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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要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9 17:11   新浪文化

  作者:杨从彪(笔名管村)

  我俩在外打工,在外相恋,在外结婚,住在租来的工棚里,屋顶是石棉瓦,瓦下钉一层塑料薄膜,鼓鼓囊囊,不注意戳穿薄膜,能领略天女散花的景观,散的当然不是鲜花,而是日积月累的灰尘,墙上有两个眼,一个圆如脸盆,一个方似彩电,没有铁栏,没有玻璃,通风透气。站在工棚里,人会陡然膨胀,忽然发现自己顶天立地,她比我矮3厘米,穿上高
跟鞋,比我高一层头皮,住进工棚后,她再不敢穿高跟鞋,省略了许多崴脚的危险。

  一宗生意做砸,把我从小老板变成债台高筑的穷光蛋。她在公司跟老板斗气,一不留神丢了饭碗。我们在市中心住宅区勉强维持两个月后搬到工棚,说得好听点叫搬迁,说得不好听叫落荒。

  住进工棚后,我给朋友开

出租车,以补贴生活。而她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呆在工棚里培植糟糕的脾气。咱俩像小锅里的两只大勺,磕磕碰碰实在太多。以前,我喜欢她伶牙俐齿。吵架输多了,宁愿她是哑巴,可她不是。她越赢越得意,越得意越想赢,把生活的落差都化作怨气,把怨气都化作枪林弹雨。一般情况下,我都以败走大街为结局。我不想和她计较,怕声浪大了顶破屋顶。她却不依不饶,每天都要找题材吵架。这天我出车特别顺利,生意好得像过年,交车后买回一兜好菜。她一边接菜,一边说:“你也知道粗菜淡饭难以下咽?”我说:“今天发了点小财,所以打打牙祭。”她说:“这阵子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从小在家娇生惯养,没想到跟了你会挨饿。”她眼圈发红。我说:“两人吃同样的饭菜,我怎么就没有挨饿呢?”她说:“你当然不会饿,因为我秀色可餐。”她对自己的美丽一向很自信,在患难关头还炫耀色相。我说:“你以前不是老嫌生活单调吗?现在,大起大落,正是你憧憬的多彩浪漫。”她说:“我当初确实是追求浪漫才下嫁给你的,现在领教了,原来浪漫就是浪迹天涯漫无着落。”

  我和她结婚3年,自以为对她很了解,没料到她会这样不经风雨,我想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名言,不由生出一股悲怆。一天的好心情湮灭了,买回好菜的功劳也抹煞了,我知道她已经整理好吵架的素材,我遏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决定今天非赢她不可。她见势不妙,不再开口,吃完饭,洗了澡,把自己往被窝里一塞,让我参观后脑勺。我惨淡经营的一篇长长的腹稿不能演说,有如找不到打架对象的公鸡,怒发冲冠又无处使力。我在床前跳着吵她,惹她反抗,她却故意发出鼾声,活活气我,我百无聊赖,只好上床,争取在梦中与她决一胜负。

  次日醒来,我的气消了,主动和她说话,她不理睬,过去吵架她都赢,所以吵完她能高姿态地与我和解。昨夜她退避被窝,斗志却没消褪,经过一夜休养生息,更培育得棱角峥嵘。我忌讳清晨吵架,与其一大早招呼这只满身是刺的豪猪,不如出车求个安静。我不吃早餐,气呼呼地走了。

  接车时,开晚班的师傅提醒说:“今天有台风,要留点神。”我说:“一年至少5次嚷嚷有台风,没有一次刺激的。”待进入状态,送了几个客人,才发觉风越来越大,方向盘不好把握了,车子时不时往一边倾斜,差点表演柯受良的绝技。本是上班高峰期,行人却越来越少,打开收音机,播音员再三播送市政府通知,说上午所有企事业单位停工,中小学和幼儿园停课。3年来我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如临大敌的场面,不由一阵兴奋,想好好领教一下台风的风采。

  刚接车时,路上的车子很多,开着开着就少了,司机们借这个机会与家人团聚去了,我一想到锋芒毕露的她,一点儿回家的欲望也没有。反正今天没有什么生意,纵情开车吧,往一切危险的地方开,就是不往她的工棚开。

