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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精彩阅读》中篇小说选:映山红

http://www.sina.com.cn 2003/07/10 16:01   北京文学

  作者:包光寒

  ·1· 米彤被副连长刘遗文带到北山坡下那幢二层大楼前的时候是十六岁过两个月,她身上挂了个小包,一脸的灰尘和疲倦。那时正是下午四点钟光景。两个女兵在伙房水池边洗准备明天早上吃的雪里蕻咸菜。一些女兵在大楼前的空地上游荡着等吃饭,她们头上的橄榄帽没有一顶戴得一样,看上去漂亮英俊。米彤的眼睛盯着一个高个子女兵发愣。那个五大
三粗满脸青春痘的女兵正把头上的橄榄帽摘下别在腰带上伸手拎起平板车上的百斤大米轻松地挥到肩上走向伙房。米彤心里吃了一惊。心想还有这种女兵!等着吃饭的女兵们看到副连长领了个黑裙白衣很有几分姿色的女学生回来,以为是他妹妹或是什么亲戚。她们怔怔地盯住米彤,正纳闷龇着一对板牙的刘遗文怎么会有如此芙蓉般的妹子或亲戚,眼光里都透出对那女学生掩饰不住的嫉妒的时候,一个胆儿大的或许和副连长关系较密切的圆脸女兵在花坛边上大叫,连副,你的小老婆怎么这么漂亮?立刻引来一阵哄笑。米彤狠狠地剜了那个女兵一眼,心里恶毒地骂道:畜牲!娘西匹!这时,那个大个儿女兵在伙房门口推波助澜:连副,是不是带来入洞房啊!要不要给你烧黄酒炖蛋?一阵更大的哄笑。米彤猴腚似的满脸通红,气得眼泪涌上眼眶。按往常对这种带有下流色彩的玩笑,刘遗文是不会有什么表示的,但看到这么多女兵哄笑而且是在新兵米彤面前,实在觉得有失尊严。他便绷紧脸瞪着花坛边的圆脸女兵训道:“米小芳你放肆!我日死你!”然后歪着脑袋扫了一圈众人,龇着牙大骂:笑什么!我日死你们!女兵们立刻收敛笑容,表情虔诚而庄重。她们清楚,谁要是真得罪了刘遗文,绝对要倒楣一圈。刘遗文扫了女兵们一眼,表情松了下来。这是新来的战友,叫米彤。今后大家要多关照。他又转向米小芳:一排长!到!米小芳迅速跑到刘遗文跟前,靠腿立正:长官有何分咐?米小芳的嗓音清脆悦耳,似银铃般钻进刘遗文耳朵。刘遗文顿时气消一半。米彤就编在一排。刘遗文说罢朝米小芳挤挤眼。米小芳漠然地看了米彤一眼:走吧。米彤跟着米小芳走进大楼,脑中不屈不挠地不断出现刘遗文向米小芳挤眼的镜头,心想副连长干嘛要对一排长挤眼呢?刚才不是还在训她吗?

  排队吃饭前,女兵们叽叽喳喳,议论着连里又来了个漂亮的新兵。现在不是招兵的季节,她肯定是有来头的。女兵们分析着评判着。又有鱼吃喽!那个高个长着满脸青春痘的女兵用不高不低的调子悠悠地说,引得旁边两个女兵放肆地笑了起来。一个女兵转过头来问,晚上吃鱼吗?两个女兵更笑弯了腰。问话的女兵莫名其妙跟着傻笑。米彤跟着米小芳出来时,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射向她。米彤紧张得心怦怦乱跳,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米彤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烧着。米彤没穿军装,站在队列最后。一个带黄袖标的值班少尉高声起了个音,女兵们立即唱起了歌。歌声清脆而嘹亮。米彤不会唱,便左顾右盼,米彤发现个个表情严肃唱得认真,那个长满青春痘的大个女兵站在排头唱得尤其卖力神圣。米彤后来知道,她叫单珊,是一班长。

