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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龙的父亲憨厚如牛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3 16:24   新浪文化

  作者:周孟贤

  7年前,父亲在母亲逝世后的第三个月也驾鹤西去了。我们做儿女的都知道,父亲是因过度悲伤、过度思虑以致垮了身体离开人世的。从那以后直至今天,我几乎每天都与父母默默地絮语……

  我的母亲快手快脚、思维灵活,一生喜欢吃水产类,故每当我品尝鱼虾时,我便想起她,并念念有词地代她食用。我的父亲慈眉善目、为人随和,一生爱食肉类,故每次面对红烧肉,我便默然自语:从没饱尝东坡肉的父亲,今天能就座那该多好!

  一直来,我认为智者食鱼。对智者型的母亲的怀念,每每进入意念的我,总是久久地靠在椅子上,久久地闭目,与母亲一起静坐(因为母亲一生太劳累太劳累,需要休息)直至母亲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出现,我会自语,会向她叙说她生前极关心极操劳的话题,即儿女们、婿媳们的工作、生活和家庭……

  长期来,我觉得仁者食肉,对仁者型的父亲的怀念,每每充满幻觉的我,总是陪伴着父亲走出家门,走向父亲生前从未去过的地方,让他深入大自然饱餐秀色,并借此补偿儿子欠他的山水名胜、楼榭亭阁、奇花异草以及湖的清碧、天的湛蓝……

  7年来,每当我看见老人,便羡慕别人的家庭还有老父老母,还是囫囫囵囵,便想起自己的家天家地永远没了父母这道美丽的风景线,便黯然神伤、长吁短叹!有不少时候,竟然泪流满面,竟然苛斥上苍有眼无珠、严重失误——让我的与人为善、积善积德的父母没活到百岁便唤了去!

  虽然父亲已被传唤天国,但他留给我的缓慢文雅的举止和双眼温和、开口憨笑的形象却无法被“唤”走。我常常在恍恍惚惚中,出现父亲生前的镜头:国字脸形、有些谢顶的父亲,快活时会头一仰哈哈大笑,鬓边的毛发一如稀疏的秋草一颤一颤的……尔后,大概想起什么伤心事,转过身去,一边(因痛风)用脚跟走路,一边自语着“可怜啊——”走进自己的房间;尔后,把略胖的身体一挪靠在床上,随即展开报纸静静地阅读……

  我常常伫立一边呆看父亲的背影。倏忽间,我似乎看到“文革”中的父亲,每次看到一些官员、文人和好人被批斗、被体罚,他会禁不住发出“可怜啊——”的同情声。久而久之,这句话便成了他的口头禅。我常常独自解读父亲。父亲不属牛,却如同牛一样憨厚;父亲属龙,却从未“怒”成龙颜。父亲的一生依附于母亲,母亲的一生富丽了父亲。我们这个七口之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由母亲操心,自然母亲的吃苦与直爽、善良与德性,在老街老居民区有着很大的知名度,但父亲的口碑也远近皆知、誉满四邻,即为人厚道、与世无争。我有时思忖:一个家庭往往不是甲培养了乙,便是乙打造了甲。也许慢悠悠的父亲培养了一个急性子的母亲;一个充满激情、动作敏捷、非常能干的母亲,却打造了悠哉优哉、干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父亲。想想世上的一些人和事,真让人有点诧异与无奈。谁能料到什么都想在前、做在前的母亲,连死也先于父亲!母亲在与父亲相濡以沫近60年后,即跨过78岁的人生高栏后告别了这个世界。

  我经常走进父母生前的老屋。父母生前使用过的家俱和日用品,我们都保留着。谁也不知道,我珍藏着母亲用过的一把木梳。凝视母亲的遗像,我把木梳平放手心,然后双手紧紧贴紧——低着头默语着,然后梳理自己的头发。我觉得我是在为母亲梳头呀!梳着梳着,我梳出了母亲的许多闪光片断,也梳出了父亲的一些不可磨灭的往事——

  上世纪50年代,我们一家住在没门的草棚里,每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每逢刮大风,屋里刮小风;每逢下大雪,屋里雪花漫舞……有一年冬天,我们兄弟几个越睡越冷,于是把小脚架在父亲的腿上,谁知一会儿父亲的腿也凉了。我们蜷缩着,努力寻找着温暖。这时,父亲干脆把几条冰冷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胸脯上,放在胳肢窝里,让我们取暖……还是那一年,春节将至,家里一锅冷水等待着大米。大雪纷飞中,终于走来了父亲,父亲笑呵呵地捧着一帽子的米走进家门(那个年代,头戴旧帽的父亲,总是用帽子兜米回家)……几年之后,我们才知道父亲的米钱来自卖血……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60年代初自然灾害时,父亲和母亲为让外地求学的我吃到米饭,将分配到的粮票尽量多寄些给我,她们自己每天吃搅成浆糊状的(百姓称之为)葛藤粉、六谷粉,每每捧喝,父亲为增加口味放些酱油,谁知日子久了,吃得满脸浮肿……我明白,这全是为儿女们多吃些米饭而得的病呀!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没得病是因为“病”被父亲拿去得在自己身上了。父亲呵,你的行为固然不惊天、不动地,但回忆起来却让我们儿女为之流泪、感到难受!回想我们从小到大整个成长过程,你因不舍得扔掉隔夜饭菜,和母亲一样又不忍心让儿女食用,自己不知吃了多少馊粥馊饭和馊菜!

