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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来跳去的女人

http://www.sina.com.cn 2002/08/19 11:02   北京文学

  作者:废墨

  11

  她把他当作一块破抹布扔进了垃圾箱……

  三月是玲最风光的时节。玲的心情像春风杨柳,一片新绿。

  健与玲的关系,从单纯的情人发展成投资人与经理人的合作,双重的身份,使他们如胶似漆。白天,健当车夫拉着玲跑工商跑税务,看景采点,做办美容院的前期准备工作;晚上,共同的兴趣、爱好、事业使他们的灵魂和肉体成胶着状,玲不时觉得身体都要飞了起来。

  玲从健对她事业的关心中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爱。装修房子,木料不够,玲一个电话,健风驰电掣赶往木材厂;刷房子油漆不够,健开车去买。昔日喝五吆六的老板,如今成了马仔。工商所里,玲接过健递上的注册资金,以法人的身份签字,健在一旁用款款深情注视着这历史性的时刻。玲流水般花着健的钱,她第一次体会到做老板真好。

  玲深深地被感动了。玲感动的理由是,健那么有钱,他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却对她那么好。她有什么?徐娘半老,所剩的也就是将尽的几分姿色,再过几年,无非一堆烂肉!难道他看中的就是这堆烂肉?这堆烂肉有这么值钱?玲不但看得开,而且有自知之明。春宵苦短,玲用身体竭尽承欢,这是她唯一的资本唯一的报答。那段时日,在他们无尽缱绻的十五平米的睡房,连木地板的缝隙中,都透出一股人体体液的酸腥之气。

  玲虽然与健又近了一层,但她仍然清醒,她只不过是用健的钱投资做生意而已,用时髦的话讲,这叫“借鸡下蛋”。鸡是人家的,蛋要靠自己催生,蛋生多生少,靠的就是自己的能耐了。玲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能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机会不好,现在机会来了,玲脑中一点也不比别人少的发财欲望像气球一样吹得老大。什么人都靠不住,男人也靠不住,钱最重要,有钱什么都好说。玲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取之于生活又用之于生活的人生格言,那一阵子,她史无前例地改变了睡懒觉的习惯。

  就在玲大踏步向女老板迈进的途中,锐一刻也没有放弃夺回玲的努力,玲原先想与锐做一般朋友的愿望受到了极大挑战。这一天,锐又打来电话,一如既往地关心玲的生活,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对玲继续进行说服和教育的工作。

  锐说,健不过是要你给他打工,他是利用你的感情让你给他干活呢。

  玲冷笑道,我倒是想给你干活,你有活儿给我干吗?

  锐说,我不要你干活儿,我要你做我的老婆。

  玲说,不可能了,因为你不爱我。

  锐说,我不爱你?那他就爱你?他既然爱你为什么不跟你结婚?

  玲说,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不也没跟我结婚吗?

  锐说,我是没有老婆的,我爱你是真的。

  玲说,你的爱一点价值也没有。

  锐生气地说,你说的价值不就是钱吗?你无非看上的就是他的钱。

  玲说,他还有钱让我看上,你让我看上的有什么?

  锐还继续与玲探讨,玲那头话筒里已经无声无息,锐慷慨陈辞,最后发现玲已经撂下电话留给了他一个聋子的耳朵。

  锐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女人的情感一江春水向东流以后,你抽刀断水水更流,唯一可能挽回感情或让女人记住你的最好办法,便是挥挥手,作别天边的云彩。如果像老人家那样豪迈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便更能衬托男人的高大伟岸。锐已经失败了,他所做的挽回玲的努力,只能使他失败得更彻底。最终的结果,便是玲把他当作一块破抹布扔进垃圾箱。

  12

  她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她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美容院终于开张营业了。开张的那一天,玲请来许多朋友,免费做美容,以此广而告之。昔日的姐们,嘴上啧啧称赞玲事业的发达,目光却不断在人群中寻找使玲发达的那一个。女人看女人,谁心里不像明镜似的?玲纵然有天大的能耐,就能平地起高楼?还不是傍了个大款。那大款怎么就舍得给她花钱?还不是--想到这,每个人心中都浮想联翩,于是,美容院的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叫嫉妒的东西。

