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雨

　　你在那年的初春，走了。临走前，没有入我的梦，然而从此，你却时时来敲我的心窗。我很想打开它，可是却不开插销，你把钥匙带走了。你锁住了我倚靠你的渴望，也锁住了我一眶的泪水。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就这么悬浮着。

　　在你走前的两年，我背井离乡。你送我时，没有言语，只有你如炬的目光，还有我成年以后记忆中的第一次，却也成为最后一次的，拥抱。我们都没有想以后的事――我是说，身后的事情。想当然还会再见面，想当然鱼书鸿雁的力量。于是我走的义无反顾，虽然在心里稍稍怨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从来是不把心思带到脸上来的人，可是，我觉到你殷殷的眼神里，有自豪，担心和期望――当然，都是我自以为是，你不会告诉我的。在以后的通信里，你仍是以长辈的口吻引经据典地教导我。我偷偷嗤之以鼻。可是奇怪，那些我称为“教科书”的信札，如今还好好地放在我抽屉的最里面。我不敢随便读它们，因为一读，就会想起你来，就会陷入我们的从前，而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模糊，心绪就湿漉漉，拧也拧不干。

　　其实那一天的机场送别，你在我的行李里放下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思念；另一个，是你走后我才知道的，叫遗憾。

　　在漂泊的日子里，我丢掉了好多东西：如旧鞋子，毕业典礼上的硕士帽整箱的笔记……可是，你给我的两样却无论如何抛舍不下。它们跟着我，跑遍山川南北，大洋彼岸。那个时候，我不珍惜，你的信看过了就放下，没有及时回，总是敷衍抱怨之词多余儿女情长。当时的我还自以为这是成熟的表现，现在知道那些虚华的字句，也许成为一把把小刀，刺伤了你。你一如既往地“教诲”，慈爱在字里行间跳跃。我说我不爱读你的信，可是，我又在天天盼望你的信。你对我说的话，有的我没有听，在下一封信里，你就自己分析我没有听的原因，然后鼓励我处理实际情况的正确，让我自己沾沾自喜，却又惶恐不敢有所怠慢。很想写一封表达我心里对你思念的信，可是怕你笑话我的幼稚，一直没有写，一直没有写！

　　你再也没有回来。当初我怎么会知道你走得这么匆忙！我还想着过几年当我学有所成的时候，接你来这里陪我；我还想着等我有了绿卡就回去看你；我还想着你下一封信会写点什么？……我收到你最后一封信，是那年年初的新年

　　你再也没有回来。我手里的行李就越来越重，我的左右手拎着它们，感到臂膀的酸痛，心的沉重。可是，我不肯放，不肯。终于有一天，我再也走不动了，我再也走不动了。我开始呼唤你，在梦里寻找你，我想弥补自己做错的一切，我想依偎在你的肩头，我想说：我爱你！

　　人啊！为什么非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悔恨！

　　终于有一天，你来看我。你拉着我的手，一如生前的慈爱；我拉着你的手，好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拉着祖母。我和你聊起的，明明是咱们以前的事；和你讨论的，是我现在的处境；可是我又分明知道你和我阴阳有隔，因为你的手没有温度。我不知道你在哪个世界，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你谈笑风生，又用你特有的

　　睁开眼，我浑身是汗，双手紧紧握着。半天，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躺着。半天，我才舒了口气。于是我试着重复梦中的动作：把左手交到右手里。泪水就流下来，终于流下来。我的心轻松了许多，模糊了的双眼，竟清楚地看见右手里满握的，是一把五彩的气球……

　　松开手，我在自己的泪水里笑了。我知道从此后我的肩膀不会再酸痛，心也不会再累。因为你来过了，你帮我整理了我心中的行李，你交给了我打开心窗的钥匙。

　　你真的来过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