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灵犀凤

　　寒冬。清晨。窗外，遮云蔽日，大雪纷飞。室内，我老妈唠唠叨叨，顿时让我怒从心起：“你总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磨磨唧唧的烦不烦？”我扔掉这句劈头盖脸的气话就夺门而出，不顾一切的扬长而去。可是不一会儿，我老妈气喘吁吁地追出胡同外，焦急地喊我：“乖儿子，等一下，天太冷，你忘了戴皮手套！”我正冷得有点哆嗦，不禁停住脚步，回身

却言不由衷嘟囔地回答：“我不冷，快点回去吧。别把我当成小孩子，你婆婆妈妈的让同学看见我该多难堪？男人面子我该往哪搁？”

　　“这大雪天，你看街上还有几个行人？乖儿子快把手套戴上，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乖儿子知道吗？冻的是你的手可是妈的心呀，就算妈求你了好不好？”她哀求的声音和温柔企盼的目光，仿佛使我无法拒绝，我笑了笑，顺从地接过皮手套戴上了。她一见我听话，就得寸进尺的继续唠叨起来：“下雪天视线不好，注意来往车辆，走路要走人行道，靠边要靠右边走，别忘了放寒假以后早点回家……”

　　我抢过话头回答：“妈！你老说这些老掉牙的车轱辘话累不累？哈，真烦人！”说完我娇填一笑，扭头就走，直到转弯处回头一望，她隐隐约约还站在那里向我张望。我挥了挥手，她竟边挥手边突然向我摇摇晃晃的跑过来。我嘀咕一句“多余”，便很快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多余”这自言自语的两个字说过之后，竟招惹来一片滚滚乌云缠绕着出门在外求学的我。

　　那天，我第一次从网吧回来的太晚。我网上“老婆”竟然不害怕“见光死”的咒语，迫切地要约定我网下见面，我含糊其辞的答应着。其实，我不是不着急一睹芳容，而是因为我囊中羞涩。第一次约会那有让人家女孩儿破费的道理？我简直急得有点抓耳挠腮。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回家骗一次老妈的钱。因为我老爸的钱包早在八年前，就合法落到了另一个年轻女人手里，当时法院判决我老爸每月给我40元钱抚养费，可是足足已经六年没有拿到他给的抚养费了，我老妈懒得再同他打纠缠不休的官司，我也就不知道他的任何音讯了。我老妈的钱包掖得虽然不算紧，那本流水账却记得分角不差。她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家长，只要是我学习生活需要，花钱从来都是毫不吝惜。可她也是一个极为小抠的女人，我每月额外的零花钱始终受到严格控制，为此我还常常遭到同学的讥笑与嘲讽。现在都进入提前消费时代了，我老妈还是那根老脑筋，真令人迷惑不解。既然一个人当妈又当爹很吃力，为何不爹走娘嫁人？可我老妈说她如果再婚就怕我受后爹的窝囊气。她说等我长大成家了，才能考虑找个老伴说闲话。而现在有一个出门在外求学的乖儿子，她感到自己很富有，很充实，很有意义。

　　对此，我无话可说。因为那时候的我对“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景象，同自己根本不沾边。所以我一路上搜肠刮肚想不出要钱的理由，只好用老办法才能百骗百灵。何况我老办法用习惯了根本不必把脸憋得通红。

　　但是，我老妈这次却一反常态问道：“乖儿子说实话，听说上头不是下红头文件取缔乱办班乱收费了吗？”

　　我顿时张口结舌，扭头回答：“谁说不是呢？可是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再说，我们毕业班也许情有可原吧。”我老妈二话没再说，便把钱如数塞到我手里。我搂住她的脖子说：“老妈你好年轻漂亮，真像是我的亲姐姐。”我老妈笑了：“别胡扯，那不差辈了？你哪学来这屁嗑？哎，我眼角上都有好几道褶子了。”这顿晚饭我吃得又香又饱，而我老妈说她已经吃过了，只是微笑的看着我吃饭，至于她吃什麽，我没问，自然也就一无所知了。大概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老妈很少同我在一起吃饭。

　　梦是不可能面对的，然而我们彼此又不能相对。我是在口袋鼓起来和梦她的那一刻，决定立即见她。可是，她却被她家长限制而不能按时赴约，甚至只有一声告别就在网上消声灭迹，而我脚下的烟蒂却俯首皆是。我网络里的初恋失落了，我喝的酩酊大醉，我的学习成绩迅速下滑，我对异性产生了强烈萌动与好奇，我对“心动不如行动”的格言崇拜的五体投地，我感到远水不解近渴便开始死皮赖脸追逐我们的“校花”。那朵“校花”不愧为是赫赫有名的“校花”，她品学兼优，却是一个“冰山美眉”，她竟然对所有追求者都不理不睬。而我却为她不断的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却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在群殴中被打伤送进了医院。

　　我老妈满头大汗跑到病房，一下子抱住我了就泣不成声。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搅得我心烦意乱难以言表，不禁大声呵斥道：“你哭什麽哭？我还没死！”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麽活？”我老妈立时用双手捂住嘴巴止住哭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嘀咕道：“你怎麽伤成这样？疼吗？”