  玲灵敏的鼻子当然嗅得出这股气味。不知怎的,一惯看得开的玲在这股味道的刺激下,心情有些衰颓。健不露面,原因很清楚。玲也不想让他露面。他算是她什么人?说得好听点是情人,说得不好听那就怎么说都是了。这么重大的场面,玲多么需要健来支撑,但他却躲在幕后,让玲扮演牵线木偶的角色,玲有些不负重荷,心里十分委曲。

  谁叫她与健是这样一种关系呢?要是健明明白白是她的男友和老公,她才真正让女友们羡慕呢。那为什么健不能成为她的老公呢?玲开始想不开了。

  从认识健到现在,玲从未与健谈过结局。一则玲不想谈,二则健也不谈,所以两个人都不谈。玲一开始觉得这样挺好,但她一旦在感情上陷进去,就要想结局了。

  就在健为玲当车夫当马仔的那些日日夜夜,玲已经从对健的利用转到依恋,玲明显地感到了这种变化。以前,无论健老婆怎么打电话,还是健周末回到老婆孩子身边,玲都毫不在乎,现在再遇到这种事,玲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玲了解自己,她深知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美容院开业的初期,一切都没有走上正轨,玲的精力被美容院拴住,她与健约会的时间反而比以前少了。玲只好在美容院想他。健关照过玲,晚上不要往家里打电话,平时联系用手机。玲晚上很想健,玲最想健的时候不能打电话,她的心里很压抑和痛苦。

  好在美容院有钱可赚,第一个月由于玲采取了打折送月卡等等促销手段,月底一结账,净利润就近半万,玲以前除了按月拿工资,从来没有赚过这么多钱,她攥着厚厚的一叠钞票,心里喜滋滋的。

  有钱什么都好说。健投钱,玲赚钱,没有健的投钱,怎会有玲的赚钱?没有健,她玲什么都没有;健让玲有钱赚,玲对健还有什么苛求呢?这样想来,玲虽然压抑痛苦,却也觉得值。再说,流行歌曲怎么唱来着?相见不如怀念。天天在一起未见得就好,像现在这样隔一天见一次,那种迫不急待,还真是一种疯狂,玲想起来都觉得刺激。

  等到美容院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玲找到了一个可信的收银员,她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时,玲才觉得很累,她想好好歇一歇,于是,她又长时间地蜷曲在健的睡床上,像一只慵懒的猫,一些念头又在她脑中复活了。

  当然最好是嫁给健。人都是她的,她还要靠美容院赚钱吗?寻寻觅觅,健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只可惜他已经有老婆了,离婚不是容易的事。但他是那么爱玲,有什么理由不离婚呢?只是他从来不提。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还是因为玲不如她的妻子?不如他的妻子怎么他要跟玲好,还那么舍得花钱?无论如何健是爱玲的,只要爱玲就有可能跟玲结婚。玲要做的就是让健更爱她,爱得离不开她,然后不得不跟她结婚。

  13

  他在满足的同时,突然产生了警觉的意识……

  周一下午,健从老婆那里回来,一进家门,便觉焕然一新。地打过了蜡,沙发喷了碧丽珠,厨房灶台上的油腻不见了,洗手间的磁砖光亮可鉴,而玲却不像往常那样在床上当睡美人,她没在家。健拨通了玲的手机,玲说她正在买餐具,还要买点菜,马上就回来。玲在手机里娇嗔地说,我想给你煲个汤,可家里连锅都没有,我正在买沙锅呢。

  健打完手机,躺在充满芳香的真皮沙发上,惬意地点了一支烟,闭上了眼睛。说实在的,健现在的感觉非常好。一个男人,有什么比两个女人,不,两个老婆同时侍候着更满足的呢?只有健才会享受到,所以男人要成功。成功的感觉真好!

  不过,当健睁开眼睛,再一次环顾四周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警惕的意识。这是只有像健这样成功的男人才会有的。这个意识告诉他,在这满足的背后,很可能是个“局”,如果他毫无戒备地进入,就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健不怕付出,不就是钱嘛,他花得起钱。关键是钱花得值不值。值,再多健也舍得;不值,再少他也不花。这是健从经商引申到做人的原则。他在玲身上花钱,觉得值,因为他买来了他所需要的爱情。健私下算过一笔账,找一次小姐,像样点的,在北京地界上要四百,过夜翻倍,一周两次,就是一千六,一月下来,就是六千四,钱花得不少,不卫生不说,还担惊受怕,更主要的是得不到他所要的爱情。现在,他与玲好了快半年,这期间他只要想她就可以跟她在一起。而花费呢,算上买房子的和投资开美容院的钱,不过也就十多万。美容设备,以后可以折旧卖出,这样一算,十万块钱都不到,比找小姐便宜多值多了。

