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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高考终于结束了。上了分数线的考生欣喜若狂，没上分数线的考生心情沮丧。然而对于上了分数线的考生来说，能否被顺利录取，却成为自己和家长心中的一道坎：家长们围着招办门口四面出击，考生为自己的命运心急如焚；有的招生老师竟然向低分的考生勒索钱财；甚至服务小姐也因为帮考生家长包打听、递条子而获得各种好处费……亲历过三年高考招生的本文作者(招生老师)，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刻画出了高考招生中许多众生相和人情世态、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揭示了多年来高考招生的逐年演变和改革的 必然。相信一切关心或经历过高考的读者，不会放弃对这篇作品阅读的兴趣。
作者：希明
上篇
招生大厦超常运转
1999年8月下旬，我有幸由学院派出，从京城到江南重镇A市参加一年一度的高考招生工作。A市招生大厦坐落在长江边，凭窗遥望滚滚长江奔流不息，使人心潮澎湃。招生大厦是新落成的十八层建筑，一切办公、生活设施齐全。内设客房、办公室、会议室、餐厅、美容室、卫生室、小超市、复印室等。邮局也不失时机地抢滩设点，在十六层设立邮政网点，每天早晨7点钟到深夜11点钟都在办公。几万封录取通知书将从这里飞向省内四面八方。在这座现代化的建筑物内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完成全省几万名学生的录取工作，现代科技带给人们的恩惠由此可见一斑。
大厦门口有保安站岗，进出验证。招生院校老师住在十六层以下，许多客房都加了床。十七、十八层是省高招办办公重地，内设高招办公室、计划组、微机组、档案组、录检组。十七、十八两层分别设岗，层层检证，安全保卫措施十分严密。
大厦内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手机声此起彼伏，在整座大楼内昼夜不停地响着。我从刚开始入驻时低头乱找，到慢慢产生抗体，最后竟然习惯成自然，居然“充耳不闻”，乃至自己皮包内的手机响也认为是别人的，不要说接电话了，连头也不低一下，真正做到不为所吵，不为所动，不为所烦了。
一楼大厅内报到交费处，身穿短裤、T恤衫的四十多岁的一位男士，胸卡随随便便地斜挂在胸前，上面写着“四川水利学院教务处副处长”的字样，他突然一弯腰从手提包内拿出一只长筒女丝袜，从袜内掏出一卷人民币。后面排队的几个人不由笑出了声，“没办法，没办法。小偷太多了，这是我老婆给我藏的钱。”他自嘲式地解释道。
这位衣着随便、不修边幅的男士后面站着一位身着黑色褛花晚礼服，充满江南韵味的高贵女士，不苟言笑，一脸严肃，世界上人的差异真是不可理喻。
威严的保安巡逻小组不时地在楼上、楼下大厅里巡视，按时上下班换岗。一楼大堂里不分昼夜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沙发里低声交谈，楼道里一位男士边走边对着手机讲道：“计算机科学是我们学校最好的专业！”“嗯嗯”，“张书记的条子我也看见了，我早就说过了，我尽量想办法。”
省工学院、财经学院、师范学院都是省内招生大户，这几个学校都能录取千八百人。在电梯上、大厅里时不时就能看到这些招生大户，四五个人用小平车推着已录取的学生档案，楼上楼下赶着去邮寄材料。
为娃上学倾其所有
按照省高招办的通知，我提前十个小时来到A市招生大厦，等候第三个批次专科招生工作的开始。
上午到达大厦办好一切手续后稍微休息了一下，下午冒着细雨走出大厦，本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刚走出大门没几步，身后跟过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您是来招生的老师吧？”
“是的。”我不经意地点点头。
“您是考生家长？”
“是的。我从梅江口市来的。”
“您的孩子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孩子扩招录到江西。”