  唱完后,便开始吃饭,每张桌上放着四大盆菜,有鱼、红烧肉、豆腐、青菜,还有一大碗汤。米彤想,这菜的水平不低。女兵们围着饭桶打饭,米彤站在外面挤不进去,心里紧张而不适。忽然,米彤一乐,怎么个个女兵碗里饭都打得满满的,这一碗她在家要吃一天呢!米彤端着饭走到桌前坐下。米小芳看了一眼她碗里的饭说,明天就叫你知道肚子饿的滋味。米彤想,我就是不饿才少吃的,吃得下我还不吃吗?我又不是猪头三。

  吃过晚饭,连长占用了女兵们每天的散步的时间,临时全连点名。连长孔达一脸严峻地介绍了米彤,然后让米彤出列和全连官兵认识。米彤回到队列后,孔达要求全连官兵要像爱护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护米彤。米彤听得心里热浪涌动。这时她抬眼看到正面墙上挂满勋章的委员长正亲切注视着他的可爱的女兵。

  米彤被安排在和米小芳一个宿舍。同宿舍还有单珊和鸣凤。单珊和鸣凤是晚班,宿舍里只有米小芳和米彤。米彤洗漱完端着盆进来。米小芳把一大堆衣服往米彤床上一扔:

  “把所有的衣服换上!”

  米彤拿起衣服在身上比划着,心里涌满了新鲜感。米彤拎起一条内裤问:

  “内衣也换吗?”

  “换!”

  米彤看着内裤,内裤大得足以让她当裙子穿。米彤想像着自己穿上后的丑态,很不情愿换上去。

  “还磨蹭什么呢?马上吹熄灯号了,赶快换上!以后所有的衣服全部穿发的,包括你的袜子,就是卫生带也必须用统一的。”

  米彤怯惧地看了米小芳一眼,打开被子钻到被窝换内裤。

  “你够讲究的吗?你的小屄还跟别人不一样?”

  米小芳怒视着米彤。米彤双手停住曲着腿呆在那里,内裤正脱到膝盖上。米彤惊讶于排长的语言如此污秽,那两个字竟然说得这样流畅从容不迫。米彤一瞬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股被羞辱的感觉渐渐地像蚯蚓一样蠕上心头。

  “动作快点!”

  米小芳说着把一本黄色小本子摔过来。

  “你要好好读读,过几天考你。有一条考不出来你将受到处罚。”

  米小芳摔门出去。米彤拿起小本子,封面上是四个工整的楷书:士兵操典。后来米彤为这本小书受尽折磨时才知道,这四个工整的楷书是委员长所写。

  吹过熄灯号,米彤就自觉地躺下。米彤在学校时就听同学说过,部队睡觉是一起睡的。不管你想睡不想睡,号一响都必须躺到床上去,晚上磨牙放屁讲梦话什么都有。好在房间里只有两人。米彤睁大眼,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心里想,自己昨天还是学生,现在已是一名军人了。米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咧了咧嘴,笑出声来。睡觉了还笑?米小芳的责问在静夜中炸响。米彤紧张得心脏突跳。良久,米小芳说,米彤,你现在已是个军人了,什么事情都要像个军人的样子。明天星期五,早上是五公里越野跑,你要作好准备。我提醒你,把短裤脱掉,直接穿长裤,否则会把你的大腿根皮拉破的。米彤脑袋嗡嗡的。跑步怎么还要脱掉短裤?五公里越野跑,她脑中灌满了恐惧。她想,她选择当兵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但米彤很快睡去了,颠簸了两天,米彤太累了。

