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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http://cul.sina.com.cn 2006/02/15 20:57 新浪文化

　　作者：燕刘

　　我是淋着雨回家的。

　　　　下车的时候是在迷蒙的雨中。老远就看见一位桔红色装扮的人影，骑着车子，晃晃悠悠的。一晃一晃的身影让我极度不安，替那个身影暗暗祈祷，生怕给跌倒了。

　　　　渐渐地，身影近了，视线也清楚了……

　　　　那不是母亲么！我禁不住浑身地颤抖，看着母亲，腿挪不动了。母亲推着车子，摇晃着到了我面前，我接过车子。母亲看着我，没有说话，便掏出了钥匙，紧接着把她遮雨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给我钥匙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桌上有块黏糕，你先吃着，我回来再做饭！”轻轻地没有一点跌宕的感觉，淡淡地让我只有回味。说完后骑上车子，走了，头也没有回。消失在了迷蒙的雨中，望着母亲的背影，我强烈地想哭。

　　　　母亲的左腿有风湿症，遇上雨天就格外地疼。可她还蹬着车子，下半身明显朝左倾着，车子似也被强扭到左边了，而母亲却在十分努力地向右靠着。这样身体就被扭成了一个古怪的S型，像母亲走过的路一样，车子被这个S型硬拉着向远处走了。渐渐地只剩下雨雾中一个古怪的S型轮廓，和一株枯干的老柳树像极了，那就是我的母亲。我静静地站着，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是任着雨水洗刷我游弋的灰尘，洗刷我心中的傲气与矜持。

　　　　往家走的路，很是泥泞。但皮肤一般色的泥土所散发的味道，让我的脚步更喜欢走在泥水里。一股泥水的滑润温凉让我很是舒服，城里的皮鞋我提在了手上，光着脚享受起土地的恩赐。与乡人的招呼更让我倍感亲切，往日那些车子的噪声、音箱的声音顿失了存在的空间。乡人都在忙碌着，下雨天都不停歇。去田里的车子贱起了泥水，挽着裤腿的叔婶脚步稳健地走着……远远的就和你打起了招呼！乡人的纯朴似乎永远不变地留给了后人。当我走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邻居的招呼再次让我学会了亲切的写法，“光，过来喝杯热水，你妈扫路去了！”善良的邻居以为我没有碰到母亲，而热情地招呼着。我忙应着：“噢，阿姨！我正好碰见我妈了，不用了！我有钥匙！”这么急地说出是怕我滞留了邻居的热诚，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噢，那也好！你妈走得急，可能没做饭，你回去收拾一下，过来吃饭！”可爱的邻居又一次替我想到了。“不用了，谢谢您！”我笑着回答道。接着转回了身子，进了家门。

　　　　我从前院的砖墙一直摸到了厨房的窗户边，心沉沉的，却也极其跳跃着。

　　　　院子里柿子树在雨里摇晃着散发着绿光的叶片，虽说已四月下旬了，我却也感受到了早春的圣洁。那一丛一丛绿得鲜人的菊花，让人垂涎。我记着走的时候，那也只是干干的枯枝败叶罢了，现在却是一簇绿，犹如海洋中的绿珊瑚，美煞了我的眼睛。哦！桑树也高了，带些猕猴桃色的树干显得那么虬劲与实在。桑椹也出来了，绿绿的，像流动的油爬上了树梢，叶子也只好张散开来。今年是个好兆头，可以吃到桑椹了，心里掠过一种难得的喜悦。

　　　　桑树旁的刺玫瑰也绿了，不同于菊花的绿，桑椹的油，似乎是一种时刻标榜自己个性的绿。有些男人味道，但也有着忧郁的暗影，就连它暗红的身躯也带有几丝哀怨的影子，似乎向我证明着玫瑰带刺的理由。偌大的院子，只有树和花，那也太单调了。没有草便极大的不是了，我的眼光开始搜索着草。长满苔藓的西墙，高高的桑树下，带刺的玫瑰树边，还有那一簇绿似的菊花跟前，都有草。它们或大或小，或一丛或几株，或趴在地上，或挺立墙头，都在仔细地盯着雨滴，打着晶莹的光。不，应该这样说，是它们身上一颤一颤，晶莹剔透的颗颗水晶，滚动着。在叶尖，没来得及远眺，便滑了下去，似乎有短暂的停留，等到身子愈加得丰满，才怀着叹息奔向叶子的底部。似乎在同一瞬间，水晶不见了，但眨眼又滑下了一颗。水晶，轻轻地滑着，淡淡地滑着，毫无声息地将自己交给绿草，交给大地，交给那茫茫的一片绿。那晶莹似的水晶，那水青光般的草，都这样地安静，悄无声息，那般默默，那般平淡……似乎这个世界没有降生它们。或许，是因为过于平淡，过于微小，不足道了。但是它们却让我知道了春的细致，无私地赐予众生。倘若你还不满足，它们正静静地等待着你的声音。

