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长访谈工作室 总策划/李清川

　　撰稿/于丹 李清川 李泽旭

　　人物摄影/剑桥大学提供

　　徐志摩说过，“我这辈子，只有1922年在康桥度过的那一个春天，算是不曾虚度。”仅仅一个春天，剑桥大学便征服了感性的徐志摩，让他写下了“汝永为我精神依恋之乡”，写下了“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写下了中国现代诗歌的不朽篇章《再别康桥》。

　　徐志摩让中国人认识了康桥的清新和柔情，但“斑驳的星辉”和“油油的水草”并不能替代那里的全部。除了古老的街道、奇幻的教堂、大片的草坪和清澈的水系，剑桥大学更有浓烈的文化传统、学术氛围和不变的精英姿态。事实上，在八百年的岁月长河中，剑桥大学始终能保持着优雅姿态和卓越地位，成为高等教育史发展史上几乎无与伦比的样本，有着一份坚守在其中。这份坚守对于第344任校长艾莉森•理查德女士而言，既是故事，又不是故事。

　　如果没有剑桥大学的存在，英格兰北部的剑桥镇也许和别的英国小城没什么不同——灰色调的街道和老旧的公车铺就小城的底色，熙攘的酒吧和繁忙的店铺点缀出现代的气息，所有这些带着置身其中的人们在历史与现实中往复穿梭，一刻不停。

　　无法否认，剑桥史是一部大历史。

　　史学家曾用“野蛮、未开化和无知”形容这片沼泽地上的居民，大蒜街、奶酪巷是13世纪初这里作为英格兰最大集市所在地的现实印记，而宗教矛盾和内战洗礼更是与学院改革共生了百年。因而，追溯剑桥大学的发展史，可能比走近任何一所现代大学都有更多的收获，探讨现代教育的演进，她几乎是完美的样本——

　　早期欧洲教育的主导权在教会，高等学院完全与神学同行，神职人员担任教师，学生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圣经》之外别无他物。剑桥大学走向独立始于中世纪，先是伴随着宗教改革的初见成效，学院改革迎来了“新学”，尽管在其时，讲授的内容还仅限于对古典文学和圣经的新研究，但这一小步已是惊世骇俗。

　　16世纪晚期，英国唯物主义和现代实验自然科学的创始人培根，在剑桥大学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随后，“百科全书派”人物开始发表他们的主张：反对束缚思想的经院哲学和盲从附和，学校教育应传授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要用理性的思考来整理经验材料。历经200年的努力，自然科学获得了崭新地位，剑桥大学也由中世纪复兴真正走向了全盛。同样令人兴奋的是，要求改革的持续而强烈的呼声在1847年修得正果，这一年，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亲自出任剑桥大学校长，9年后议会更是通过了一项“剑桥大学法案”，确定大学评议会为最高权力机关。

　　正是有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剑桥大学在800年的岁月长河中，才能以卓越成就和优雅姿态，成为世界学人心中的圣殿。也正如此，我们才得以结识那些改变过世界的人们，“站在巨人肩上”的牛顿、经世济国的凯恩斯、分析哲学的创始人罗素，传记家和评论家史特拉赛……，可谓星光璀璨。

　　即便如此，今天的剑桥仍是一座小城，居民只有10余万人，骑自行车就能到达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当年轻的学生骑车穿过风格各异、古朴而风韵的圣约翰学院、三一学院、国王学院、皇后学院，享受着田园般的思考生活时，牛顿的欢呼、罗素的低语、徐志摩的叹息都复活了。作为第344任校长，艾莉森•理查德女士认同这是一种营造。

　　令我们羡慕的是，每一本在英国注册版权的书，在剑桥大学的图书馆都有一册备份，这让剑桥的读书人拥有了近百个图书馆和700多万册藏书。和牛津大学校旗上是一本打开的书不同，剑桥大学校旗上的书已经合上。书合上了，一切都打开了，不是吗？

　　访：在2003年10月就任剑桥大学校长时您曾讲到过当时的感受，“管理一所有着800年历史、地位卓越的大学，是一件令人生畏的事情。”同时您也提到了对挑战充满期待。我们想知道，您当时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艾莉森•理查德：任何一所世界知名学府所面临的最大挑战，都是如何保持其卓越的地位。对于剑桥大学而言，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继续吸引世界上最好的学者和学生，并且创造一种鼓励科研的学习和工作环境。创造这样一种环境，离不开资金和其他资源的支持。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今年秋天，剑桥大学将筹备英国大学史上规模最大的一个筹款活动。所以，2003年10月我刚刚来到剑桥大学时，所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就是对这个筹款活动的策划和准备工作。同时，和同事建立良好的关系同样重要，我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我身边的人，了解他们对大学的想法，以及他们对未来的预期。

　　访：作为科学家，您的研究领域主要是人类学、灵长生物学，并且以研究灵长类复杂的社会体系的发展而闻名。作为一所一流大学的管理者，您所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系统。我们想知道，校长这个角色在这个复杂的系统中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