  现在,每当我看见隔夜饭菜,我便想起当年父亲和我们争吵不停,最后从我们手中夺走馊菜馊饭的情景;每当看见父亲用过的那只粗糙大碗,便觉得这只瓷碗最能体现父亲的质朴!父亲,烟酒不沾的父亲,有时真不敢回忆你!为什么,太令人心酸呀!你的一生几乎没穿过一件出挑的衣服,一直穿着早已褪色的中山装;你的一生甚至没有品尝过一般档次的佳肴,一直在家里扒着饭,喝着粥;如果将你一生中所有的费用加起来,也只是可怜巴巴的几个钱!钱,对于节俭成癖、足不出户的父亲似乎是一种累赘、一种多余——每月领到工资的他,恰似一个短暂的中转站,父亲立即上缴“国库”,即交给掌管全家、操持一切的母亲!父亲呀,你生前几乎没有什么需求,一年四季只要能吃饱饭、喝够粥,能有一块肥肉或者半块乳腐就是天大的满足!粥饭以外什么都可以省却!写到这里,父亲的一只“枕头”突兀在我的眼前:夏天的他,将面盆翻个身、底朝天权当枕头,还笑着吹嘘这只面盆比什么枕头都好,“又凉爽又惬意,笃定可用一生一世……”他的这种过分的节俭,还表现在冷饮上。他认为吃一根冰棍或吃一只西瓜,也是一种奢侈。有一年,正是流火的七月,热浪灼人,我买了一块冰砖给父亲,谁知父亲问了价钱后满脸不快,觉得 太破费了,觉得自己吃冰砖是忘了本、变了“修”!是的,一生度过83个春秋的父亲,无一年不是喝白开水解渴消暑的。时至今天每每看见白开水,我会想起一如白开水明净的父亲,会深深感到内心愧疚,甚至是痛,甚至想哭!为什么?我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年没能有效地改变父亲节俭过头、近于迂腐的习惯?一句话,为什么没能提升一下父亲的

生活质量?我想,我的无能意味着一种不孝啊!

  当然,对于父亲文化上的需求,我还是能满足他的。我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怎样忙,总是给父亲送去当天的《湖州日报》(或几本书刊)。记得一次父亲接过报纸后,我调侃道:“阿爸,你比市长级别还高,一个在全国有点知名度的诗人,每天为你当投递员送报纸……”父亲听后没说一句话,只是高兴地仰起头“嘎嘎嘎”地放声大笑起来!现在,父亲早已撒手人寰了,我想要为他送报也不可能了,深感遗憾的我,没想到当初每天为父亲直送“快件”也是一种幸福呀!

  ——这种幸福,已经永远不再。7年来,每次清明节上坟,我的心里累加着伤感:父母亲的谢世,是人世间最宝贵的失去,且是永远的失去!没有父母亲,总觉得一个家庭缺少了阳光,增加了阴雨,就像一把二胡拉出的乐曲,少了点欢乐,多了点伤悲;总觉得脸上的笑容从此不再是一朵艳丽的花,充其量是一朵

苦菜花;总觉得心灵的护罩被拆除了,被祼露在风雨中,忍受着寒冷;总觉得人生少了一个倾诉的场所,只能低头皱眉咀嚼一种难以言说、挥之不去的冷痛!有谁知道痛感满身的我,一边忍痛一边思念,一边用母亲的木梳不住地梳理与父母亲一起生活过的时光,梳理许多难以忘怀的、贮存心上的往事。有谁看到呵——只有我看到——每次梳理总能梳理出不少有关父母亲的传统美德以及教育儿女清白做人、与人为善的言和行……

  面对父亲慈祥的遗像,我要重复地说:父亲不属牛,却有牛一样的憨厚和忠实;父亲属龙,却没有那怕一次龙颜大怒的时候!父亲,在你91岁诞辰之日到来之时,我会营造一种幻觉,进入一种幻觉,陪伴你再度入山入水、深入自然,让你静静地(与母亲一起)栖憩在青山绿水中。尔后,我快速返回现实,在你(和母亲)居住的老屋,打开老相册——打开你(和母亲)的人生大海,我将跪着把下巴、把耳朵、把头颅放在水下的月亮上,静静聆听你(和母亲)永远留在世界上的、像浪涛一样奔流不息的脚步声和对我们儿女的叮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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