　　　　我在外屋看电视，吃着母亲嘱咐的黏糕。觉得特别的甜，也有些丝丝凉意沁入心头。淡淡的凉意，惊走那城市的繁闹；浓浓的甜，滋润着干涸许久的心。望着窗外沥沥的雨，想着母亲回来时的情形。几乎是每隔三分钟出一趟外屋，看母亲回来没有。

　　　　看电视实在没意思，我来到了我的房间。翻弄起了从城市带回来的报纸，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城市的产物。看着报纸，我乱糟糟的，丧失了以前看报纸时的心静。我快速地翻阅着报纸，时间也就随着翻动消磨掉大半……“当，当”窗户玻璃震动了，是母亲回来了。我跑了出去，到了母亲跟前，心出奇地安静。

　　看着母亲湿湿的外衣，沾着泥巴的裤子，被湿泥包围的鞋子，心酸得厉害。我接过母亲脱下的湿外衣，小心地挂在了衣架。“孩子，饿不饿？你瞧我走得急，忘了做饭，我这就去做饭！”母亲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此时，我才感到自己饿了，便点了一下头。但却没有问一句“妈，您太辛苦了”现在想起，还是痛。

　　　　母亲擦完了头发，便转身去了厨房，还不停地自责着自己。可敬的母亲她哪里知道，我回家并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责任在我，母亲却全揽到自己身上。我再也忍不住了，却也拼命地克制着。我打量着房子的一切，特别的干净，特别的整洁，似乎早知道我要回家。母亲把家里整理得这么好，母亲是知道我要回家的，她天天盼着我回家。我深深地悟到了，这天下母子的心是通着的，连着的。

　　　　吃饭的时候，母亲不停地望着我，自己的饭也不吃。口里不住地念叨着：“好啊，长高了，变白了，城市就是好！”我心里揪似般地疼，苦笑着对母亲说：“是啊！”其实母亲哪知道我在外漂泊的孤苦，尔后埋头吃饭。母亲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急切的寻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孩子！”这个时候，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说：“妈，—我——我想家，我想你和爸爸，我想小弟和妹妹，……”似乎要将自己这几年来在外漂泊的辛酸一下全哭诉出来。母亲被我这样的举动给惊住了，泪水也流了出来。“孩子，你走后，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还烧得牙疼！”母亲顿了顿，“孩子，出外是有些苦！可你是个男人啊，男人就要闯闯，能离开这土窝子还是好啊”……我抬起了头，却也看见了母亲眼里的血丝，伴有黑黑的眼圈。我的心痛得发抖，为自己冒失的举动害得母亲担忧而深深自责，我不该告诉母亲这伤心的事啊!可是迟了，也晚了。可敬的母亲，儿子没给你带来喜悦，却让你伤心，为儿不孝啊！

　　　　对于母亲的厌农情绪，我没有鄙视，却十分感动。因为那不是母亲的错，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母亲的爱是没有瑕玷的，是神圣的，时代的局限也不能抹煞母亲的爱。我为此而深爱我的母亲。

　　　　在家里呆了几天，是返校的时候了。我是十分的不情愿，母亲也极其的不愿意。一切都在默默中准备着。母亲早上去饭馆提了一罐羊肉汤，还有我最爱吃的糖蒜，做了我最爱吃的羊肉泡馍。吃饭的时候，我的碗里几乎都是肉。母亲的爱是憨厚的，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我怕我再有什么举动，而让母亲伤心。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母亲不住地往包里塞着虾条、瓜子、

苹果等东西，尽管我一次次地掏出来，还是让母亲装进去了。

　　　　出门的时候，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零钱。5角、1元、2元、5元、10元，都快五十多元了，全塞到我手上。说道：“把零钱带着，就不要拆整的了，留在学校用啊！还有啊，路上想吃啥就买啊！”母亲一口气嘱咐了这么多话，我也只能“噢，噢”地应着，而不能说话。因为母爱是不可拒绝的，不容抵触的，任你什么人，此刻也无言。我提着包走到村口的时候，发现母亲也跟了过来。心又痛得发抖，母亲那已渐渐衰弱的身体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么？母亲指着手里的白纸包说，“晕车药，我——”母亲已是缓不上气来，“我记得你晕车，把药吃了，

　　找个挨窗户的座。别忘了！”我接过了药，头埋得很深。真不想走了，母亲过来抚了一下我的头，“车来了，快走！”“找个挨窗户的座”……这时，我没了回家的利索，慢腾腾地，包也不想提了，步子也小了，不时地回头，望着母亲那双长满了茧的手。

　　　　我没有找挨窗户的座，找了个靠近后视镜的座。从那里，我可以看到母亲。

　　　　我一直望着后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