“为什么不在省内上大学？在省内上大学一来方便二来省钱，三来将来找工作也许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边走边聊起来。
“你不知道，你是刚从北京来的吧。”显然他看到我的胸卡。
“是的，今天上午十点钟我才下的火车。”
“今年实行扩招，招到外省，比省内省钱。我的儿子愿意出去闯一闯。孩子到江西花二三万块钱，我家里只有这么多钱。省内有些学校要四五万。四五万我也能出得起，但是要借一部分，我觉得有压力，还要还贷。我们省只点学校不点专业，这叫“扩招”。省内一些好学校要四五万，如果既点学校又点专业，这叫‘点招’。省内好学校、好专业能要六七万，七八万。”我惊讶地听着这位中年人讲述的天文数字。
“扩招要这么多钱？这些钱你们交给谁？谁规定要收这么多钱？”我疑惑地问道。
“没有人明确规定，随行就市，基本上都是这个价。外省二类院校本科两万五千元左右，省内三四万，招生单位和家长互相协商，同意的交钱发录取通知书。扩招交多少钱和省高招办没关系，他们不干涉。娃儿们念书念得太苦了，娃儿们多年来就像一架考试机器，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连轴转。考不上大学太亏了。别说砸锅卖铁就是卖血也要供娃儿们上学。为了孩子上学，我来A市已经十几天了，住在招生大厦旁边的一个小招待所里。招待所里住了好多考生家长，天天守在大厦门口，打听消息。”他顺手指指马路对面的一个胡同“我就在这里面住店。来了十几天了，事情办完了，我一会儿就回梅江口了。这附近的招待所、澡堂子都住满了外地来打听消息的家长。”说完，他慢慢地过了马路，墩实的背影消失在滚滚的人流之中。
花几万块钱买个进大学的门坎，对于工薪阶层来讲，几乎可以说是倾其一二十年的所有，不能不说残酷了一些。但是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我无限感慨地想到：发展农业经济渴望的是土地，发展工业经济渴望的是资金，走向知识经济的今天，数亿中国人渴望的是知识和技能，知识和技能，就是力量和财富。送子女上大学，上好大学、学好专业，是多少中国人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梦想啊！中国的高等教育市场确实是广阔无边，太巨大了！我们的高等教育要是能够有海纳百川的容量那该有多好啊！
招办主任决策果断
中央、省级直属院校大专批次招生动员会终于在推迟了十八个小时后，于8月22日下午4：00钟匆匆召开。
省高招办办公室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标准职业妇女，没有客套，没有习惯的开场白，她开门见山地用非常角色化的职业声调，介绍本省前二批次招生情况，“为了将来实现网上远程直接录取，为了向无纸化录取的现代化方向迈进，我省今年第一次采用清华大学网络录取，而网络一下子处理不了千差万别的复杂的录取情况，拖延了上二个批次录取时间。第二个原因是，今年第一次实行扩招，许多工作没有经验，个别院校的本科扩招工作还没有结束，由于以上二个原因，致使我们第三批次的招生工作推迟了18个小时。为了保证录取工作的顺利结束，这次专科批次的录取工作，我们突破历史上按照20%的虚数投档的惯例，原则上不搞差额退档，按照30%的虚数从高分到低分一次性把档案出齐，给予招生院校充分的选择生源的余地，希望院校一次把学生录齐。”招办主任突然放慢了声调，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关录取考生的身高、视力、体重等方面的规定，我们严格遵守教育部的有关规定，我们不接受院校自行制定的退档标准。今年有94所中央各部委和外省市及省直属院校在我省招收4884名专科生。今天下午4：30开始出档，明天上午9：00专科批次招生工作基本结束，明天上午9：00以后没有退回的档案按自然录取对待。后天上午下一批次的招生院校开始入驻。”
充满火药味的战前动员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我真佩服这位女主任，面对异常复杂情况所爆发出来的大刀阔斧式的果断作风和创造性决策。