  可要是结婚,那就不是这笔简单的账能算得清的了。年近不惑,健对女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玲与他的现在,无非是他与老婆过去的翻版。感情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激情更是如此,等到岁月流逝,最最真实的就是现在他与老婆这样的平淡。随意更换老婆,不仅麻烦,而且毁男人;情人求变,老婆求稳,这是男女关系的长线和短线。健做股票,有的频繁进出,而有的则锁定筹码,前者是情人的短线,后者则是夫妻的长线。对健来说,家庭不稳定,那是不可想象的,至于爱情,他随时可以找到。他现在的家庭很稳定,他没有理由去破坏它。如果与玲建立新的家庭,很可能不如现在。动不如静,既然激情都会变陈迹,他有什么必要非得把可能变成陈迹的激情锁定进婚姻呢?

  就在健思絮万千时,玲像一只蝴蝶从屋外飞了进来。

  14

  他在她身上挂的买单,已经抬高了她的价格……

  第一次,玲下厨做饭。玲越来越学得乖巧了。跟锐好的时候,第一次,她就下厨做饭,以后每一回她都当炊事员,好像做饭理所当然是她的事。后来跟健,玲表现得跟不会做饭一样,从来不进厨房。健不回老婆家,也在外头吃,所以,他们一直不开火。玲现在要扮演妻子的角色,她要喂好健的胃,让他一旦离开她,就不想吃饭。

  玲系着新买的围裙,从厨房进进出出,不时夹点她煎炸好的食物,送到健的嘴里,还问一句,好吃吗?我的手艺如何?健一边咀嚼,一边夸赞道,我老婆的手艺真不错!

  就这样,健翘着二郎腿,看看报纸,瞅瞅电视,玲把菜一道道端上来,备好筷子,抽出椅子,就等着健入席了。

  健早已吃烦了餐馆里油腻的饭菜,今天尝到玲做的家常菜,觉得很受用,很快饭碗就空了。玲还没等健站起身来,就双手接过健吃空的饭碗,到厨房替健盛饭了。

  饭后,健跟在老婆家一样,饭碗筷子一扔,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玲利落地洗刷好碗筷,把厨房擦干净,才坐到健的身边。

  健第一次见到玲,心里就有一股冲动。以后这股冲动就像野牛见到斗牛士挥动的红布,只要玲一出现就会产生。今天玲表现得那么好,健的冲动自然更加强烈,他迫不急待地把玲扛起来就往睡房里搬。

  玲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温顺,还是那么放任健为所欲为,还是那么经久不知疲倦。健最喜欢她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本领。健要的就是这种女人,这种完完全全侍候男人的女人。

  在玲的纵容下,健又挥霍了一次,结果累得像一滩泥。玲这时显示出她年龄的优势,轻盈地翻身而起,坐在健屁股上给他捏脊。

  这又是健没有享受过的。随着健轻一声重一声的呻吟,他背后的神经好像都被玲捏化了。健原来经常让人按摩,按摩师很专业,但感觉没有现在好。那是职业的不带感情的活动,除了力量,便是穴位。现在,玲的那双绵软的手,轻轻柔柔,把一个女人从心底里洋溢出的爱意,深深揉进了一个男人的心里。

  时间还早,健和玲都没有睡意,俩人便随意聊了起来。

  他们已经很少谈美容院了。健有言在先,他只负责投钱,怎么赚钱赚多少钱,那是玲的事。健看到玲对美容院的经营信心十足,便知道她已经从中尝到了甜头。健从没想过要分得利润,老实讲这点钱他根本不希罕。他投资办美容院的目的就为了拴住玲。玲想赚钱,就离不开他。除非玲从中赚够了钱。这又谈何容易?健是做生意的,他深知如今是微利时代,如此规模的美容院要收回成本都要几年的时间,到那时--老人家说,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的。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玲跟健又说起了锐。玲告诉健,他们已经彻底分手了,锐就像被她泼出来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健听了只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玲很奇怪地问,难道我跟锐彻底分手,你反而不高兴?

