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先

　　又是一年过去了，镜子里面依然故我顽健壮实，但遮掩不住的却是鬓角那儿几许霜染的苍白。毕竟萍踪浪迹的度过了半个世纪，斜晖的剪影不知何时已在我身边悄然拉长，细算起来自己离开故乡也有20年了，不由得慨叹“人生几何？去日苦多。”

　　去年冬天，本来打算回丹东陪母亲过年，可怎么也没想到在预定归程的前两日母亲突然离去了，是在睡梦中被糖尿病引发的心力衰竭夺去了生命。我是她惟一的儿子，没能在母亲临终前守候身旁，这使我一直无法释怀，并成为永远的遗憾而深感内疚。以前母亲跟我住在一起，后来坚持要回丹东，因为那里有她熟悉的亲朋好友与往日的老街坊。有那么重要吗？当时我并不能理解。谁会想到她真的叶落归根，回去仅三年零一个月竟成为永诀。

　　我几乎忘却了北方冬天的脚步与肃杀的北风，回到阔别的故乡，扑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冷。见到母亲的一霎那我几乎窒息了，恸哭似乎已被冻僵，如泉而涌的泪水伴随巨大的哀伤只能向心底更深处流淌。我迟钝地面对亲友，恍如隔世，在那个寒峭的腊月里。

　　除了亲戚之外，几位同学在我之前已经来到这里，他们放下春节前夕诸多繁忙的事务，白天夜里陪伴着我，像兄长一样关怀备至。沉淀了30多年的记忆跳跃起来：几个毛头小子整天粘在一起，海阔天空畅谈未来，漫无目的街边闲逛，彼此的心灵像玻璃一样透明。一次下乡劳动，夜里我们悄悄离开班级，摸黑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市区，就为买几个火烧，天亮前又返回劳动的村庄……如今光阴流转，人情多变，忆往昔恰同学少年，友情一如从前，始终不渝。这是何等珍贵的情义啊！

　　我陷溺极度的悲痛中不能自已，但我不敢惊动更多的熟人，在这春节将至的氛围里，怎么忍心让昔日的友人分担我的悲伤呢？还是有人知道了，在寒风凛冽的清晨或者冰冻刺骨的夜晚，他们悄声来到我的身边。没有太多的话语，却饱含诚意，用那温煦的眼神拥抱住我，用搭在我肩上的胳膊轻轻的宽慰着。我那颗被哀痛束缚得已经麻木的心，得以舒展喘息，感觉着热血在奔流。曾记得么？我们一起步行到偏远山区采访，从凤城走到岫岩，又走到东沟，最后来到山东牟平，两辆旧自行车晃晃悠悠，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掉在蓝色的天空里……是的，绿野的踪影似乎又青翠起来，20多年过去了，那曾经拥握的生活至今还荡漾在友人的心间。这是何等珍贵的情义啊！

　　小燕子正忙着把她的小说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跟

　　我的心被感动了……

　　自从离开故乡，我从北方来到南方，又到了国外，如今定居在曾是殖民地的香港；如同一叶浮萍，追逐岁月迁流，饱尝世态炎凉，可谓曾经沧海。我不能说外面的世界不精彩，然而一个游子的经历，更多的却是在彬彬有礼的交往中，总是感觉混杂了现代都市里那种商业化的异味，就像凝聚在城市上空那片工业污染的云烟，灰蒙蒙遮蔽了天空的蔚蓝，心中难得畅块透亮。

　　行走在故乡街灯昏黄的朦胧中，眼前熟悉的街道与银杏树梦落满街的金黄，忘不掉的笑颜和悦耳的乡音，更有弥足珍贵的那么好客、那么重情、那么义气的淳朴民风……寒凉的夜色悉数着故乡的细节。我忽然省悟，当年母亲执意返回丹东没说出的理由，不就是为了这份对故乡难以割舍的依恋么？那温情如甘露，柔软似春泥，在生活中点点滴滴滋润着人生的幸福，召唤着远行的游子，——原来难忘正是这故乡的深情啊！这样想时，一股热流瞬间涌遍了全身，连日来故乡不正是敞开胸怀拥抱我，慰籍我，关爱我，给我温暖，抚平我心中的伤痛么？冻僵的泪水终于融解化作不尽的感激夺眶而出，纵情地流淌着，眼前幻化成一片海水波光翻动……

　　如今，面对香港景色迷人的维多利亚港湾，海水亦然波光翻动，那却是我的乡愁在摇荡：丹东，我的故乡，只怕是走遍天下也寻觅不到我故乡的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