  ·2· 米彤从小在上海霞飞路长大。家境算不上大富,但也殷实厚足。父亲是圣约翰大学的教授。母亲是上海女中的英文老师。读了高中二年的米彤出来当兵实在是为了逃难。那天米彤从学校回家,忽然被两个穿黑衣的小青年盯上。米彤心脏鹿跳,一溜小跑回到家,关上大黑门半天平不下气来。晚上父亲刚刚到家还没坐稳,就有人来敲门。米彤的母亲去开门。米彤看到一个西服笔挺的小青年站在门口。小青年很礼貌地说找米教授有事。小青年坐定后自我介绍说在杜月笙手下谋事,因看上米小姐而特意来求婚。说罢把手上小包摊开,里面是四根金条。小青年把金条放在桌上。小青年认真地强调:米教授,您和米小姐好好商量,三天后我来听回话,若不同意也没关系。小青年说完,很有礼貌地鞠躬告辞。小青年走后,米彤一家三人紧张而不安地坐着,仿佛灾难的临近。女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嫁到帮会去的,可米教授深知帮会的可怕和厉害。全家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了一夜,无计可施。要跑是跑不出他们的掌心的。第三天,米彤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弟刘伶从重庆来上海出差到米彤家,表弟在重庆警备区政训部任次长。米教授忽然问米彤愿不愿意当兵去,米彤愣在那里,她也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父亲说,彤彤,还是当兵去吧。这是唯一的办法。或许当兵不算太坏。上海现在也蛮乱的,重庆是陪都,总是好些。刘伶说,警备区的女兵还是不错的,蒋委员长还常到女兵舞厅去跳舞。那里很安全。但是,刘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米彤又说,还是不要当兵的好。米教授却执意要米彤去。米彤同意了。与其那么早出嫁还不如去当兵见见世面。小青年来时,米教授很婉转地陈述了想法,说小女想当兵已多年了,承蒙您的厚爱,请您原谅,高抬贵手。明天小女就跟刘次长走了。小青年也很谦和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请米教授无论如何收下四根金条,以表明我对米小姐的钟爱。米教授推让半天,小青年说那就让米小姐带上吧。然后小青年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地址,说以后有什么事一定找他。米彤心里一拱一拱的有些涌。她记住了小青年的名字:张成诚。望着青年张成诚消失的背影,十六岁的米彤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父亲关于她命运的决定是祸还是福。

  ·3· 马路上有无数人在跑,妇女牵着小孩,母亲抱着婴儿。小孩和妇女不断尖叫着。上了年纪的老人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不时有人跌倒。马路旁的水果或杂货摊位全被表情惊恐紧张匆忙逃窜的人撞翻在地,水果杂货铺散在马路上。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外的炮声枪声。一队像警察又像军队的在马路的尽头出现,并急速地奔跑过来。一阵急促尖利的哨声刺耳惊心地响起,米彤恐惧地闪在路边,躲在一家杂货店里,睁大惊恐的眼睛。忽然有人大声地斥责:米彤,你还赖在那里!米彤寻声望去,什么也没看见。这时,米彤的被子被狠狠地掀开,紧接着米小芳使劲地跺了一脚床。

  “还不快起!晚到要受罚的!”

  米彤睁开眼,蓦然明白自己已在军营,腾地从床上弹起,拿起裤子就往脚上套。

  “你不怕把腿肉磨坏?”

  米小芳一把拉下米彤的裤子,摔在床上,然后开始为米彤叠裤子打背包。米彤看了一眼急速麻利地打着背包的排长,心里的羞怯没了,她迅速脱下大短裤套上军裤。这时班长冲进门来喊快点。米小芳叫单珊帮忙把枪和水壶拿好。待米彤全副武装冲下楼时,全连已全到位,孔达正看着手表。

  “报告!”

  “入列!”

  孔达扫了一眼队伍:

  “米彤出列!”

  米彤跑步出来,心里怦怦乱跳,她跑到连长面前站定。怯弱地说。

  “连长,有什么事?”

  连长上下打量:

  “向后———转!”

  米彤转定。孔达上前拎了拎背包带。

  “入列!米彤第一次出操,表现很出色,还有不足的地方,自己要多学习,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还要花一番功夫。米小芳你要负责把她带好!越野训练开始!”

