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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灯光的母亲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1 01:13   新浪文化

  作者:成兆文

  灯,刺破黑暗,绽放光明。

  灯,道说着一个秘密,一个有关母亲的秘密。

  点起了灯,黑暗中,灯光将我笼罩,而包围我的又是更大的黑暗,想起了遥远的母亲。

  那时,布满劳作的乡村中,没有电,没有机械,没有紧张的声音。夜里,在一弯残月的小屋中,恍惚着身与影。祖父和邻居老爷们高谈阔论,议说天上的事情,说飞机向天上高飞一万年会是什么情形。一个大队书记振振有词说,那肯定会抓住星星,父亲则声援祖父的说法,天上仍然是天,还是一片虚空……不知谁说了句笑话,整个屋子在晃动,那投在墙上无比巨大的黑影被笑声颠碎了,如变形的哈哈境。

  对于我来说,在没有电影、电视的儿时,听男人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海阔天空,远比跟着母亲干活有意思的多。只可惜,祖父毕竟年事已高,不多时会下逐客令,我和父亲回到北屋,那是父亲母亲结婚时的“新房”。母亲的身影印在窗格上。父亲给母亲讲几句笑话就自己沉沉睡去,而我会眨巴眼睛,看着灯下忙碌的母亲,母亲借着煤油灯的微光拧麻绳做布鞋。

  从记忆中母亲的手从来没有闲过,白天除过陪父亲下地干活,在生产队赚工分外,晚上的母亲从来没有一次不干活就睡去。布鞋需要先把布片一层层贴叠起来,用以做鞋底。由于孩子众多,父亲又没有其他姐妹,而祖母年迈,身体又不好,家务活基本上由母亲一人承担。母亲手巧,剪的鞋口方是方,圆是圆,做的鞋底既厚实又舒适。我穿着新鞋出去玩时,同龄人都会露出羡慕的神情,村里的阿姨则拉着我的手,哄我将鞋脱下来,从鞋帮到针工,一个劲地夸,心急的就到母亲那儿去要鞋样子。但做布鞋总是很麻烦的活,单就做鞋底的垫子就让母亲很感为难,母亲会把穿了十几年的破衣服拆开,洗净,一片片用玉米浆糊贴到墙上,就连最小的碎片也要用上。母亲一生喜欢布,在她去世后整理遗物时,除过几件我们给她买的新衣之外,有好多包裹里都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布片,它们珍藏着一位慈母希望儿女们用双脚丈量大地的隐秘心事。

  小时候,我好动,常常是上午小伙伴都羡慕我有新棉裤,下午他们就拿我取笑了。原来,我经常提不高裤子,加上贪玩,又不会提防,棉裤裆撕开了很大的口子。晚上,母亲会在灯下用线一针一针地把我的裤裆口缝好,这样的事基本上要持续一个冬天。后来母亲用的是顶好的线,并且双线密缝,有时专门垫一块小布,但走起路来象小旋风的我总会把破裤裆留给灯下的母亲。母亲以生气的样子要我小心,但总是管不住我。母亲舍不得将灯芯挑的太亮,她有时会让我在晚上替她掌灯,把灯举高,屋里就会亮些。但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常常是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窗前忙着做针线活。

  纳鞋底的麻绳要靠自己拧成。母亲会把舅舅们给的麻皮高高挂起,梳得像一洗长发,一根根抽取,拧车在她手中“吱嘎吱嘎”飞舞转动着,偶尔她会用牙咬一下多余的绳头。母亲眼睛明亮,在那样的灯光中,也会很轻松地引线穿针。父亲是个语言大师,他说的故事最吸引我,并且经常说到精彩处,故意声称“不说了!睡觉了!”我抱着父亲的膝盖不停摇晃央求,父亲开心地笑着看着母亲,直到微笑着的母亲发话,抱怨他不该把故事说半截子,让娃干着急,父亲才会继续他的精彩故事。

