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远

　　得知母亲病了的消息是在星期六的早上六点，我还没睡醒。弟弟说，你知道吗，妈要动手术。我吓了一跳，猛然间脑子里涂满了浆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直到女儿说奶奶叫你打个电话去，才记起应该先打电话，问问母亲。打到衢山家里，却是没人。都动手术了，母亲怎么会在衢山家里？再说台风马上就要来了。我手足无措，象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我不知母亲的病重不重，弟弟说是后颈生了一个瘤，不要紧的。但我预感这次是出大事了。母亲一直是在家务农，平时小病小痛是不上医院的，最多到医疗站买个消炎药什么的就了事。她患有美尔尼氏综合症，常犯头痛、头晕，每当这时，她就是躺在床上，喘上几口气，感觉好一点就下地种菜了。好几次头旋得厉害，就在床上躺上一两天。可这次，我知道她一定是自认为再也熬不过了。

　　傍晚的时候，家里有电话响起，却是母亲打来的，她在电话中说，你不要担心，妈生的是小毛病，没事的，你忙，就不用来看了。母亲知道我从小胆儿小，有事放不开，特地来劝我，怕我记挂。我在电话这头，竟是无语凝噎，连开口说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只是一味的应答，而举着电话筒的手竟是那样的沉重。

　　坐船赶到三江码头，浪已经很大。收音机上全是

　　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声音淡淡的：生死由命吧，家里贴隔壁的某婶婶患老生活前几天刚走，村里的老姐妹某某也是患老生活，做了放疗，痛苦不堪，枉花了二万元，可能也没能活上多长日子了。

　　母亲是个平凡的农村妇女，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没有停止过操劳，起先是上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家里养猪；后来是种菜，卖菜，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初一休息一天以外，几乎每天都是挑着担子在附近的村庄里叫卖，上了年纪，改为踏三轮车。即使是冰结得格格响的三九天气，也在田头刨挖芋艿。村里的人对她说，你两个儿子都考进大学了，还做什么呢。母亲总是说，日子长着呢，两儿子还有许多事要办，都要花钱，不做咋办？趁现在还做得动，多做一些。要指望儿子养我们，还要看自己的福气。

　　老家的生活其实过得很是窘迫。在妈的手里，家里的房子就盖了三次，第三次盖房没三年，在外的两个儿子又先后结婚。过了两年，家里生活刚有好转，母亲就送了两个孙女每人一条金首饰，以后每当有事没事，母亲总是拿出千儿八百的给我们。这两年，两个儿子先后买房，母亲又把从自己牙缝里省下的钱借给我们，说是借，但母亲知道是去得多，来得少，还钱的日子遥遥无期。就象这一次，手术需要八千元，说好哥儿俩各拿出一千给母亲的，然而，就在病床旁边，儿子却对着母亲的面诉说着自己的窘境，每个月只有多少多少的生活费，还要支付手机费、快餐费。我想母亲是理解儿子的难处，做儿子的也只会在母亲面前倾诉，这让母亲下定了退还的决心。我暗自为母亲伤心，儿子都这么大了，却仍为几元钱向母亲唠叨立家的烦恼。我真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哀伤。

　　在这样的时刻，快要动手术的母亲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责怪，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理解儿子的想法，默默地接过了两个儿子的无奈。我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我们都不是孝顺的儿子。母亲是白疼了我们，也不知是否是错爱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