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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 土(十题)

http://cul.sina.com.cn 2006/01/25 16:31   新浪文化

  作者:解鸿雨

  茶 花 女

  傣家妹个儿矮,茶篓压着你,更矮。

  都市的肩上,只看见你漂泊的草帽。

  轻轻的你走,茶香叫我失神地回首。草帽掩护着面容,我不能读到你的眼睛。

  秋风,不经意勒出你单薄的背影,就有一种冲动倏忽涌上心头。莫名地,我跟着你走。

  走出繁华中的孤寂,走进记忆中的深深乡愁。

  不!不要回头看我!那样你会看到,还有一个踉跄的人,在远处,用泪水敷洗肩头的茧痕。

  马 车 夫

  汽笛不曾咏叹的山壑,马车总赶不到收成前面。轮子碾痛高原的腹地,苦难,在广袤的苍凉中分娩。

  车辙,是衡定收成的量尺,浅得却叫人好不心酸。碾过的路,刻满那张古铜色沉默的脸;没碾过的路,依然沿着鞭子的方向延伸。

  那柄羊骨拐烟斗,怎能在明明灭灭里烘干泪水腌透的清贫? 一番快鞭,无法将苦难赶出高高的山岭。

  苍茫的暮色,淹没了大山的脊梁与村头的井。马车夫的心,被女人和炊烟揪痛。

  我听到远村的喇叭在呜咽,狂欢的村落,在为一位死去的老农叫魂。

  灯火肥肥瘦瘦地舞了,那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幽灵。

  星光刺疼我的思绪,土炕上寄宿的我,今夜无眠。

  老 井

  小的时候,总以为村头那口老井里的水,永远挑不尽。从井口到老屋的碎石路,烙满母亲结茧的脚印。直到我离乡的那时那刻,在彼此对望的晶莹里,才读懂:世上最深的井,该是母亲的眼睛。

  紫云英摇坠一串串湿湿梦呓,村头的炊烟弥漫了归乡小径。双脚跨近井沿的一瞬,心的土地上结出青青苦艾。哦,老井更老了,老井就要枯尽!而它还是那般安详,安详得使柳梢低垂,安详得使小河伤心。

  孩提时,母亲摇辘辘的声音,又萦绕在我的耳畔,还是那么亲那么真。倏然,我明白了:世上最深的井,永远不会枯,不会尽。

  炊 烟

  想家的时候,就想起炊烟,想起白发亲娘以及井。

  家乡的窑洞顶,那种熟稔的手语,将失神的我不知不觉唤入村庄朴素的风景。我的村庄,是一株古老而繁茂的菩提树,树冠上栖居着我的窑洞。我的乡亲们,世代生活在这多姿的绿荫里,他们日出而耕日落而歇,他们大把大把收割着季风的承诺,他们大碗大碗地痛饮着袅袅的炊烟——这浓郁的乡愁,这缫不尽的乡情!

  我的炊烟袅袅荡荡,飘逸着无数传说,令人神往使人忧伤。我的炊烟一如旷原上的阡陌,修饰着牛车轮蜿蜒的诗文。我的炊烟被婆姨们搓成绳,勒进汉子的肩头,牵着我的村庄,在那片斑驳的树影里,左一步十年,右一步十年,一步又一步,咬着牙根前行。

  呵,想起炊烟,想起炊烟。在异乡,我的心便化作种子,腿化作了垦荒的犁……

  清 明

  暮色依稀,远山消瘦了许多。几株青榆,在山野咀嚼细碎的雨声。

  今夜,茫茫天穹深若秋水,让所有的路人不能望穿。今夜,古栈道旁满树梨花憔悴了,蓝蓝的野花开遍塬头。

  塬脚下,十里碎石小路,是哪家女人的柔肠?被沿途纸钱,烧得断断续续……

  一个湿湿的人影,状如一枚薄嫩的榆叶,在迷蒙雨色中,先是模糊,尔后清晰,先是微小,尔后涨大。那是一个女人。女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麦秸草篮里装满梦呓般的叮咛,风舞动她艾蒿染白的花发。

  女人的背影好单薄,我看不清她残损的面容。

  那条碎石小路上疯长着血色的杜鹃,花丛掩映着那座孤独的青冢。跌跌撞撞地,女人就是走不过去哪,左一脚步走了十年,右一脚步走了十年……

  二十年呵二十年,碑前的梨花如此清癯,你竟在花中安然睡去了二十年呵……那青冢依然静伫如初,缄默无语。女人在冢前站成一尊凄凄怨怨的石像。

  夜冥渐稠,清风踉跄着走回寂寞的空巷,村边蝉鸣淡了远了,青瓦宅睁着昏黄的眼睛不能入寐。雨声空蒙,多少归人的梦境被渗透。剪花木窗外,玉米叶已开得平平展展。

  月 夜

  月亮瘦作一枚玉簪,轻轻别上岸柳的发髻。夜空如此深沉,是游子永远忘不穿的归期。水光中,竹篙柔柔地叹了一声。

  月光在河流上舞蹈,水声醉了船上的旅人。对岸的渔火隐隐约约,是谁遗失了泊位的眼睛……家啊家,家在哪里?