  母亲没有读过书,她曾报名进了学校,第二天就被老秀才的外祖父从学校中抓到家里干活去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踏进学校半步,这成为母亲终身的遗憾。没有读过书的母亲对读书怀有宗教般的神圣感。小时候,我喜欢读书,但父亲地里干活很累,喜欢早睡。在煤油灯的年代里,父亲尚能在油灯的照耀下打鼾做梦。不久后,有了电灯,家中安了15瓦的灯泡就觉得亮的不得了。这时候,父亲就开始和我抢灯绳。当我爬到被窝里读书时,父亲就会把灯熄灭,我会伸手重新拉开灯,过几分钟,睡不着觉的父亲会忍不住又拉熄灯,而我也会重复一遍拉灯的动作。父亲既气又笑,他喜欢我考试拿好成绩,却对灯光太敏感,不喜欢我开夜车。这样的争夺,最后也是以母亲当仲裁人而结束,她会说,让我继续学习半小时,她会在灯下继续她的针线活陪我,往往父亲和我睡醒一觉,母亲还在灯下针线翻飞。

  母亲生病之前,从来未多睡过觉。如果白天太累了,她会较早些休息,但她睡觉从来没有比我早过,而母亲又总是家中起床最早的。冬天的时候,母亲起床后,先给祖父生起一盆火,然后到满是冰寒的厨房,她的头上披一方深色的包巾,但清秀的脸上总会冻起紫红疙瘩。等到全家十几口人全部起床时,母亲的早饭已经做好端上来了。母亲会高声喊醒睡眼朦胧的父亲,但时常会把被子掀起一个小角,轻拍我的屁股,轻声问我睡醒了没有。

  父亲早年给生产队干活时,经常早起,后来经过多年的观察,父亲发现干与不干关系并不大,起得早与迟和分粮食关系也不大,索性不早起了。承包单干后父亲晚睡晚起,这一习惯在后来愈加明显,父亲晚上兴奋异常,早晨却躲在被窝里耍懒,不起来。别人干活总是挑早上,父亲却喜欢披星戴月。母亲好像对父亲的贪睡并没有抱怨过,但父亲一旦下地干活,常常是星夜不归,这很让母亲不满。母亲会打发我们几个在门口守候,或打问和父亲一同出去干活的人。我们常常已经等得饥肠辘辘,有时候忍不住要自己吃了,母亲会把新烙的烧饼给我们掰开平分,解解饿气,但绝不允许我们先吃。祖父祖母常常会在吃完晚饭后睡去,而母亲和他的儿女们在等候着父亲的归来。

  父亲的身影从夜色中踏入灯光,家里马上充满了笑声。

  过去,我一直以为,世界有多大,灯就有多亮,后来,我才明白,灯有多亮,世界就有多大。

  母亲在中年之前,一直是健康的,她总习惯于在病愈之后微笑着谈起病痛的经历,但有一天她终于不得不去

医院了,从此,十多年内与医院不即不离。

  冬天的夜晚,冷而漫长,我常常会弄丢袜子,我会把石头般的脚丫伸进母亲的被窝,是母亲用温暖的胸膛揣着我的手和脚。母亲中等身材,长得异常俊秀,中年后体态微胖。但我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漂亮,直到我有了女朋友,她盛赞母亲漂亮惊人时,引发了我持久的骄傲。而当我兴冲冲把此话转告给父亲时,父亲直骂我“小混账!”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母亲总是隐忍的。她有时候也会生气,现在想起来,母亲所有的生气都是因为儿女们的任性,不知道保护自己。我在寒风中玩得大汗淋漓而一件件扒光衣服,母亲会一边拿着衣服往我身上扣,一边愠怒地责怪。母亲有病痛很少出声,父亲和我们有点小恙马上变成全家人的事件,而母亲从未说自己不适,直到有一天百病缠身。

  母亲的皮肤白皙,但手掌经常粗糙。冬天时她手上满是小口子,痛的时候,母亲就用胶布贴上。那时北方农村的冬天特别的冷,每天早晨,母亲都要敲开冰封的水桶,用柴火烧成滚烫的开水。她偶尔会让我们姊妹帮忙烧火,但冷的时候就把我们打发到被窝热炕上去。某天夜里醒来,我看见母亲在灯下用针缝着什么,过了许久,我惊讶地意识到母亲正用针线缝脚跟上皲裂的口子,我心中划过一阵心痛,而母亲急忙把脚藏起来,她脸上露出羞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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