  穿着越野训练服的姑娘头顶橄榄帽身背背包和短冲锋枪跑出楼前的广场。一会儿,队形散开,几个女兵冲到了前首。米小芳在队列里低叫,一班集体跑!分二纵列。二班三班自由。马上就有几个女兵冲到了前面。米彤在学校时,还算得上身体好的,每天清晨,和米教授一起出去,沿着霞飞路跑到外滩再返回,数年如一日。可现在,身上却是背着十多斤的东西。刚开始米彤还能坚持,跑出一公里后,米彤有些喘气急了。米彤解下扎在腰间的皮带,稍微好受了些。旁边米小芳猛地喝斥:把腰带扎上!米彤斜了一眼排长,没想到排长连这点小事都要发这么大的火。米彤跑得喘不上气来,腿也有些软,脸上汗比班里其他人多得多。米彤,一定要坚持!再坚持!米彤听到排长这两句话,心里顿时有许多温暖,同时觉得体内添了一些劲。米彤用劲跟住前面领头跑的单珊。这时单珊加速了。米小芳阻止了她:单珊,跑慢点,今天我们不和她们比速度;否则米彤要落下去的。米彤眼前有些晕,胸闷腿软,苍白的脸上汗水如雨。双手开始变得冰凉。这时米小芳一把拿下米彤背包上的枪,然后冲单珊喊,你背米彤的背包。单珊放慢步伐,从米彤身上接过背包。米彤顿时觉得轻松了,刚才要倒下来的感觉荡然无存。米彤感激地想:排长单珊真好!米彤看着她们两人,她们并没有吃不住劲的表情。排长米小芳问米彤加速行不行,现在已跑了二公里。米彤说,行!米彤想,绝不能拖班的后腿。她想起那天晚上刘伶对她说的话:要当一个好兵就是一句话,吃苦吃苦再吃苦。米小芳对全班人说,加速,追上去。现在追上去还可以争取第一。单珊立刻加大步子,米彤紧跟其后,米小芳贴在米彤旁边跑。一前一旁,米彤顿时觉得很轻松,只感到公路旁边的柳树在不断地向后闪去。远远地看到副连长刘遗文站在公路旁,也是全副武装。女兵们跑到那儿便开始往回跑。这时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兵已和单珊交汇。米小芳说,加劲,我们还能拿第一。米彤咬牙想,一定要跟住单珊。昨晚临睡前,排长告诉米彤,一班越野训练几年来一直第一。今天也要拿第一。米彤想着加劲紧跟上去,把刚才掉下的距离缩短,几乎是贴在单珊后面跑。米彤只感觉两腿发麻,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后面,班里的女兵紧随着米彤,让米彤觉得后面好像有股力量不断向前推着她。米彤的眼前直冒金星,但并没有要倒下来的感觉,米彤只是机械地跨步收腿跨步,耳朵里尽是嗡嗡的声音。米彤!要坚持住!还有最后一公里。米小芳在边上说。警备区大院那个山坳口已经能看到了,但在米彤眼里是多个重叠的影子。米彤的步伐已不稳了,身体也开始摇晃。米小芳回头大叫:你们后面轮流挟着米彤跑!是!两个女兵迅速上来挟住米彤。跑在第一集群的三个女兵已近在眼前。米小芳冲单珊大叫,单珊!超过去!后面跟紧!米彤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她眼睛也是睁不开,她只是咬着牙拼尽力气跨步。第一集群的三个女兵和单珊拼了几十米后慢了下来,又跟米小芳集群几十米后又慢了下来。最后的一百米是个上坡,米小芳凶狠地吼道:冲刺!一班的女兵全都像踩足了油门的汽车,冲了上去。单珊首先冲过连长孔达的位置。孔达叫道:二十五分三十八秒。米小芳集群冲过时是二十五分五十二秒。刚冲过终点,米小芳冲两个想放下米彤的女兵说,不能停下,再挟米彤慢跑一会儿。慢跑了一会儿,米彤坐在坡道边上,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干呕了几下。两个女兵拍着米彤的背,眼泪和汗水不断滴在路边的草上。最后一个女兵已跑过终点。这时,刘遗文晃晃悠悠地走来,笑着冲米彤说,还行啊小丫头,绝对能成为一个好兵!米彤僵着脸,冲副连长苦笑。连长吹响了集合哨,米彤站起,两腿虚软无力地走去集合。