幸运女孩千载难逢
带着火药味的战前动员会结束了，大家蜂拥而至，像在战场上抢占制高点那样，冲向微机组排队等候调档单，拿上调档单才能到档案室取档案。
我校在这里招收18名大专生，按照省里30%的虚数一次性出齐档案的原则，调档单上打了24个名单。到档案室取档案时，不知何故一个学生的档案却找不见了。该生只得放弃了宝贵的三类院校第一志愿被录取的机会了。当然，这个学生的档案现在也许正在扩招院校老师手中，尚未办完扩招手续，所以在电脑上尚未显示出已被录取。但愿如此吧！
24个学生名单中没有“杜娜”的名字。杜娜父母的公关能力极强，为了女儿上大学，招生工作还没开始他们公关就攻到北京，杜娜想来我们学院上学的条子就辗转传到我的手中。杜娜的家长双管齐下在当地也没少费心机。从一开始招生，杜娜的父亲老杜就从几百里地以外赶来，每天都在招生大厦门前守着，收集各方面的信息。我一下火车，老杜就在火车站出现了，他特地借给我一个手机，反复教我使用方法，这两天经常用手机和我联系。据老杜所托的档案室的一个内线悄悄告诉我：“杜娜虽然考了520分，但是成了死档。三个专科志愿全都瞎了。第一志愿天津师范大学不够出档线，她报的二、三志愿的学校已被报第一志愿的学生出满档。杜娜第二志愿是你们学院，现在给你们出了24个档，再出20个档才能轮到杜娜。大专没希望了，只有自己找还有扩招指标的学校，花钱读本科，或者等下一个批次。”
下午三点钟，老杜显然已和他们的内线通过话了，像霜打了似地把上述情况通报给我。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兴奋起来打电话告诉我，他联系了公路学院，是重点大学本科，对方要2.8万元。招生单位正在开调档单，一会儿取出档案就齐活了。只要杜娜能走，到哪都一样，我也减轻了负担，心中松了一口气。
下午5点钟，我正在房间看档案时，突然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上官老师，你赶快出来一趟!”耳机中传来老杜惊慌的发抖的声音，我只得匆忙下楼。
“现在正在录取阶段，不得随便出入。有急事外出，到保卫组办通行证。”威武严肃的保安在大门口毫不客气地拦住我。
我只得转身到保卫组办了临时通行证，才走出大厦。
“上官老师，下午三点我和公路学院招生的老师说好，去他们学院，他也同意了。三点半钟他开了调档单，直到下午四点多钟他仍然不到档案室取档案。方才他从大厦出来，我拦住他一问才知道，三点多钟有一个考了560分的男生想去他们学校。他手中只有一个扩招指标，权衡再三决定录取那个男生了。”老杜脸色蜡黄，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老杜，您女儿专科是死档，本科扩招到今天下午基本结束，不可能再拖延了。专科明天上午结束，十万火急。怎么办呢？”我沉吟着。“我们学校没有在这里招本科，到湖南、浙江等地招本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扩招指标，我联系联系看看再说，争取调一个指标来。”
回到大厦，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在大堂打公用电话的人很少，不用排队。可能是不习惯的原因，我不喜欢用手机打电话，总感到用手机打电话别扭、不清楚，这大概也是平民习惯吧。从遥远的电话彼端终于传来招办主任亲切的话音：“昨天下午湖南有一个扩招指标，湖南没有完成任务。今天上午调到浙江，还是不行，今天下午又调到吉林。咱们学校到吉林招生的张老师十分钟前给我来了一个电话，他正在和一个学生家长谈着呢，学生家长还没有最后答复。我们刚才说好了，张老师20分钟后给我回电话，你30分钟后再打电话。”
熬过30分钟，太空中传来招生办主任焦急的声音：“张老师回电话了，学生家长还没有考虑好，还没有答复。”又过了30分钟，招办主任又通知我：“现在和张老师联系不上了。因为张老师没有手机，我只能把电话打到吉林省另外一个招生老师哪里，让他再去找张老师。现在找不见张老师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过去，我一边看着学生档案，一边焦急地穿梭于客房和大堂的公用电话之间。9点30分，终于传来招办主任激动的声音：“……我们学校最后一个扩招指标可以调到你那里使用了。关于收费问题嘛，收不收、收多少研究后再转告你，你先抓紧时间办手续……”招办主任如此这般地向我清清楚楚地交代着。
