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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1 01:27   新浪文化

  作者:谭志松

  ————谨以此文献给我那劳苦一生而善良慈爱的外婆苏曾氏,愿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外婆苏曾氏不是我母亲的亲娘,是她的干妈。我母亲的娘家住在山坳里。母亲很小
就过门了,亲爹亲娘长成什么样,她也说不来,大约很早就去世了的。山路遥遥,两家亲戚除了正月拜年,婚嫁宴饮之外,一年中难得几次碰面。倒是母亲这个干妈————外婆苏曾氏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外婆家并不远,只隔一个垌,算来不过二三里地,抄近路走田埂只消一顿饭工夫就到了。我喜欢到外婆家去,不仅仅因为路近,而且因为她跟我们家特别投缘。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外婆就已经很老了,头发几乎全白,布满皱纹的脸,颧骨高高突起,伛偻的脊背,长满老茧的大手,十个手指像舂墙的杵子,又大又粗糙,那双大脚,拇趾骨异常的发达,像螃蟹的螯钳一般,把小趾都挤歪到一边去了。据说外婆就吃着这命相的亏,一生受苦。我无从考证,只知道外婆年轻就守了寡,一个亲女儿(小我母亲一两岁,我们叫姨妈)就嫁在邻村,舅爹是捡来的,那时舅娘还未过门。娘儿俩就住在半间又矮又潮湿的泥瓦屋里(她的小叔子,我们叫六公的住另一半)过着穷苦的日子。

  每年的正月初二或初四,母亲就约了姨妈去探外婆,而我和弟弟是总不肯缺席的。外婆老早就出到屋门外等候,见我们来了,便笑吟吟的迎进屋去。待老姐妹坐定喝茶聊天的时候,外婆就把我们兄弟俩拉到跟前,粗糙的大手抚摩着我们的小脑勺,用赞叹的口吻说:“荷!都一般高,快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啦。”这一天是外婆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她总要拿出过年特意留着的白切鸡 、红烧肉、卤肘子、五香干什么的,将小小的饭桌都摆满去,好像生怕我们挨饿似的。吃饭时一双筷子不往自个碗里夹,倒是老往我和弟弟这边送。

  “外婆,我的碗都快装不下了!”

  “不碍事,慢慢吃。阿壬(我的小名)身子骨单薄,多吃点,长得高大壮实才像哥哥的样子。”

  “阿华也多吃点,快快长大,开飞机,搭外婆去北京。”

  外婆说这话时脸上放出了幸福的光芒,笑容就像天上的云霞一般灿烂。说老实话,我们家日子比外婆家要好过得多,我父亲是镇上小学校长,那时节家里有个吃皇粮的就算是小康之家了。因此人口虽多,逢年过节食物是不缺的。但我总觉得自家的饭菜不及外婆家的香,不知怎的,平常的菜肴经她那双筷子一夹,就像着了魔力似的,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吃过饭,外婆就将我们提篮里的猪肉、粽子拿出来,换上自家产的荸荠、嫩藕、生菜、炒米饼,还要放上几根葱、蒜、芹菜什么的。提篮装不下就往我和弟弟衣袋里塞。而且一边装一边告诉母亲,带芽的荸荠叫“儿孙满堂”,带根的生菜叫“生生不息”,做成鲤鱼形的炒米饼叫“年年有余”,那葱、蒜、芹菜就是聪明、会算、勤快的意思,说得母亲心花怒放,不住地点头。有时母亲向她讨要菜籽、瓜种,外婆若给了芥菜籽、苦瓜种之类,必定要搭上一块红塘,叫做“苦尽甘来”。大约外婆苦了一辈子,不忍心闺女再遭受自己受过的苦罢。

  我们每次拜年总是满载而归。弟弟年纪小,口袋里装的东西多,掉在后头,就大声叫唤:“哥,等等我!我口袋沉,跑不快。”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外婆笑得最开心,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笑够之后,外婆就叫舅爹背我们。兄弟俩轮番的背,直到走出田埂,送上公路为止。

  外婆家门前种着几株番

石榴,每年七月果子成熟时节,外婆就让舅爹向母亲捎话,叫我们去摘。那时水果希罕着呢,不像现在这么充裕,乡下人家几乎家家都有。我们等这消息时的心情就像举子等黄榜一样焦急。往往是早上传话,不待中午人就到了。俗话说“外甥外甥,不见外不怯生。”外婆家跟自家一样捻熟,不必客气,兄弟俩凳未坐热,就急急忙忙爬到树上去一通狂扫。外婆总是在树下伛偻着背脊,一边手搭凉篷望着我们,一边不住的吩咐:“莫急,莫急,没人跟你们抢。把树抓牢了再摘。”我们也就一边将果子往嘴里塞,一边应道:“知道了,

  外婆!”待到我们心满意足地从树上滑下来,外婆才摇摇满是银发的头,长长的抒了一口气:“唉——这些孩子!”不知是责备还是怜惜。

  我们村田地低洼,十年九涝。大水退后,外婆背着布囊的伛偻身影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我家的门前。进得屋来,外婆颤巍巍地从布囊里取出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薯块、芋头干,对祖母说:“一场大水,田地洗空洗净的,就知道家姐

  (外婆提起母亲总是跟舅爹叫“家姐” )家里吃饭的人多,孩子又小,平时又不懂得节俭,灾荒年月日子可怎么过呀!”小孩子可不管什么灾荒不灾荒的,打开纸包,见着又软又甜的红薯块就嚼。至于芋头干嘛,要等母亲回来,用水泡足,放油盐炒熟当点心吃。外婆年纪大,腰腿不灵便,不轻易走动,一年中也难得来几趟,老人家见面就分外亲热。祖母年纪更大些,头发已经全白,牙齿早就掉光了。俩个银发飘飘的老太婆凑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题,亲家长亲家短的越聊越起劲,竟像是亲姐妹一般。等外婆走后,祖母总要叹息一番:“多好的人哪,偏偏生就这挨苦的命。真是老天不长眼!”

  当然,我们有好的东西,也忘不了给外婆留一份。每逢家里宰猪、杀鸡、或是村里网鱼,母亲总要往网兜里装些,吩咐我们:“给外婆家送去!”兄弟俩十天半月不见外婆,早已是心儿痒痒的,听母亲一说,提起网兜飞也似的跑。到了外婆家外婆总是欢天喜地的,不为礼物多少,只为这份孝心。末了,外婆就满满的装上一网兜豌豆、甘蔗、马铃薯等。就这样送去的少,拿回来的多。回到家里,

  一家人也同样是欢天喜地的。只不过每次母亲总要轻轻地嗔怪道:“傻孩子,咱家的马铃薯都吃不完,不会叫外婆留着自个吃。”如今想来也真可笑,外婆往咱提篮里装荸荠、嫩藕时你为什么就不会说,说了就能管用吗?那时年纪小,不会反驳,只知道憨憨的笑。

  眨眼之间,这些都成了陈年旧事了。插指算来,外婆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这二十多年中社会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间又矮又潮湿的泥瓦房已被崭新的平顶楼房所代替,舅爹早已儿孙满堂,乐享天伦了;当年那顽劣任性

  的兄弟俩都已成家立室,事业有成了。只不知我那劳苦一生而善良慈爱的外婆,在那遥远的另一世界可曾“苦尽甘来”了么?值此清明时节人神共乐之际,我拈一注清香向苍茫的天空叩问,愿袅袅的香烟带去我悠悠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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