  “今天五公里越野成绩很好!最后一名比上次提高了十二秒。更让我感到骄傲的是新兵米彤,她昨天刚到,今天第一次跑就跑出了二十六分二十二秒的成绩,尽管她的枪和背包是单珊和米小芳背的,但也应嘉奖。米小芳,枪是从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二公里处。"

  “好!下次就应在三公里处。下面我宣布授予米彤三级共和勋章。”

  ·4· 女兵连驻扎在警备区大院尽头的北山脚下。春天,漫山遍野如血的映山红染红了半边天,与高远湛蓝的天空形成一幅极壮美的景象。映山红的馨香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米彤坐在山脚下,使劲吻着,表情弥荡着陶醉,心中却莫明地流露出如同春天般的忧伤。米彤想,人的命运真是不可测,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六岁就远走他乡来当兵了。米彤又想到促使她来当兵的张成诚。米彤忽然觉得,嫁给张成诚不一定是件灾事。她脑中浮出张成诚那谦和而英俊的脸。她掏出夹子,从里面翻出张成诚留下的写着电话和地址的小纸。这张纸已被揉过,当时张成诚走后,米教授端详了一会地址,然后一揉扔进纸篓。米彤心里一动,这是个爱自己的男人呀!待客堂人走尽,米彤从篓里捡出了纸,像珍宝一样放进夹子。米彤看着纸上工整有力的字迹,心里竟涌起莫名其妙的惆怅和忧伤。

  “米彤,你在这儿好悠闲啊。”

  米彤立即站起。她望着米小芳恭敬地叫了声排长。

  “明天就要考《士兵操典》了,你全背出来了?”

  “报告排长,我已全部背出。”

  米小芳眯起眼,盯了米彤半天。然后说:

  “我可是有言在先,考不出来要受罚的。”

  “是,排长。”

  米小芳看到米彤表情紧张的脸说:

  “这儿的风景比上海好吧。”

  “嗯。”

  “好了,别欣赏了,回去把我盆里的衣服洗掉。”

  “是。”

  米彤转身回连。米彤心里涌上委屈,在家连手巾都不洗一块,现在倒像家里的阿姨一样了。这已是第二次让她洗了。米彤又想到第一次五公里越野排长帮她背枪的事,心里又涌满感动。

  米彤没想到第四十三条考试时没记起来。米彤紧张得满头渗汗。排长说考不出要受罚时的严厉眼神又在眼前浮现出来。米彤紧张得手发抖,越紧张越记不起来,越记不起来越急。时间终于到了。米小芳阴着脸,围着米彤转了一圈。

  “还有闲心看映山红?映山红是美,美得让人心里也跟映山红一样红,就跟你似的。你比映山红还美呀,你给我站起来!五分钟之内全副武装在这里报到。还不快跑!”

  米彤急速跑出训练室,脑袋里充满恐惧。奇怪的是米彤恐惧的同时,幻觉中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到了她跟前刷地全凋谢了。她被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敝落的映山红包围。米彤像踩在棉花上,怎么也跑不快。冥冥之中不断传来空远而严厉的三个字:五分钟,五分钟。

  米彤跌跌撞撞地跑到排长面前时,米小芳正看着怀表。

  “五分四十七秒。本来让你围着大院操场跑十圈,现在得跑十五圈。开始跑。”

  米彤心里凉透了,围大院操场马路跑一圈是六百五十米,十五圈,快十公里了。五公里越野刚勉强能跑完,现在要跑十公里。但无论如何必须跑完,否则更大的处罚等待着她。米彤给自己鼓气,五公里越野她已经能够独身跑下来,现在她只要慢慢跑,力量平均分配,十公里也一定能跑下来。米彤非常匀称地掌握着节奏,就像在上海时早晨和父亲一起跑时一样,使自己的跑速保持在最轻松状态。春末的太阳已经很有些夏季的味道,才跑两圈汗水已经湿透了米彤的训练服。铅灰色的训练服被汗水湿透后变成了深黑色,贴在身上,米彤胸前耸出两座小山一样的乳房。发丝粘在米彤的额头上,米彤的脸红朴朴的,像满山遍野如血的映山红一样美丽。幻觉中,米彤跑进满空间的红色,无穷无尽的红色忽然变成一张巨大无比的血盆大口,把米彤吞进去。米彤猛地站住,双手抱住头,睁大眼仰望着天空,脸上充满着无穷的恐惧。

  “小姐,你在干什么?”