  健说,只是有点惋惜。如果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那我心里更有点不安了。

  玲说,这么跟你说吧,即使没有你,我跟锐最终也是要分手的。

  健说,是因为他不想跟你结婚?

  玲说,我想结婚的时候他不想,现在他想了,可我已经不想了。

  有一段时间,健一直在想,为什么锐不想跟玲结婚?站在男人的立场,健以为,没有一个男人碰到好女人不想结婚的,除非那个女人不是好女人。锐不想娶玲,是否证实玲不是一个好女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他更不能娶玲了。锐没有老婆都不娶她,自己把老婆辞掉再娶她,那就更具风险了。

  健有一个观念,那就是背叛感情的人与叛徒一样,他(她)可以背叛别人,以后也可以背叛你。就像玲,她既然可以因为有你跟锐分手,以后就完全有可能跟了别人再与你拜拜。所以,这种人玩玩可以,跟她结婚过日子不安全。

  有了这种想法,当玲再一次表示想与他结婚时,健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健说,现在,我们相爱,感觉很好,但我不敢保证,跟你结婚以后还会像现在这么好;既然有可能不如现在,那为什么非得结婚?为什么就不能这么永远好下去?健继续阐述说,现在,你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你有这个家的钥匙,你可以在我这里永远住下,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你还要什么?健又话锋一转说,假如,我没有孩子,我早就离婚跟你结婚了,可我的孩子已经上初中了,孩子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他不能没有父亲,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随心所欲不顾孩子吧?

  健说得很有逻辑,玲沉默了。健凭借在商场搏杀多年积累的人生经验,早就号准了玲的脉膊,他知道玲是依附男人的女人,她没有男人无法独立生活,她想结婚无非是想变现成一张永久饭票而已。就像健炒股总想把股票卖出个好价钱,玲也想找到一个好买家,可惜这个买家不好找。健在玲身上挂的买单已经抬高了她的价格,从今以后,她不到万不得已,是很难以低于健开出的价格把自己卖掉的。玲卖不掉自己,就只有跟健这么耗下去。这是健给玲下的“套”。

  玲和健虽然各有心思,但身体的需要却是共同的,健尽管消耗了一次,但手脚仍然不消停。玲于是再度把健唤起。这一次,玲紧紧抱住健,嘴里忘情地说,我爱你!

  往常都是健说这句话,玲听得很激动。现在,健听玲这么说,除了激动,更多的是满足。他望着玲艳若桃花的脸,心里说,你终于还是被我征服了!

  15

  三十多岁的女人再感情,

  也不会像二十多岁的女人那样失去理智……

  当美容院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玲就很少去店里了。玲每天只去收钱,一收完钱,她就钻进健让给她开的“别克”车里,或者去与健约会,或者径直驶往郊区他们的家。

  在旁人看来,玲这么做似有不妥。她是老板,哪有老板不关心生意?但玲不这样认为。老板要做老板的事,老板天天盯现场,那不成雇员了?反正做生意的钱她没有出一分,只要健不觉得她这么做不好,她就无所谓。生意和健,玲把后者看作主战场,她要用一腔柔情融化掉健心头那块不愿离婚的坚冰。

  日子一天天过去,玲与健像新婚夫妇十分甜蜜,但美容院的生意却每况愈下。美容业的行情,是天气越热,生意越不好做。时值初夏,已是站在阳光下就要出汗的时节,那些要臭美但又精打细算的女人们是舍不得让汗水去糟踏美容品的。这是客观的原因。主观上,连老板都不认真经营,雇员们自然无所用心,结果,美容院维持不下去了。

  这当然是健和玲都不愿看到的。健虽然不在乎这点钱,但这钱没有起到它应起的作用,他心里自然不快;玲呢,心里有些内疚,毕竟她是经理人,她觉得对不起健。

  收拾局面自然又要健拿主意。健很干脆,他选择了“割肉”--关门停业。

  雇员们都走了,玲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店里,心情很沮丧。回想三个月前开张时是何等的热闹,女友们麻雀般叽叽喳喳,对她的羡慕之意溢于言表,而今如此清冷,失败难道也这么容易?玲心里有些酸楚。坐在美容椅上,玲回顾着半年来自己的经历:与锐分手,投身于健,然后办这美容院,直到现在倒闭--好在她与健的感情还在,可谁知道能维持到哪一天呢?就像办这美容院,当时哪里想到今天会倒闭?世事难料,原先跟锐,也没有想到会分手。美容院关张,损失的无非是健的钱,要是哪一天健离开她,她在健身上投入的花样年华,拿再多钱都补不回来的。想到这里,玲不寒而栗。