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杜夫妇时，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老杜居然像孩子似地高兴得跳起来。
杜娜是幸运的，恢复高考20年，大规模扩招是第一次，1999年从拉动经济的动因出发，高校从增加内涵式增长为出发点，出现了补偿性大规模扩大招生。20年等一回，有如千载难逢，17岁的杜娜确实是幸运的。谁也说不清楚，1999年的高招全国有多少幸运的杜娜。
考生家长神出鬼没
从我来到A市第一天中午就看见大厦门口站着一位四方大脸的壮年汉子。我进出时，只要他站在门口都主动和我打招呼，算是点头之交吧，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位陌生的考生家长。一天上午，听到“嘟嘟”的门铃声，开门一看，却是这位中年汉子，他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1003号天津商学院XXX，5112号广州外院XXX……”
“原来你住在这里，你这是4389号房间吧。”他顺手把我的房间号记在牛皮纸信封上。
“有名片吗？有手机吗？”他又问道。
“对不起，我没有手机，又忘记带名片了。”我回避着这个奇怪的男子。
“是吗？”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
“你的孩子到底要去什么学校？这么多天有眉目了吗？你怎么进的大厦？”我和他聊了起来。
“我从几百里以外的湖区来的，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的孩子考了400多分，我让她学医，她要学园艺。实在没办法，扩招花点钱没关系，关键是意见不统一，让我无所适从。”他顺手摇了摇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这是我的联络图，不少招生院校住在哪一层多少号房间我都搞清楚了。你们招不招工科？是不是纯粹的文科院校？”当我明确告诉他，我们学校是文科院校时，他没有坐，转身出门又敲响了走廊对面成都电子工学院招生老师的房门。后来一、二天，我经常看见这个人不是坐在大堂沙发上和人聊天，就是手持内部餐票，在餐厅一样一样地精心挑选着自助餐的品种，堂而皇之地和招生人员共进午餐。
招生人员进出大厦都要凭证件，有时甚至还要办临时出入证，威严的一丝不苟的保安人员按时排成一小队在各个楼层巡逻，有时还逐一核对每个房间住宿人员的姓名、单位、证件、出入证。但是，这个考生家长怎么能够自由出入招生大厦、吃饭、聊天、串客房，天知道这些人怎么有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本事。这可真是一只典型的无孔不入的九头鸟！
一波三折险情不断
由于我们学院没有在这里招本科生，所以没有本科招生序号，虽说增加了一个扩招指标，一切手续都要重办，否则出不了调档单。计划组的老师一边在电脑前十指如飞地编制序号，一边对我哇哇叫开了：“好啊，原来你们学校有本科，我还以为你们学校只有专科呢。既然有本科，为什么只来我们省招专科，不招本科？你们只在我们省扩招一个人，太少了，再多招点。”
我忙不迭地解释道：“我们学院也是第一年到你们省招生，其实我们也有顾虑，怕投了指标没人报名。所以只投了18个专科指标，来探探路。我回去一定向招办反映，争取明年多投一些本科指标，多招一些你们省的学生。”省招办的老师为了多送走一个学生，这样支持我的工作，他们待人的热情对工作的负责，确实像窗外滚滚的热浪一样令人应接不暇。
拿上调档单，来到档案室取档案。档案组里面数万考生的档案，被一叠一叠地放在档案架上，虽然档案组每天深夜一、二点钟以后还要整理档案，但是随着一个批次一个批次不断地查找，不断地出档案、退档案，一叠一叠的档案被不断地搬上搬下。为了查找方便，一尺多高的档案摆满档案室的地上、墙角边、桌子旁边，仿佛档案室的老师是在亚热带的灌木丛中办公。随着不断的查找，一叠一叠的档案上下飞舞，稍不留意，把这一叠的档案放在另一叠档案上，这个学生档案就会像沉入茫茫大海之中的点点白帆，难以辨认。