  台风终于来了,文学作品中所有描绘它的词汇都不够分量,即便“肆虐”、“暴戾”等穷凶极恶的词语,用来形容它都只能是重罪轻罚。小时候老师说风是摸不到的,但如果它裹着雨就可以摸到,于是我特别喜欢下雨的时候“摸”风,摸得浑身湿透然后挨爸爸一顿打。这会儿,台风原来如此可憎,它竟然是固态的,挟着大片雨水往建筑物狠狠砸去,我一下子想到电视剧里的夺城攻坚。它显然早已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谁都挡不住它,谁都是它的仇敌,欲除之而后快,行道树倒伏,电杆折断,广告牌飞灭,大楼震颤,窗棂弯曲,玻璃迸碎,垃圾像遇大赦载歌载舞,树枝、衣裤、玻璃渣、塑料袋横飞,满天都是伤人的武器,一片大如竹席的纤维板从七楼晃晃悠悠栽下来,落在一座平房屋顶,歇了歇,又“得道升天”,向另一座高楼急急射去,让人联想到电影里的阿拉伯飞毯,可惜它不是飞毯而是“飞板”。

  我很为难,汽车似乎中了邪,或者正有个隐形疯子取代了我的位置。它不听我使唤,我要直驶,它却转弯;我要左转,它却右拐;踩了刹闸,它却向前冲;加大油门前行,它却往后拽。坐在失控的车里,眼看着随时可能压来的大树灯柱电杆,才明白死神并不抽象,死神活生生地就在身边,它在努力打破车窗要和我亲吻。我手忙脚乱,额头出汗,好不容易将车开进一片楼群,再也不敢乱动。

  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我在车里胆战心惊,性命虽无忧,生怕飞来什么物件,让我赔钱给汽车美容。放眼望去,杳无一人,店铺卷闸门被风打裂,不见小偷进出,看来小偷也惜命如金。我打开收音机,知道城市已瘫痪,水停了,电停了,电视信号发不出去,手机和传呼的信号细若游丝,只有广播电台工作正常,只有市内电话还能拨打。市民被囚禁在家里,只能通过电台知道别人的情况,也只能打电话给电台让众人知道自己的情况。电台往常的各个节目都取消了,只开通市民热线。市民有的诉苦没水刷牙,有的叫饿,有的骂娘,一位的士司机说他的车愿意免费为120急救中心服务,很快号召了许多司机,纷纷打电话加入这个行列。我拿起手机给电台拨号,可是屏幕上一片空白,才想起昨晚只顾搜集强有力的斗嘴用词,忘了给手机充电。

  看看手表,12点多,饥肠辘辘。楼里的人比我还饿,有个小伙子穿着雨衣,撑着雨伞,出来寻找食品。风太大,他每走一步都得经过战斗。他没有找到开门的商店,让风把雨衣吹成翩翩霓裳。他腾出一只手保护雨衣,雨伞骤然失势,被风往上一灌,吹成漏斗。他想让漏斗恢复为雨伞,迎着风将伞尖往前刺,那伞脱手而去,表演了一串不落地大空翻,顷刻无踪无影。

  看到狼狈不堪的小伙子,我突然想到她,她胆小,此刻肯定已成为雷惊的孩子霜打的番茄。不过,也许台风能杀杀她的气焰,让她知道老公的存在有存在的理由。

  这时,有人在广播里说许多简易工棚的屋顶被掀开,还有一处被高楼上的空调砸下,一个女子双脚被砸断。会不会是她?我们住处与高楼毗邻,我们屋顶上方空调高挂,我猛然一惊,启动汽车,归心似箭。

  满街都是路障,我蛇行蚓步,欲速不达。竖着耳朵收听广播,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她,是她的声音,她向主持人报了我的车号,哭起来,叫我赶紧回家,她说再也不惹我生气了。

  主持人鼻子发酸,安慰她,说不会有事,联络不上是因为手机线路太忙。我听到她挂了电话,挡风玻璃前有些模糊,我的眼睛潮湿了。

  我还没到工棚,就看见路口站着那个让我心碎的身影,她浑身湿透,在风雨中颤巍巍,雨伞在她头上只是起个象征性的作用,它已经皮开肉绽伤筋断骨,她看清了我的车号,扔了雨伞扑过来,风雨中,她孱弱无比,我打开车门,她钻了进来,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呜呜地哭着。

  等她的哭暂告一段落,我才发现她脸上有道血痕,她说去外面打电话,风将伞打折了,脸上的伤是被伞骨给戳的。她找了好几条街,才在一个小胡同找到公用电话,我的手机无应答,打电台的热线,整整半个小时才通。她一心惦记着我。

  我们回到工棚,屋顶不知去向,屋里一片狼藉,我笑着说:“今后我们要露营了。”她紧紧抱住我的臂膀,生怕我跑了似的,说:“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要。”

  台风拉近了人们的距离,包括我和她。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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