  这段时间,玲虽然与健仍然十分恩爱,但玲明显感到健情绪不好。玲对健的内疚、依恋以及怕失去他的那份担心,使得她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几乎到了巴结的地步。

  人性中有受虐的成分,说白了人都有生得贱的地方。就拿健来说,起先追求玲,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恰恰这时,他最把玲当回事。后来得到了,但玲不冷不热,他心里仍然充满着对玲的征服欲。最后,玲爱上了他,除了在感情上完全献出了自我,还像妻子一样尽心尽力,这时,健反而对玲不那么看重了。既然已经得到了,还要做什么努力?就像健做股票,最最费脑筋的是在择机建仓的时候,一旦建仓完毕,股票已经涨升,他天天睡觉又有何妨?玲就是健已经建完仓沿着上升通道慢牛上涨的一只股票,只要趋势不变,健才不会像建仓时那样劳力费心呢。

  但玲毕竟三十多岁,这年龄的女人再怎么感情,也不会像二十多岁时那样失去理智。从健跟她挑明了开始,玲就在为自己盘算了。玲以后的所作所为,之所以让健产生她已深陷情网的假象,那只是她在作最后的努力,一旦失败,她还是会像离开锐一样离开健,当然,前提是她能在经济上离得开健。

  16

  那一片无垠的“麦场”,

  让她充满希望……

  夏夜的某一个晚上,玲回到了自己的家。玲有四五天没有回来了,她已经不太习惯一个人睡。本来她还不想回来,无奈健老婆家有事,健得回去两天,是健老婆打健手机把他从玲身边召唤回去的。

  玲想起那一幕就觉得好笑。那时,健正在发威,玲呼天抢地,仿佛要把快乐传递给千家万户。这时,健的手机响了,是健老婆打来的。玲听出老婆问他在哪里。健撒谎说在大户室,正在看盘呢。健说到这里,冲玲鬼笑了一下,玲便把刚才用来放流行音乐的笔记本电脑的键盘敲了几下。健对玲的表演竖起了大姆指,玲则得意地扭动腰肢,做妖媚状。等到健挂断电话,两个人相视大笑不已,重新进入状态。

  像这种极具表演性的场面,玲在健那里没少遇过。每次,都是表演的时候很兴奋,甚至玲有一种偷儿频频得手的刺激和快感,但过后,尤其是健不在的时候,玲却感到阵阵酸楚。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玩偶,跟这个大屋子里健给她买的芭比娃娃没什么两样。

  现在,她坐在沙发上,空虚像一只大鸟,张开双翅把她紧紧罩住。她突然非常非常想给健打电话,但一拿起话筒,她急欲拨号的手就像被施了点穴术,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几次三番以后,玲气愤地把话筒扔到床上,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

  这一晚,玲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稀奇古怪的梦魇像球幕电影一样围着她映现。

  次日,玲很晚才起,洗梳罢又描眉画眼,这才跟家人打个招呼,出去买小吃。路过报亭,她又买了一份《生活周报》。这是她过去经常买的报纸,其中的生活资讯,包括个人和“婚介”征婚的资料,她一直觉得很受用。锐就是她通过这份报纸找到的。已经有很长时间不买了,不知为什么,今天玲走过报亭,她的手就那么本能地掏出一元钱硬币,换来那一份已经上市好几天的报纸。

  回到家里,玲翻出征婚那一版,也不顾手指上还有炸糕的油腻,就像寻宝一样逐条查看起来。

  玲从认识锐开始,就一直通过“婚介”和征婚寻找男友。既然找到了锐,玲就可以找到比锐更优秀的男人。玲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把找男人看作是拾“麦穗”,只要置身于“麦场”,就永远不怕拾不到更好的。锐被玲拾起过,不如健,被玲扔掉了;健是一颗比锐大的“麦穗”,但他肯定不是最大的,谁能保证玲就拾不到比健更大的“麦穗”呢?就“麦穗”而言,玲坚信一点,没有最大,只有更大。关键是玲不能离开“麦场”,那一片无垠的、时刻有可能让玲有所收获的“麦场”,不就是走进“婚介”和征婚的男人吗?玲只要置身其中就充满希望,因为凭她的姿色,她不信空手而归。