　　艾莉森•理查德：剑桥大学的校长主要有两方面的职责。首先，校长有责任确定学校发展的整体战略和发展方向，并且要负责协调各个院系、行政部门，以及剑桥大学的三十一个学院的运转。其次，剑桥大学的校长是剑桥大学对外的代言人。因为剑桥大学在国际上有很高的知名度，在某种程度上，剑桥大学的校长也是英国高等教育界在世界上的代言人。

　　访：这个责任很重大。在您来到剑桥大学工作之前，曾经在耶鲁大学有三十年的执教经历，还曾出任耶鲁大学教务长。 耶鲁大学与剑桥大学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显赫的名声，我们想知道，在您的感受中两所大学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艾莉森•理查德：我所感受到的相同点可能远远超过了不同点。这两所学校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都吸引了很有魅力并且有着卓越才能的人才，能在这两所学校工作，是我的幸运。当然，这两个学校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剑桥大学开始于大约八百年前，很快就由一些学院的松散组合发展成为大学。这种学院系统很快成为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独一无二的特征，并且为这两所大学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氛围。剑桥大学由31所学院组成，上至行政、财务，下至招生、教学，学院都有很大的自主权。大学的中央管理机构不过是担当一个类似于联邦政府的角色，掌管一些策略上的事情。每个学院在某种程度上就像一个微型大学，来自不同国家、文化背景相异的学生在学院中学习生活，彼此取长补短。在这里，每个学生和教职员工都是独立学院的成员，同时也是这个大学的成员。学院为每个人提供了一种很强的归属感，并且提供了很多社交机会和人际关系网络。由于财政独立，各个学院还可以向学生和教师提供研究基金和奖学金，缓解大学的财政压力。

　　与耶鲁大学的另一个主要区别在于两个学校的资金来源。对于剑桥大学而言，和大多数英国的大学一样，教学所需的资金主要来自国家，直到最近大学才开始鼓励校友进行捐赠，可以说，整个学校的传统正在改变，但剑桥大学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建立起耶鲁大学那种捐赠系统。

　　访：您认为，在八百年的岁月长河中，剑桥大学能够始终保持优雅姿态和卓越地位的原因在哪里？

　　艾莉森•理查德：剑桥大学的悠久历史和优美环境，毫无疑问是吸引全世界学生和学者的魅力所在。同时，剑桥大学也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大学都提供了更多的因材施教的学习机会，即使是在本科生教学中，我们也会鼓励学生进行独立思考，独立钻研，并且对学术问题提出他们独到的见解。同时，本科生们都会接受督导，所谓“督导”是由导师给一个学生或者由两三个学生组成的小组进行精深的讲解，在督导的过程中，学生渐渐熟悉了严格规范的学术讨论，这对于他们将来走上各种职业道路，也包括学术界在内，无疑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学院体系同时也为学生提供了更多的和学术带头人接触的机会。在科研方面，剑桥大学一直以卓越和创新，在艺术、人文、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很多领域闻名于世。 我们崇尚学术自由并且尽力把官僚作风减到最低，我们希望学术队伍可以从行政工作中得以脱身，专心致力于教学科研工作。上述的这些特点给剑桥大学创造了一个充满活力和良好竞争的工作环境。与此同时，学院体系所代表的具有高度互动性的学术氛围也吸引了很多杰出的教师和科研人员。

　　访：在您看来，一所杰出的大学应该具备哪些特征？

　　艾莉森•理查德：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大学，但是我们很难确切地定义，到底哪些特点能够使一个大学成为杰出的大学。就我的认识而言，杰出的大学应该在教学和科研方面，在人类所感兴趣的所有领域都做出卓越的贡献。杰出的大学对于社会的巨大贡献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经过这些学校教育的学生会成为社会各个领域的领袖，并且和整个世界分享他们的科研发现和专业知识。杰出的大学通过不断地吸引世界上最好的学术队伍和学生以达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同时，这些大学还将不断吸引资金，并且建立一个鼓励和保护学术自由以及言论自由的氛围。这些特征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经过长期不懈的努力而达到的。

　　访：在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背景下，保持特色和融入世界该是怎样的关系？

　　艾莉森•理查德：一所大学首先应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且以此为荣，并且在国际化发展的过程中，确保不要失去这些独特之处。一直以来，剑桥大学一直积极地参与国际舞台的竞争，热情地欢迎来自全球各地的学生和学者，并且努力地保持学校的独特之处。即便整个世界都在逐步地国际化且充满流动性，大学还是没有必要都变成同一个模式。

　　访：有一个很具体的问题，剑桥大学如何来平衡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研究？

　　艾莉森•理查德：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是同等重要的，所以我们一直致力于在两者之间建立一个平衡点。在剑桥大学，系所会按照其研究课题编入相关的学院，有关学科发展的各种决策通常都是由学院自行决定的，而不是由学校的中央行政部门来完成。这就意味着，决策者是真正了解这个专业或科目的人，这也有助于我们在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之间建立一个好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