　　“你说怎麽伤的？我说是同流氓打架被菜刀砍伤的，你信吗？”我突然灵机一动，反客为主。我老妈惊讶得瞪大眼睛，摇头说：“我不信！你是乖孩子！你不能这样！”

　　“老妈，别担心，我是打篮球不小心把腿摔伤的。”我不敢实话实说。我老妈焦灼关切地问：“疼吗？我看看。”我把棉被掀起来，大腿上的刀伤已经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丝毫打斗痕迹，我回答得很干脆：“你看吧，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幸好没有伤筋动骨，我在老妈每天鸡汤等等大补的滋润和呵护下，不到一周就出院了。回家上楼的时候，我老妈非要背着我，我趴在她窈窕修长的后背上，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在不断加速，脚步踉踉跄跄。我真莫名其妙她忽然怎有这样大力气来承载远远超过她体重的我？我突然面红耳赤，有愧疚也有悔恨，更多的是感激。因为这次打架事件我受到了学校严重警告处分，而且负责赔偿被我打伤的那个同学的医疗费。这些意外支出都是在我打球碰伤的借口掩护下，由我老妈全部承担的。我老妈说：“只要你们不落下残疾就好。别心痛钱，钱是人挣的，可残疾不是有钱就可以避免的，健康身体往往也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得到的。”我老妈毫不犹豫地取出存款，小心翼翼点了好几遍，才十分放心地交到我手中。同时嘱咐说：“揣好。别忘了给你那位同学买几样他喜欢吃的水果，现在大都是独生子女，他伤的比你重，不知道人家父母怎样心痛呢！”我点点头，默言无语。

　　我真的无话可说。老妈的慈爱是用一点一滴心血构筑的，孩子酣睡在里面怎能不甜？为了自己孩子而无私无畏的奉献，原来竟然是母亲的天性和本能。我这种新感觉，完全来自于母亲那本深藏不露的流水帐。我知道我老妈三年前就已经下岗，可是却始终没有在家待业。她曾经自豪地跟我说过，她应聘到一个民营企业当白领女人，原来竟然完全是哄骗我的鬼话，我猜她为的是怕我在同学面前寒碜得抬不起头来。因为我不经意发现的那本流水账里明明这样记载：“4月28日擦玻璃90元，儿5月零花30元……6月3日卖菜67元……8月21日进瓜子800斤700元，卖46斤82元……9月8日背两吨水泥上7楼120元……12月17日卖烤地瓜58元……12月30日单位补助献血钱500元……”这是我老妈去年一本流水账的摘要片断，我找琼瑶《梅花烙》小说的时候，无意中在她褥子底下发现的秘密。读到最后一页，我已经泪流满面。因为最后一页却不是流水账，而是几行娟秀的字迹：

　　雨打芭蕉，有人听到的是噪音

　　可有人听到的却是美妙音乐

　　每一个人耳朵不同，为人处事的态度自然不一样

　　我对生活充满欢笑，宛如乌云边锋充满了阳光

　　儿子茁壮成长是我最大渴望

　　为了生存，我宁可吃苦而不出卖人格

　　可是为了赞美我儿子幸福的未来

　　我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贞洁与鲜血

　　从那天起，我老妈竟然成为我今生今世自强不息的力量源泉……因为我错了，老妈！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不该嫌弃你的唠叨！我不该胡乱骗花你的辛苦钱！我不该沾染吸烟酗酒和打架斗殴的恶习！我不该做不是我这种年龄应该做的事！我要重新做人，发奋图强，为了给你的付出作出回报，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我！我终于以最优异成绩考上了全市第一重点高中！

　　有人说女人是一个脆弱的瓷瓶，而我觉得母亲却是一座坚强的雕像。她也许不是不知道我曾经糊涂过的一段飘摇路程，可她却始终奇怪的没有点破事情的本来面目，竟想方设法让我自尊心得到了赞美的力量，而母爱从此牢牢的镌刻在我的心中。于是，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想给老妈一个意外惊喜，可是她不在家。我用平时节省下来的零花钱，亲自动手做了一顿丰盛晚餐。在紧张学习空隙，我已经抢着学会做许多家务活，以减轻老妈的沉重负担。我在等待录取通知书期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适合我打工的工作，没有人发现我是童工，我已经像个大男人一样，我要力所能及的自食其力。我要劝说老妈早日为她自己找到一个理想归宿，她对我已经付出太多太多，趁着她风韵犹在时节这件事理所应当的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否则青春无价，我实在感到问心有愧而不可弥补。

　　我等的很焦急，便出去寻找老妈，有人说看到她去了医院，我惊慌跑去发现母亲正在卖完血，大概是为了筹备我新的学费吧？我两眼模糊，鼻子发酸，心底不知道啥滋味，我默默地凝视着我老妈，我看到我老妈缓缓走到医院大门口，突然她不如自主的慢慢跌倒。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向前去。她恰巧倒在我怀里，嘴角有咳血的痕迹，而脸色竟然由阴转晴冲我笑了，我抱住她身躯却哭了。老妈竟说：“乖儿子别哭，你快看，乌云的边锋，早就充满了阳光！你还何乐而不为呀？”

　　“我的好老妈，‘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老妈啊老妈，答应我别再这样，现在该是儿子边成长边报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