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丰

　　一走进这条熟悉的小巷，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兴冲冲地跨上三步石台阶，推开老屋的大门，才想喊：“妈——”。倏忽，想到母亲早已不在，心中顿觉一阵隐隐的痛，不禁泪水潸潸……

　　老屋像一只巢、一个窝。我们兄弟姐妹就像小鸟，在这里孵化、长大，一只只飞了出去，奔向远方。但，无论走到哪儿，我总走不出故乡的梦。古树、石桥、小巷、老屋……故乡像一根线拴着我，把我牵了回来。抚摸老屋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我似乎又触摸到母亲的心，感受到她那跳动的脉搏，感受到她那一丝体温。泪光中，又见母亲笑盈盈地喊着我的乳名：“楠生——”，向我走来。不高的个子，一头花白的短发、一双慈祥的眼睛、一身朴素的蓝布衫、一副近视眼镜……

　　站在老屋的天井里，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这里曾有母亲催我睡眠的摇篮曲；有母亲扶着我蹒跚学步的影子；有母亲教我读书的声音；有母亲给我量身高在墙壁上留下的一道道铅笔线条……母亲常常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教我吟咏诗词。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孟郊的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当时不甚了了，摇头晃脑背诵得很轻松，但随着年龄增长，颇感沉沉。如今，想起育我、养我、爱我、教我却早已远行的母亲，心中戚戚，不觉泪湿衣襟。

　　小时候我穿的鞋子都是母亲做的布鞋。白的千层底，黑的鞋面鞋帮，白是纯白，黑是全黑，不加修饰，不事雕琢。穿起来透气，软和，舒服。每穿上新鞋，母亲总是说：“穿什么鞋都没有穿布鞋舒服。”蹲在我面前，将鞋子摸了又摸，捏了又捏，仰着头问：“合适吗？紧不紧？”一定要我在她面前来回走几步，等着我说：“好的！”她才放心满意地笑开了。

　　记得一次吃完晚饭，与小伙伴们在小巷里一起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我扮演“官兵”，起劲地追赶“强盗”。谁知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了，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膝盖都摔出了血。撑着爬起来，还想去追，却发现少了只鞋子。糟了，这可是母亲刚刚给我做的新布鞋啊！怎么办呢？小巷内没有一点灯光，也没有月亮，漆黑漆黑，我拼命在地上摸，可就是摸不到。路边有一条小水沟，沟很深，只听水声哗哗……没办法，我只好提着一只鞋，光脚板走回家。到了家门口，我不敢进去，站在门口。母亲正在灯下补衣服，她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见了我这狼狈的样子呆住了：“怎么打赤脚，还有一只鞋子呢？”我低着头没吭声，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丢了一只鞋。“这天不穿鞋子，小心，受凉感冒！”母亲不再追问，一边说一边赶紧给我打来一盆热水，让我坐在小凳子上，将双脚泡入热水中。这时她看见我的手掌、膝盖鲜血淋淋，心疼地用嘴边吹边说：“痛吗？怎么这样不小心！”她仔细地给我洗好伤口，搽上药水。一遍遍吩咐“以后一定要小心！”我轻轻地“嗯、嗯”点着头。她又给我洗脚，洗得很仔细，我的一双小脚，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件宝贝，又抚又摸，又拍又打，还用剪刀小小心心地给我修指甲。最后，母亲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做一双鞋子是多么不容易啊！”她又充满期盼地对我说：“不要小看了一双布鞋。一个人就要像布鞋一样，白是白，黑是黑，不做假，不说谎。实实在在，清清白白。要不怕磨，不怕踩，不怕难。要走得踏实，走得稳！”我惭愧地低着头……

　　这一夜，我躺下睡觉，半夜醒来，却见母亲还坐在灯下做鞋。“妈，你怎么还不睡？”“你别管，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原来她打算给我配上一只新鞋。我睡不着，母亲把对我的爱一针一线纳入厚实鞋底，让我穿着鞋踏踏实实地走路。她那映照在墙壁上的身影，她那番对我说的话，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中。

　　长大了，没再穿布鞋。我穿上了皮鞋。但，时时记起那只我丢失了的布鞋，常常记起母亲给我洗脚的情景，牢牢记着母亲“一个人就要像布鞋一样白是白，黑是黑，不做假，不说谎。实实在在，清清白白……”的话，每当我学习稍有松懈，工作遇到困难时，眼前就会闪现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略带忧郁的眼睛，我马上振奋起来，心中充满勇气和力量……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悲情和遗憾！寸心难报三春晖。母亲为我们辛劳了一生，但，没等到我的回报，却随风远行……

　　抬头望月，朗朗月光，满屋清晖。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洞箫声，如诉如泣，似断似续。一曲《游子吟》的音乐在空中荡漾，令人断肠。我听得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听到否？天这么冷，母亲的风湿病好些了吗？……

　　母亲，您在哪里？今生未能好好报答您，让我来世再做您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