  米彤寻声望去,慢慢地看清面前站着个上校。米彤木然地看着上校。

  “米彤,是你吗?你怎么啦?是训练吗?怎么是你一个人?”

  米彤清醒过来,是刘伶站在面前。

  “报告长官,通信女兵连士兵米彤正在训练武装越野十公里。”

  上校点点头。

  “报告长官,米彤请求继续训练。”

  “继续训练!”

  米彤向上校敬礼,然后向前跑去。

  米彤终于跑完十五圈时,汗水已经把训练服的裤腿都湿尽了,汗水顺着裤筒往下渗。

  “米彤,你刚才在第七圈时,休息了二分钟,处罚你立正十分钟。”

  米小芳说罢,让米彤站在训练室的后墙前,贴墙立正,把《士兵操典》放在米彤的头上。

  “书掉下来一次加罚二分钟。开始。”

  米彤立正。委员长正亲切地注视着她。米彤看着委员长挂满的勋章,心里默默地想,我也要挂满勋章,就从现在的立正开始。米彤完全符合士兵操典的要求立正着:挺胸收腹,含颚,两目平视前方。米彤心里涌满了自豪的雄壮感。

  委员长的笑容渐渐地开始变成模糊重叠的影子。委员长一次次从前面走过来,接连不断。蓦地米彤听到四面八方嗡嗡的声响,紧接着头皮一阵发麻,仿佛有千万根小针在轻轻地扎着。慢慢地被扎的麻痛感觉从头皮向下蔓延,脸颊、脖子、双臂、上体直至两腿。跟着委员长的笑容变成了一朵硕大灿烂如血的映山红扑向米彤。米彤的心里一拱一拱的疼痛,仿佛被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眼泪涌上眼眶,然后流落下来。米彤看到那朵硕大如血的映山红也蓄满眼泪,尔后两行鲜红的泪珠也像自己的眼泪一样滚落下来。米彤脑中充满巨大的忧伤。父亲在她上初三时告诫她的一句话也浮凸出来:人活着就是含辛茹苦。父亲告诉她这是英国女作家夏绿蒂·勃朗特说的。父亲然后又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后来,父亲推荐她看了那本英文版的《简·爱》。米彤看得热泪如水。难道这就是父亲告诉她的人活着就是含辛茹苦?

  米彤浑身已没有知觉,她像石柱一样站着,她的意识中不断有个声音在告诫她:米彤,你不能动,一点不能动,否则头上的书就要摔下来,那就将永无止境地站下去,直到你死。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除了这一意念外,米彤什么都不知道了,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如同古老的坟茔一片黑暗。她犹如在墓穴中一样。当米小芳告诉她时间到时,米彤一点都没听到。

  米小芳上前拿掉米彤头上的《士兵操典》,拍了一下米彤的肩:

  “米彤,好样的!我要建议连长给你嘉奖。”

  这时,米彤昏倒在地。

  ·5· 米彤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边上站着排长米小芳和班长单珊。米彤笑笑,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劲都没了,浑身虚软无力,头上仿佛还有千万根针在扎,像挂了个秤砣一样沉重。米彤想起刚才她在训练室罚站,心里猛地涌起委屈,眼泪涌了上来。

  “米彤,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必须经过严酷的训练,《士兵操典》关于处罚那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米小芳表情严峻地站在边上。

  “快别哭了!一会儿连长还要来,看到你哭像什么样子?”