负责我们学院档案的老师，翻遍了属于他管辖的院校的档案架上、办公桌上、地上一撂又一撂档案，就是找不见杜娜的档案。急得我头上直冒汗，紧张地问道：“怎么办？”“奇怪，我昨天还看见这份档案，今天怎么不见了？”他一边嘟囔一边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这位老师只好随机应变地对我说道：“你先回宿舍，休息休息，我再好好找一找，半小时后再来。实在找不见，我也没办法。”
我回到宿舍为打发时间，漫不经心地翻着当地的报纸。突然眼睛一亮被一篇“豆腐块”的千字文吸引住了：青海回族考生马军，以超出青海重点线80分的优异成绩，成为当地的小状元。然而这一优秀学生，却因西宁市五中教务处开具的“马君因左下肢小儿麻痹后遗症，不能参加体育课”的证明误装入马军档案之中，而未被北京科技大学录取。马军和其父亲曾在青海省招办微机房，清楚地看到他的档案被北京科技大学调档，父子二人当时高兴得抱作一团，可是马军最终没有收到录取通知。看到这一阴差阳错的报道，使我心中不由生出许多忧虑：要是杜娜的档案也出了问题，真的找不见了，岂不前功尽弃了吗？
我信步走到招生大厦门外，没想到老杜夫妻俩还站立在细雨中，纷纷扬扬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风吹过来，他们不由得瑟瑟发抖。
“老杜，档案组正在找你女儿的档案，我出来透透风。”我假装轻松地说道。
“我女儿的档案在我托的那个内线那里保管着。昨天他告诉我，里面档案越翻越乱，万一放错了格，就石沉大海了，所以他给单独放起来了。”
谢天谢地，杜娜的档案终于到了我的手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那样紧张、焦虑的环境和气氛中，虽然我和杜娜从未谋面，和他的家人从不相识，但是触景生情，当年我女儿考大学时的情景时不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使我大动恻隐之心，同为人母，同有子女，为了孩子，帮帮忙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托人不成以智取胜
1995年8月，北京大兴宾馆门前聚集着许多的考生家长和学生。那一年，我女儿考大学，我也来到大兴宾馆门前，一些学生家长为了能够和招生老师见一面说几句话，带着马扎、水壶、面包、凉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充分准备，在大兴宾馆门前安营扎寨，一呆就是几天。
我先生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由于职业特点练就了他哪儿都去过，哪都敢去的胆量和辛苦，练就了上天入地的采访硬功，最大特点就是“三快”：嘴快、手快、脚快，没想到女儿上大学，他的“三快”特点派上了用场。
我们加入到这个行列已经二天了，经人带话，我女儿报考的二类第一志愿学校的招生老师终于从马路对面横着肩膀一晃一晃地走了过来。“这个人的形体姿态给人的感觉可不怎么样。”我看着这位老师走了过来，心里惦量着，顾不上多想，我们马上凑上前去。我和丈夫从心里恳请这位老师，请他多多关照。这位二十多岁的老师眼睛看着天，不屑一顾地说道：“我们学院虽在外地，但是是部属院校，部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抓今年的招生。今天晚上领导就要来大兴看我们。我现在兜里就有30多张条子，第一志愿还没有开档。今天早晨生源情况已经公布了，第一志愿没有出满档。”这位老师长着江浙人标准的椭圆形的莲子脸，说着一口吴苏软语，满脸都是一副指点江山的得意之气。“老师，是这样的，我女儿二类第一志愿报的是你们学校，她的成绩比出档线高了十几分，她肯定是可以出档的。我们今天就守在这儿，您随时可以和我们联系。”“你们小孩怎么不报考北京的院校呢？”这位老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转身回了宾馆。