分量的选择。他在竭尽全力地屏神静气之后,便只剩下对娲的反复诘问,这是不是你最后的选择?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真的这样想吗?你不会后悔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娲流着眼泪,她也无数次地重复着她的已经不够坚决的回答。她说是,是,是———她几近疯狂地质问那个老外,你为什么总是问我总是问我?我难道就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吗?

  老外看着娲流着眼泪走出了他的办公室。他对这个英勇作出如此决定的中国女人满怀了尊敬和怜惜。他知道一个弱小女子作出这种决不逆来顺受的选择是不容易的,他也从娲的决定中对中国人有了更多层面的认识。他对着娲的背影最后一次说,娲,你没有什么问题吧?如果你需要……可惜已经走出去的娲听不到那个老外的关切了,也许她听到了可能会回头,会后悔的,但是她没有听到。

  娲在拒绝着那一切的时候其实只想着她要报复志剑。

  那一刻娲的脑子全乱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正在做的是什么。她只知道选择了得罪FD公司就是选择了失业,而选择了失业也就是报复了志剑。她才不要什么大房子,什么丰厚的年薪,什么到欧洲旅行,什么……不,没有了志剑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还要这些干什么呢?

  娲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尽管房子里的暖气很热,但是娲在62号公路上被冻透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不愿意转暖。

  娲想反正她是睡不着的,干吗还非要躺着呢?近来失眠已经成为娲生活中最痛苦的事情,她不仅总是很难入睡,就是睡着了也会反复醒来,很少能闭上眼睛到天明。醒来的时候娲就会立刻打开灯看墙上的挂钟,而每一次都令她无比沮丧和愤怒,因为表针告诉她,她只睡着了五分钟甚至更短,而重新入睡又将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

  娲想她反正是睡不着的,就干脆爬起来给自己煮咖啡。当她终于坐在餐桌前喝上了咖啡,她才又想起了发生在62号公路上的那起交通事故。当然那可以算作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一起事故。尽管她在事故的现场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所暗示给她的志剑,但是她应该已经感应到了志剑已经遭遇了不幸。她想是因为志剑遭遇了不幸这事故才和她息息相关,但是为什么息息相关的人和事却不能给她的心灵带来一丝的伤痛和震撼呢?

  娲看着她的这套小而昏暗的房子。这房子她住在里面已经整整五年了。她和志剑一起在这里住过两年半,而后来的两年半是她一个人度过的。一个人住的时候房子再小也不觉得小了。她永远的形单影只,形影相吊,而当蜷缩起来的时候,她就更加地成为了房子里的一粒灰尘。她还想她的生活怎么会成了今天的样子,是她的过错还是志剑的过错呢?为什么一个风光的FD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却成了今天的这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女人?娲觉得自己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在心态上就已经和那个宋朝的李清照别无二致了,甚至更凄惨。李清照不幸是因为她遭逢了战争,颠沛流离,人比黄花瘦。但是她呢?不仅从此没有了高远的志向,甚至连生活的耐心都没有了,她的哀莫大于心死是比李清照更为强烈的。而且她本来有机会加盟那些比FD公司更有名的服装企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于是她不是过分挑剔,就是轻易放弃,让自己停止在一个十分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她的这种生存的方式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尤其是志剑。她记得志剑一开始还关心她,为她的一蹶不振、无所事事而恨铁不成钢。但是到了后来连志剑也不再和她生气了,就让她这样随风而去,顺水漂流。

  而志剑在他的事业上却不曾受到半点影响。因为他有坚强的神经和坚定的信念,所以才能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仕途上都一路风顺,如愿以偿。志剑在他的人生中,唯一的失败就是婚姻。但婚姻这东西完全是消费性的,可以随手抛弃,可以重新拾起。一次,两次,三次,以至于十几次几十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志剑再没有开始过,他在这件事上的心灰意冷,就像娲在她的事业上的无所作为不思进取。他们仿佛都是被某个巨大的冲击压垮了。志剑觉得他的婚姻生活已经风流云散,而娲认为她的全部生活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娲不知道志剑这个人在她的生活中意味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恨他,还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已经不痛不痒,毫无所谓了。她只是不知道在这个下着大雪的深夜,志剑为什么要去62号公路那个鬼地方?是为了到那里去会一个女人?还是为了永远地逃离那个女人?

  当窗外射进了第一缕冬日的阳光,娲突然觉得她困了,想睡觉了。这是她每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和感觉,她一定要立刻抓住这个困倦的瞬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睡眠的来临,因为她知道这种困倦的感觉对她来说是稍纵即逝的。她就是这么脆弱地生活在自己的孤单中。没有人来和她讲话,也没有人来照料她。她发誓在这一刻自己一定什么也不要想,不想她无所事事的生活,也不想她和志剑的从前。她这样努力去做了,她知道睡眠就在她的眼前。她已经抓住了那个她期盼已久的瞬间,尽管在她的脑子里也曾匆匆闪过62号公路转弯处的那可怕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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