  这已被玲的经历所证实。就在锐一再拖延婚期的第二年,玲已经背着锐悄悄重返“麦场”。不过是十几个电话,玲手头的“麦穗”已经拾了一大把。

  刘“麦穗”开着“红旗”车,带玲在长安街上兜风,他指点江山,豪迈地向玲讲述自己事业的辉煌。那一刻,玲真被打动了。所以,当他请玲吃完饭,开车送玲回家,在玲即将上楼之际很绅士地请求吻别时,玲顺从地闭上眼睛。可惜这一吻,破坏了玲对他所有的好感。那天晚上,玲连续刷了四次牙,也没能完全清除掉他送进她嘴里的口臭。玲在刷牙的时候,把他连同漱口水一起吐掉了。

  许“麦穗”开着比“红旗”更好的“奥迪”,西服革履,脚上“华伦天奴”的皮鞋擦得锃亮。玲首先看嘴。发现他比刘“麦穗”的牙要白,几番一来二去,玲亲口打消了口臭之忧。但在两人更进一步时,玲不时感到还有一个女人夹杂其中,这便是许“麦穗”的前妻。许“麦穗”悲天悯人,把对前妻“下岗”的忧心带进了他和玲共进晚餐的气氛中。这使玲困惑不已:怎么一个男人同老婆婚都离了,怎么还要对她牵肠挂肚?这不是狗撵耗子,多管闲事吗?玲不喜欢太面太肉太怀旧太磨磨矶矶的男人,所以,就在许“麦穗”又一次为他们共同的晚餐埋单结账以后,玲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就这样抽空在“麦场”流连了几次,玲并没有发现在环保和健康意义上比锐更占优势的“麦穗”,所以,她才没有把锐扔掉,直到健的出现。尽管如此,玲有了经验,她固守“麦场”的信心和决心,就像米勒的名作《拾麦穗者》里的农妇,顽强而又执着。

  事情就有那么凑巧,玲在这份报纸上还真发现了一颗沉甸甸黄澄澄的大“麦穗”。这是一份个人征婚广告,内容如下:本人38岁,身高175,体重150斤,硕士,电视台某部主任。事业有成,车房俱备,仁爱重情,幽默大度,寻26至34美丽温柔善良想成家懂生活之未婚京籍女士。附本人手机号。

  玲倾情于“懂生活”这三个字。她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懂生活的女人,她菜烧得好,歌唱得好,爱做得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的女人电视人一定喜欢。关键是电视台有钱,何况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任,如果调她入台,任职专业化妆,那她不就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了?

  这样想着,她便拨通了主任的手机。听起来这是一个堂皇而气度非凡的男人。他透过无线网络传递过来的声音,仿佛走着盛装舞步,让人深感其华贵而典雅。毕竟是电视台,毕竟是主任呐!玲连打电话的姿势都由斜倚床头改为直起身子,她那会唱歌的嗓子,更是鸣啭如夜莺,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偶声,此其谓也。主任听得扛不住了,他放弃了饭局,开着车来见她了。

  玲又开始久违了的与陌生男人共进晚餐。晚餐的气氛是欢乐融洽的,玲已把处理两性关系上升到了艺术,这种艺术经过电视台主任的提炼,迅速升华成一种感觉。谁都知道男女之间一旦产生了感觉意味着什么。玲的脑中甚至闪现出跟锐感觉以后的各种画面。玲这种女人,知道自己是男人需要的现货,巴不得男人尽早开箱。早一点开箱验货,便可以早一点付款,货也可以早一点有归属。

  不过,玲也有担心,那便是健要是这当儿给她打电话,她将作如何交代?唯一的办法是将手机关掉,省得两个男人两头生疑。这样想着,玲还真的把手机关掉了。

  可是,主任不着急验货。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像锐一介草民,饥渴得一上来就动手。主任把她送回,只说声拜拜,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就急忙驾离现场。

  这使玲难受了好几天。还没有一个男人如此轻率地与她告别。电视台有什么了不起?主任有什么?有健那么有钱吗?好在玲还有健,玲才不尿他个球主任呢!