“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着调？莫名其妙。”说实在的，碰见这么一个半调子，真叫人恼火。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谁让我们报了这么一个学校?得过且过吧！我们为了孩子求学，只能自责、忍耐。时间一分一秒地在不平静中流失过去。中午时分，我先生突然一拍额头：“事情不对劲，不能再在这里死等下去了。里面的情况不明，招生老师阴阴阳阳的，初次见面却好像有什么怨恨，手里又捏着30多张走后门的条子，他可能要玩退高分录低分多出档的猫腻儿。求人帮忙之心不可不诚，防人坏事之心不可不存。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马上去给一个朋友打个电话。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
我先生必须到二里地以外的邮电局去排队打市内电话。1995年还被人们戏称为“大哥大”的手机，属稀有商品，随身携带的人还很少，它不仅仅是通讯器材，还被作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被人们所炫耀。“我要是有一部手机该多方便啊！”在大兴宾馆门外，我好像得了“手机饥饿症”，看见别人用手机，眼红得不得了。焦急地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他才匆匆赶回来。我紧张地盯着他。“电话打通了。已经按排好了，和里面检录组组长联系上了，介绍了咱们孩子的情况。组长今天下午负责把关审查院校录取情况。没有意外则已，有意外档案也退不回去了。现在是张网以待了。”当天晚上朋友转告我们：“下午四五点钟，招生老师真的拿着我孩子的档案到录检组退档。退档的理由是“体育成绩低。”录检组长问道：“北京市的规定体育18分即达标。体育考试的跑、跳、投分别达到6分，总计18分即为体育达标。你看看这个学生跑、跳、投是否都达到6分了？总分是否达到18分了。”招生老师低头扫了一眼档案上的成绩，不说话了。停顿了一下，他仍然固执地说道：“这个学生有点近视。”“你说这个学生体检合不合格？录取受不受限制？”检录组长又切中要害地问道。他终于不说话了，拿起档案悄悄走了。为了自己口袋里的一把条子，为了达到退高分录低分多出几个档案的目的，这个老师真是费尽心机锲而不舍了。多年来这件往事不知多少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录检组长语重心长
录检组负责招生院校录取和退档的审查。一度清静的录检组又热闹起来，排起了一字长蛇阵。
录检组组长是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同志，一脸正气坐在那里把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为什么把高分生退掉，而把低分生留下了？”录检组长仔细地审视着我前面一个招生院校的《调/退档单》。
“这个考生虽然分数较高，但是个子太小了，只有一米四八。”
“你们是工科院校，教育部对于工科院校学生的身高没有特殊规定。因为你们不是外语、法律、师范类学校，不能退档。南方孩子又是女孩子，就是个子小，没办法。”
“这个学生平足。”招生老师边说边抽出一张体检表，“跑不快，上体育课有影响。”他一边让录检组长看表，一边顽强地寻找着理由坚持退档。
“我就是平足，我跑得可快了，上大学不受影响。年轻人，别看你年龄比我小十几岁，你不一定能跑过我。不信，咱们比比看?”录检组长边调侃边把体检表递了回去，看来这份档案是退不回去了，我心里十分高兴。
看到刚才精彩的“录退之争”，使我对这位录检组长肃然起敬。
“您刚才够威的！”我排队排到录检组长面前时说道。
“退档退得没道理。再说今年招生增加透明度，每天晚上省电视台都开播专门频道，播出当天各院校录取情况，报纸还要登录取名单。高分走不了，低分走了，尽给我们添麻烦，今年我们省对高分考生，设立保护线，对女生每人照顾加2分。再说，因为个子小就退档，说不过去。让我们怎么见江东父老?”