  米彤用手背把眼泪擦掉。心想,妈妈知道她受这苦,一定会哭个三天三夜的。

  米彤到部队不到一个月得了两枚三级共和勋章,这在女兵连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米彤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同时,也感到了许多压力许多嫉妒。米彤以她的善良,宽厚一一化解了女兵们的敌意。米彤的心情也宽松下来,经常去北山看满山遍野的映山红。

  北山是大西山脉的南尾,坡度很缓,足有几十亩地的山坡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一片一片的映山红在山坡上连成一幅壮观美丽的图案,米彤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世界。一有空就跑到山脚下,找一块石头坐下来,米彤忽然发现在山坡的中段大片的映山红丛中有一株三四米高的榆树,榆树枝叉丰茂,郁郁苍翠,被鲜红的映山红包围着。米彤正奇怪这大片映山红的山坡为什么就这一株树时,有人从背后走来。米彤回头一看,竟是那日处罚她越野跑时碰到的刘伶上校。米彤立刻站起立正说。

  “报告长官,我正在山野赏花。”

  上校挥挥手,示意米彤坐下。

  “米彤,别这么正规,你应该叫我一声表舅。”

  米彤的脸刷地红了,低头轻声说:

  “表舅。”

  “这映山红很美是吗?”

  “是,美极了,我在上海从没看到过这么大片的映山红。”

  “可是它们的花期很短,也就两个月。”

  上校的语调有些伤感。

  “花开花落,谢了还会开的呀。”

  上校注满深情地望着映山红,悠缓地说:

  “有些花谢了,就再也开不了了。”

  米彤回头看着上校:

  “不可能,哪有花谢了不开的?”

  上校定神看米彤,半晌说:

  “米彤你刚来部队,以后一定要当心,保护好自己。”

  “嗯。”

  看着上校严峻的表情,米彤心里涌起一丝冷飕飕的感觉。

  “以后有什么麻烦事一定来找我。”

  “嗯。”

  上校准备走了。米彤猛地说:

  “嗳,长官,你还没说呢,什么花谢了不再开?”

  刘伶眯眼看着米彤,良久说:

  “你真想知道?姑娘谢了就不再开花了。你看到那棵老榆树没有?那是棵招魂树,每年都有你们连的女兵在那儿上吊。”

  米彤蓦地觉得脚下的地陷了下去,一阵巨大的恐惧猛地把她的心击碎。她睁大惊愕的眼睛,望着那株老榆树,然后又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校刘伶的背影,脊背顿时变得冰凉冰凉。

  ·6· 米彤没想到上机接线会这么难,排长米小芳会这么严厉。米彤在训练室训练了一个月后,开始上机实习。由于第一次上机接电话,也由于电话太多,米彤紧张得手发僵发硬,接电话速度慢得出奇,和训练室的她完全判若两人。面对机台上一下子亮了五六个灯,米彤哆嗦着双手不知先接哪一个,全然忘记了先接作战部门先首长再其他电话的先后序列。米彤捏住塞头就插进一个亮孔。这时跟班的米小芳一掌拍下来,打掉米彤的塞头,迅速把塞头插进首长孔,然后打下扳键,柔声说:

  “首长,您好,您要哪儿?”

  米彤听到首长浊重的声音:要三战区顾司令长官。米小芳迅速接通,然后对米彤训斥道:

  “这是何应钦长官的电话,你接慢了,命不要了?”

  米小芳迅速把进来的几个电话接出去。

  米彤脊背透凉,接电话时手直发抖。又有几个灯亮。米彤慌忙去接。米小芳看她动作不规范,塞绳全绞在一起,气得急叫,你就这么接的?米彤紧张地手愣在半空,不知所措。米小芳狠狠地在米彤手背上掐了一下,立刻,刀割般的疼痛直逼心底,米彤白嫩的手背上出现了一块血印。米彤的眼泪在眶内打转。快接!还在那儿磨什么?米彤猛醒一般接上电话。

  米彤的接电话速度还是上不去,许多电话都是由米小芳自己接的。值完班下来,两人身上的汗把军装都湿透了。米小芳严厉地盯着米彤的侧脸,边走边说,我看你挺聪明的,可在机台上怎么这么呆?米彤紧张而小心翼翼地走着,轻声说,排长,对不起。米彤绞着双手,猛地看到手臂上的紫血印,眼里又涌上泪。米小芳看到远处的单珊,大声喊她,让她跟伙房说一下,留下两人的饭菜。走,到训练室去!