  17

  她得到的失不去,没得到的,

  在他那里得不到,在别的男人那里还可以得到……

  几天以后,玲又像候鸟一样飞到了健的身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她多了一份小心,只要健在身边,就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就怕主任突然来电,搅得健对她怀疑。

  自从见了主任以后,玲对健的去留也不那么看重了。只要健不在屋里,玲就会取消静音。是等待主任的来电吗?也许是。反正只要手机铃声响起,玲就很紧张。有了这种希望和等待,玲不感到孤单了。

  主任的电话不期而至,而且是在玲没有静音的时候。玲尽量压住声音,嗯啊以对。不知对方听出什么没有,反正健冷眼旁观,透着疑心。玲让对方觉得自己正忙,不便多说,世故的主任很快把电话掐了。

  健没说什么,但玲还是看出他感到了什么,那是对她可能离去的担心。对此,玲不无得意。歪打正着,兴许让健感到什么,反而会逼得他早一些作出决断。玲懂得男人的心理,男人们越是在女人身上付出,就越怕失去,尤其是健这种做生意的,他把付出看作是投资,图的是回报,投资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这投资便赔了。生意人怎么能赔呢?所以,健无论如何不愿意失去她的。

  认清健对她的态度,玲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把握了健。健得到了,所以怕失去;玲得到的失不去,没得到的,在健这里得不到,从别人那里还可以得到。玲怕什么?玲付出的无非是一堆烂肉,将来拍拍屁股走人,一点都不损失。玲觉得那些不愿付出自己的女人好傻,那么容易得到的好事,怎么想不明白呢?不过,玲要倒退回去几年,她也想不明白。是跟锐分手以后她才想明白的。这是成熟了,还是变坏了?玲不想这些,她只想过得好,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过得好管它成熟还是变坏呢?人总得活下去呀。

  又是一个玲独处的日子,玲百无聊赖,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一番以后,便不断地把手机上某个已接电话的号码摁出来。那是主任的手机号,玲非常想在这个号码上摁接通键。玲过去也主动给男人打电话,跟锐好了以后,她就经常晚上给他打。她不像有的女人那样矜持,她是捕捉男性动物的猎人。不过,自从“傍”上健,她变得不那么主动了。她思考着在健那里成功的原因,无非是冷,反而激发了健的热情。这使得玲对恋爱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现在,她想把成功的经验用到主任身上。她相信主任既然给她打过电话,就会再打。她要在等待中把握成功,她要把主任变成第二个健。

  然而,主任不是健。尽管玲把主任的手机号一次又一次调出来,主任还是没有感应。玲等不急了,她要主动出击,猎获“钻石王老王”。这样一想,玲的手指便轻盈地点向手机上的接通标记。

  回忆这一次通话,玲觉得意义空前。原来,主任早已把玲添加至他记忆的收藏夹中。玲刚说一声喂,主任马上脱口而出,你是玲吧。看来主任不仅记住了她的电话号,而且记住了她的声音。主任解释说,不是他不打电话,而是他误删了她的电话号,他只好等待来电。

  原来如此,玲觉得自己实在英明!玲是在纠正主任的错误,纠正得那么及时,使一场误解拨云见日,这简直是天意呵!主任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她的声音,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玲抚摸着被手焐热的手机,心里喜不自禁。

  18

  她终于明白了两个男人的区别……

  这次通话的结果便是主任邀请玲去人民大会堂赴宴。别看玲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从小就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可天安门前的人民大会堂她还着实没有进去过。健有钱也只能带玲去没有警卫站岗的地方,人民大会堂有站岗,便只有主任才有资格请了。自此玲明白了健与主任的区别。玲从这一点上看出了主任的魅力,它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照得玲有点眩目。

  赴宴的时刻到来了。玲身穿新买的职业女装(这套服装是她逛了七八家店,花了半月工资买下的),挎着她那只平时外出永不离身的皮包,戴着她从天津买回的假金劳,乘公车到复兴门,然后打车直奔天安门广场。

  玲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不打车了,自从美容院关张以后,健就不给钱让她打车了。玲现在打车为的是要那“派”。她不在公主坟家门口打车,而在复兴门打,为的是可以只付起步费。

  玲的出租车停在大会堂南门外的马路边上。玲记得主任特地关照,必须从南门进,他在南门接她。玲钻出车门,仰视着巍峨的大会堂石柱,这里是南门,不是东门。玲提醒自己。东门也好,南门也罢,这里可代表着国家。这样一想,玲立刻体验到一份庄严,连行走的步子都沉缓起来了。