看着一脸正气的录检组长，我又和他聊起了今年的扩招。
“教育部扩招指标下达得比较晚，扩招指标下来时，考生已填报完志愿。省里只好又组织考生填报扩招志愿。这样我们省考生就填报了二次志愿。我听说，其它省也有类似情况。由于比较仓促，一部分人填了扩招志愿，一部分人没有填。我们省是历史上的高分省，比你们北京的录取线要高百八十分，今年我省考生16万，600分以上的考生就有八千多人。省外高校来招生时，看好我们的高分生，纷纷追加扩招指标，有的学校二次从外省调指标来扩招。由于许多高校是后追加的扩招指标，他们就得自己组织生源。有的是通过地、市招办连夜打电话，是否愿出二三万，愿出的交钱办手续。有的是在招生大厦门前，发表即兴讲演，介绍自己院校各方面的情况，动员考生临时报名。但是，此次扩招出现的情况和我们预计的情况不完全一样。有些分数低的考生，考大专有危险的学生，纷纷交钱扩招读了本科，提前跑了。有些分数高的学生却被大专录取了。我省被大专录取的学生现在最高分是560分。出现这种情况，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钱的问题，相当一部分考高分的农村学生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
是啊，当前经济生活中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处于供过于求的饱和状态。只有在教育消费方面却是严重的供不应求。一方面是送子女上大学、上名牌大学、读好专业，另一方面却是门槛高筑，半数以上考生难圆大学梦；一方面是高校数量少，国家对高校投资缺口很大，另一方面是中国老百姓准备给孩子念书的数以亿计的储蓄像睡狮一样，岿然不动；一方面是一些家长手中的钱不知道往哪里送，另一方面是外国教育机构向中国张开弥天大网。几十年来形成的把高等教育当作上层建筑来抓的观念，高等教育非产业的状况，受到全球性市场经济和全球性教育迅猛发展的强烈冲击和挤压。
高等教育大众化、高等教育普及化是国际潮流，当然我国目前只能向高等教育初级大众化的方向努力，扩招是适应经济发展和社会需求的补偿性行为。1999年鉴于我国高校教育资源利用率不高，国家在不增加投资或者很少增加的情况下，通过扩招达到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高教育资源利用率的目的。而大规模扩招又使一些高校担心生均教育经费的降低。我国大学生生均教育经费每年大约8000元左右，按照物价部门规定，每个学生每年收费4000元左右。如果不增加投资，多招一个学生，学校每年倒贴4000元左右，招得越多，贴得越多。虽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老话，许多高校又以建校费、扩招费、赞助费等等各种名目，把这笔教育费用转嫁到学生及其家长身上。只有改变冲破单一的投资体制，既不能“一刀切”也不能各自为政，根据不同地区、不同院校、不同分数段，制定和完善扩招收费的基本水准，解决高校超常发展所面临的经费不足。
录取通知没有封面
经过录检组审查，省高招办在录取新生名册上盖了章。只要再填写好录取通知书，省高招办在录取通知书上再盖一个章，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想到明天可以回家了，心中格外高兴，写起录取通知书来又流畅又清楚，写着写着，我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坏了，离京前，招办只发给我18个录取通知书，备用的只有一个没有封面的录取通知书。”我来这里扩招了一个学生，没有多余的通知书，怎么办？专科批次的招生工作马上就要结束，再过三四个小时下一批次的招生院校就要开始入驻，就是通知学院给我发邮政快件也来不及了。昨天晚上我要是想起这件事就好了，真是忙晕头了！我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急得在屋内转圈，突然眼前一亮，高招办的老师对招生院校的工作那么支持，我把实际情况和困难向他们汇报一下，也许他们能在录取通知书上盖章。虽然这个录取通知书没有鲜红的烫金封面，不好看，但是有我们学院和省高招办的鲜红大印，具有法律效力。救救急，先把此项工作结束了，再让学院招办给杜娜寄封面。我冲出宿舍，直奔18层录取办公室。虽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他们那里仍然是灯火辉煌，彻夜工作，还有许多人在排队等着盖章。我们刚来时做报告的那位女主任，还在这里坐镇指挥，我把情况扼要向她汇报了一下，她爽快地点点头，最后一道难题迎刃而解了。一份没有封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寄出了。
专科批次的招生老师纷纷离去，大堂一片忙碌，经过几天楼上楼下的奔跑，点头之交的老师认识了不少。在一片“回家了”的欢呼声中，人们互道“珍重”，相约明年八月再见！隔江凭眺滚滚东去的长江，望着这座深深打着辛亥革命烙印的火热的古城，我的心一如刚来时一样难以平静。只有当我亲身经历了1999极不平凡的高招工作，才逐渐清晰地感觉到：高考是高招的前奏和序曲，高招是高考的继续与结果。改革开放20年，高考一直是我国社会最大的热点之一，身临其境才发现，高考和高招虽然都热，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后者比前者更热。明年的高招将会是怎样的呢？又会有什么新的变化呢？（选自《北京文学》2002年第9期）
（未完待续） （中篇）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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