  米彤坐在训练室的模拟机台上,开始训练接插技术。注意动作规范,米小芳在一旁提醒着,注意分排挂线。米彤迅速地把插头接上拔下,拔下接上。你看,你看,塞绳绞一起了。千万不能让塞绳绞起来。米小芳在背后大声说。米彤回到训练室,技术恢复了,电话接得迅速顺当。后一个小时的训练,技术成熟,速度也达到优秀接线员的标准。米小芳让米彤停下,然后拍着米彤的肩说,米彤,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上机台值班和现在是一样的,不要紧张。米彤轻声嗯着。米小芳看到米彤手背上的紫血印,拿起米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说:接电话一定要快,尤其是作战部和首长电话,否则要出大事的。现在在打仗。

  正在这时,大院广播台正播着中央社消息。女播音员用轻柔嗲腻的语调说着战报消息:我国军第三十八集团军、第十六集团军,蔡廷锴部,邓龙光部,叶肇第部等十五万人在白崇禧将军的指挥下,全歼倭寇号称“钢军”的第二十一旅团,占领华南重要军事要地昆仑关。敌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被担任正面进攻的杜聿明、邱清泉将军部击毙。蒋总司令授予每个参战将士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噢———整个大楼里传来女兵们的欢叫声。米小芳也激动地把米彤拥住,两个人抱着跳着。米小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7· 晚上,警备区大舞厅灯火辉煌,庆祝国军昆仑关大捷的舞会正在进行。在这次舞会上,米彤第一次看到委员长和夫人宋美龄。委员长和夫人进来,音乐立刻停止,灯光全部打开,大家起立鼓掌。委员长一身戎装,向大家挥手致意。蒋夫人向大家微笑点头。米彤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宋美龄,心里叹道:真是太优美了。

  舞曲又响起,委员长和夫人先跳了起来。这是一曲慢四步曲。米彤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蒋夫人,米彤想,这世界还会有这样优雅美丽的女人。就在米彤出神时,一个军官上来邀请米彤跳舞。米彤一看是刘伶,立刻灿烂地笑起来。

  “你好。”

  “你好,长官。”

  正播着流行曲《何日君再来》,曲调优美动听,但却分明透出伤感。米彤在上海时,很少出去跳舞,只是偶尔陪父亲在华懋饭店舞厅跳一二场,舞姿很生硬。和总统在一个舞厅跳舞,米彤心里更紧张,手直哆嗦,步点不断踩错。

  “你不会跳舞?”

  “长官,我们坐会儿好吗?”

  刘伶笑笑把米彤带到一坐位旁。米彤说了声谢谢就入坐。刘伶也跟着坐在米彤旁。米彤对刘伶轻声说:

  “长官,我很紧张。”

  “不用紧张,委员长很随和的。在连里还好吗?”

  米彤看着脚尖上不断变换的灯光,良久才说:

  “很压抑。”

  米彤忽然涌起一股亲近感,心里特别想和刘伶倾诉。

  “我想像得到。以后有难处可以来找我。在这里,或许只有我才算和你近些。上海人是很少出来当兵的,尤其是小姑娘。当初我是不太主张你来当兵的。”

  米彤透过朦胧的灯光看着刘伶那张朴实的脸,心里涌满湿漉漉的感动,米彤真有一种坐在父亲身边的感觉。

  “女兵连很不正常,你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米彤心里又次涌起恐惧脊背一阵发冷。

  “米彤,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你妈妈的远房表弟。”

  “是吗?妈妈没和我讲嘛!”

  刘伶笑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嗯。”

  “米彤,你去邀请委员长跳一曲,这对你有好处。”

  “不不,我太紧张了。”

  “来,我带你去,你可以适当地讲几句上海话,若委员长和你讲上海话,那你就讲下去。”

  刘伶说完先站起来。米彤怯懦地跟着向委员长走去。

  (未完待续) (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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