  河上,洞箫悄然声起,于不尽的烟波里放牧思念。一曲未终,橹声划远了又一道山嶂。

  村 妇

  深山坳。七八户野人家。

  天际的云朵,很深很重,让山崖上那片血红的沙棘丛都读得眼睛发酸。

  年轻的村妇,走过来走过去,偶尔有几阵湿嫩嫩的婴啼从背篓里挤出。村妇回回头,又继续用镰刀默默地收割着黄绿错综的心事。

  崖洞里飘过一串咕咕莺的啾啁,辽远而悲怆。村妇捋捋额前的发绺,然后吟了一段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山曲儿。

  娘,虽一支《喜归山》吧!大女儿说。

  村妇的眼睛眨了眨,微笑着摇了摇头。村妇——母亲的微笑,痛苦的美丽。大女儿咬着红头绳,睁大了两粒黑葡萄。

  艾草丛有一只蝈蝈发出粗壮的嘶鸣,村妇仿佛看到蝈蝈嘴里噙着棕色的血浆。

  汉子坐着汗腻腻的锄柄,大口大口吸着旱烟,禾稼上升起一卷一卷乳色的烟霭。

  多像婆婆的头发呀!大女儿用秸秆撩着烟雾。

  村妇的眼睛一闪,久久凝望着头顶的白云。

  村妇不会跳桑巴或华尔兹,深山里弯了又弯的阡陌,却写满外面人学不会的舞步。村妇不会写字不会戴金戒指,手儿却能把窑窗贴花花绿绿。村妇不会和汉子顶嘴,每夜把女儿哄睡后,就温顺地让汉子把她一身骨头搂得叭叭脆响。村妇偶尔听说城里女人穿连衣裙,心愿还没有向汉子述完,脸上就泛起了红红的巴掌印。

  九月,北方唱起了秋天的歌。年轻的村妇,在山岔口站成一尊仰望的石像。头顶的云朵,一抹一抹游出了山坳。

  谷壑里的紫云英,何时许诺燃烧?!

  嫁 女

  络腮胡一根一根,棘丛般竖起。山村野性的狂欢从吹鼓手丰满的腮帮溢出,碰撞着山路般瘦窄的唢呐簧管。

  斜坡上,大片大片地绽开了热热烈烈的苦菜花。一阵酸涩的热风拂过,苦菜花跳起了金黄色的舞蹈。

  篱笆墙外,大阿黄的惊吠声好让人揪心,爹娘的笑,比哭还难看十二分。

  二丫头哟,你年仅十八!

  几青色的候鸟从高粱丛中惊起,它们悠远而悲怆的啼鸣,为这帧古老而神秘的山村风俗画涂了几许困惑。

  山道九曲十八弯,一如你娘亲的愁肠千结。二丫头哟,说不清你的心在花轿里颠簸,还是花轿在你心中颠簸。

  倏然回首,亲人已望成石塑。

  山坡上又一朵紫云英过早地凋谢。二丫头,你的啼声,在这帧古老的山村风俗画里,凝做一个苍白而灿烂的葬礼!

  祖 父

  祖父老了。祖父如一株驼了背的老玉米,独伫在深秋的旷野。瓦蓝的微风里,银髯摆动如风舞禾苗。

  禾稼丛中,那大片大片汹涌而来的拔节声,讴歌着祖父不老的奢望。祖父的奢望含蓄并且深刻,一如他额上那起伏的岁月诗文,让孙子辈们难以读懂。

  夕晖。莜麦垅。清瘦的涧溪。

  在这帧淡泊的乡村剪影里,一把嶙峋的旱烟锅,燃烧着祖父明明灭灭的庄稼日子。黛色的山峦缄默无语,莹蓝的幽泉缄默无语,祖父以及他的禾稼们缄默无语。

  倏然,祖父甩响了红缨鞭,鞭梢逗醒了池塘里的蛙鼓。那蛙鼓如烟似霭隐隐约约,从黑色的河套里挤出,流溢在宁谧的四野。一枚蝴蝶状的黄叶栖落在祖父掌间的茧花上,祖父唱了一嗓子粗糙而亢远的信天游。

  祖父的确老了。

  祖父石像般伫立在深秋的旷野,瓦蓝的微风里,银髯摆动如风舞禾苗。山间的阡陌刻满了祖父的手掌。祖父颤巍巍地握紧了这一道道艰难的热望……

  光 棍

  只有野村人知道他三十四岁,外面人说他四十三岁。光棍乐意让人说他四十三,因为他说自己又多活了九年。

  光棍的板胡拉得好,《光棍哭妻》是他拿手的好戏。光棍偶尔进城听到这样一支歌:光棍最轻闲,吃饭不掏两份钱;光棍赛神仙,一辈子不得“气(妻)管炎”……从此,他每天唱,莜麦地头唱,破窑洞里唱,调子准不准,野村人不知道,光棍也摸不清。

  光棍知道得很多:城里年轻人爱在公园里亲嘴嘴,烫一个“羊屁股”发型要花二十块票票。

  光棍在城里偷偷献血,染了一头红发回村。野村不能容忍了,烟囱大口大口叹着灰蒙蒙的气,老槐树噘嘴了,树叶掺和着唾沫星子砸向光棍。

  光棍的老爹绑着他挨门请罪。光棍拉了整整一夜板胡。

  光棍逃跑了,逃出养他三十四年的野村。野村愕然了,七爷爷的旱烟锅把光棍惟一的木桌敲了四十九个坑,九奶奶的龙头杖把光棍家的石头地戳了八十一个洞。光棍的老爹一夜间“多活”了十岁。

  野村的云也手握手,树都根连根。

  半年后的一天,野村人忽然听到光棍屋里飘出歌声:妹妹口儿开,哥哥喜开怀……光棍回来了,领着一个妖精女人!光棍的“踢倒山”变成了“三节头”。

  野村狂怒了。于是,光棍带着他的妖精女人滚蛋了。光棍的“三节头”在唾沫汇成的小河里,漂成两只孤零零的船儿。

  从此,野村再也听不到光棍的“邪气”歌。

  后来,野村人光棍在县城戏团子谋上了饭碗,而且在城里娶了一位妖精女人。也有人说好像见了光棍,坐在县剧院的台子上拉板胡。不知究竟是不是“那畜生”,白了胖了,脖子上还吊着一根花里胡哨的绸布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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