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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大(二)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8 15:58   新浪文化

  我自以为继承“大大”的只有书法。2001年,我的个人书法集由北京国际文化发展公司出版,我将自己的作品赠送给一位同乡同学时。同学对我说,你写的书法最像你父亲了,你是得父亲真传的。唯一遗憾的是你的书中没有提到你的父亲。是的,我应该写我的“大大”,我也曾经想过,但怎么最后就没有写进去了呢!我被同学一说,我真的非常后悔在书中没有提到“大大”。我无言以对。

  小时候,我常站在“大大”身旁看写字,特别是每年的春节,“大大”总要给乡亲们写春联,我就默默地在看着。读初中后,“大大”就教我写春联。“大大”教我折纸,七字、九字的折法,上下两头要留一部分为天地;怎样一手按纸一手将纸撕下;怎样大胆的用笔,怎样一气呵成。春节要写的对联颇多,“大大”就为我准备墨汁,割好纸张,在我写对联时,边为我拉纸边给我指点,写好后,又一副副地摊在地上晾干。收好后,交代乡亲哪是上联,应该贴在门的右面等等。我们父子都乐于为乡亲们写对联。看到村子里贴满了自己书写的对联,心中感到无比的快乐。以后我的书法也渐渐有些名气,19岁那年,在浙江省首届大学生钢笔字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我连夜写信告诉“大大”,“大大”很为儿子感到骄傲。以后书法上颇有进展,但我在“大大”面前依然不敢有丝毫的自以为是,因为“大大”那工整严谨的行书总令我敬畏,至今乡里人依然说,你父亲是字真好!

  后来我在《山水孕育 人文熏染——我和书法》一文中,终于将“大大”教我写字一事写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很欣赏庄子,也很爱戴陶渊明。我觉得“大大”和他们有几分相似,只是“大大”生活的环境比他们更差些,文化水平也有差距,但我依然觉得他们有共同的地方。他们都乐观,面对挫折、名利很坦然。但不同的是,“大大”有他的遗憾,这是他乐观外表下的遗憾,我知道“大大”因为善良而蒙冤,“大大”至死也没能得到有关部门的平反。“大大”每次写报告总要给我看,因为我是家里的唯一读书人(弟弟也因为家穷未读完小学)。我对“大大”也是最了解的了。我在读大学时,听文学老师讲《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我为这故事而流泪,李铜钟和“大大”是多么的相似,都有一颗为民的心,然而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2000年8月,当我辞职离开家乡告别“大大”时,“大大”拿着二十多页的申述报告对我说,你的同学也有当领导的,你能否请你的同学帮助,“大大”的冤案也许能得到平反。这样国家也有些补助,你们的负担也会轻些。我告诉“大大”,我们最苦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反正有的吃就行了。我们都会孝敬你的。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冤的,但从76年到79年一直申诉到顶,最后都被两个县推来推去,不给解决。现在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当事人大多不在人世。也是一样的难办。况且同学对此事也难插手去管,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我们也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到处奔波。现在很多刚发生的事情都办不了。比如我现在辞职都辞不了,人家还要把我卡住呢!“大大”安心地度晚年好了,反正生活不成问题。“大大”在我的说法下,默默地收起了他的申述报告。

  半月后我去到省城。事情突变,我又到了沿海,给“大大”去信告知情况。一个月后,岳父病危,回县城探望,也顺便到乡下看望“大大”。“大大”收到我的信,也正为我担心,怎么会从省城又到了海边呢?我告诉“大大”,放心好了,处处都会有饭吃的。

  想不到我回校后的不久,竟得到“大大”病重的消息。因为离家远,亲人们怕我担心,影响工作,一直没有早点告诉我。我打电话给“大大”时,“大大”只能听到,但已经不能说话了。姐姐说,“大大”不肯吃药。我说一定是“大大”怕花钱。你告诉“大大”,不要愁钱,我现在有钱。但听到我要回家时,姐姐说“大大”只是摇头。我知道“大大”怕影响我的工作,也怕我化路费。姐姐也是一样,告诉我他们会服侍“大大”的。

  我离开家乡时,“大大”虽然年已八十,但看上去身体还健朗,思维也相当敏捷,我以为他还可以活几年。那年,“大大”走访了远在

福建的舅舅家和当地的其他亲戚,到了祖家去抄了家谱,并将自己的家族进行了补充,交给我看,希望我能把家谱保管起来并能继续下去。还很有兴致带我看了他的棺材, “大大”亲手在棺材的两头个写了一个“福”字和“寿”字。那“福”、“寿”二字,笔画饱满,线条流畅,结字严谨,令我叹服。当时我想“大大”还这么健康,何必叫我看他的棺材呢!他写的20多页申述报告也是条理清晰,事情明了。此时的我才知道“大大”所做的一切都已是最后的打算。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多么的清晰!我后悔没有为“大大”去做申诉的努力,哪怕做做样子也行。两个月后,竟想不到成了永别!

  在“大大”最后的日子里,我白天克制自己上好课,晚上打电话询问病情。当半夜噩耗传来,我以泪洗面,抽泣到天亮。等我傍晚赶到家的时候,按照时辰,“大大”已经入殓,我竟没有再见“大大”一面,此时我已是欲哭无泪。看着棺木两头“大大”亲手写的“福”、“寿”两字。我似乎明白了,也许“大大”的“寿”限真的到了,也许“大大”真的到天国享“福”去了。

  当晚,我们姐弟在灵柩前守夜到天亮。第二天大家背石头到山上做墓门,下午将“大大”送至山上,并锄掉墓边的杂草和小树。我只能为“大大”的最后尽点力。

  晚上我们姐兄弟给一桌八仙和一桌吹打队敬酒。我一个个的跪拜,一个的敬酒,乡亲们知道我累了,也怕我醉了,叫我随意喝点就行,但我觉得非一人一碗敬过去不可,以表达自己对乡亲的感恩之情。也许是“大大”在天之灵的保佑,喝下十六大碗的啤酒竟然没有一点醉意。平常我也只能喝两碗而已!

  几年来,我每次受到挫折之时,我就想起“大大”。“大大”在那样的环境下养大了我们四个孩子,并让我读完大学。如今社会的路子应该更宽了,我有什么理由悲观,我有什么理由不带好一个孩子,我有什么理由不超过我的“大大”呢!

  愿“大大”在天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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