  玲拾级而上,警卫把她拦住了。

  这里不让走!警卫就像对木头人说话,毫无表情。

  那怎么走?玲微笑地问。玲一般不对陌生人微笑,现在她笑了。玲面对的是大会堂的警卫,她的笑出自本能。

  警卫做了一个手势。玲循着手势往前走。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警卫,他朝玲又做了一个手势。玲按照手势拐了一个弯。

  玲不知道怎么走了,她只知道服从手势。等到看不到手势了,玲发现一条瀑布般的红地毯,从一个旋转的大门一直挂下来。玲文化水平不高,但小学课本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还是记得的。无疑,那飞流直下的出口,便是南门了。主任莫非已在那里等她了?可人呢?不会在里面吧?要在里面,自己又怎么进去呢?玲站着不动了,她两眼茫然地望着红地毯的顶端,像只呆鸟。

  旋转门不停地转动,有人进进出出。玲看得眼累,她掏出手机,准备向主任报到。没等她拨通手机,旋转门就转出一个鲜艳的女人。那女人站在大会堂高高的台阶上,目光向下横扫,当子弹一般的目光击中玲时,玲感到自己仿佛是古装戏里接受召见的臣民,而那鲜艳女人即是挥舞如意的公公。

  她如奔马一般向玲跑来。玲清晰地听到一阵高跟鞋敲击台阶的声响,由远及近。

  你是玲吗?鲜艳女人翩然而至。看到玲点头,她迅即转身,足下再度马蹄声碎。

  跟我走,主任在里面等你。玲未及看清她的脸,却从背后拾得她冷冰冰的声音。

  19

  她分享过男人的富有,

  现在分享男人的人气,她觉得很受用……

  这次赴宴的经历,给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玲第一后悔的便是带包来。玲不知道进人大会堂是必须要存包的,她把包存了,便把手机握在了手里。玲握手机的时候看到许多光鲜的女人都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玲一下子觉得自己老土了。

  鲜艳女人把玲带到一个大厅,让她坐在后排的一个空座上,说主任现在有点事,他待一会儿就过来。说完她就走了,感觉玲是她运来的一箱货。玲看到大厅里已然坐了不少人,人们交头接耳,握手拥抱,只有她呆坐着,连干什么都不知道。

  玲环顾四周,看到主席台上方的横幅:“系列剧《咱们中国人》隆重开拍暨艺术研讨会”。玲这才明白,主任已经把她拉进了影视圈。

  充满诱惑的影视圈,玲也曾对它抱过幻想,要是时光倒流,玲再年轻十岁,她一定义无反顾地为艺术献身。可惜岁月不饶人,玲已三十一岁,在影视圈,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都不易成名,何况她这半老徐娘?话说回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要什么事业?有一个爱自己的有本事的男人就够了。玲认识主任,是要跟他谈感情,怎么他倒把她弄到这种地方来?什么意思?玲想到这里,有点后悔了。

  主任还是没有出现,玲由后悔变为生气甚至愤怒了。玲再一次调出主任的手机号,她要告诉他,她不想再这么呆下去了,她要回去。就在她正要摁键的时候,她的身旁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姐,能交换一下名片吗?

  玲转过头,看到一个西服笔挺的男子,正双手向她递过一张名片。

  玲有些惶恐。玲多年的化妆品推销员生涯,接触得最多的是促销小姐,那是没有名片的一群人。玲自己有名片,但她很少散发。玲名片上的头衔是业务经理,业务经理无非是业务员的堂皇称谓。玲的业务交往是跟促销员称姐道妹,玲的工作是拎着广告袋把包装精美的化妆品送到购买者的手里。玲只要一拎起广告袋,就感觉自己仿佛如投递员;投递员投送的是报纸,她投送的是化妆品。玲一想到这儿,心情就很萎。所以呀,她要嫁个好老公;所以呀,她一听到主任向她召唤,心中就无比温暖。现在,玲坐在她不该坐的地方,有人双手向她递名片,还要交换,她很是受宠若惊,不知如何应对。

  这显然是一个有修养的男子,看到玲无所适从,便连连说,没关系,没带就算了。

  玲接过名片,看到上面赫然印着总经理三个字。便连忙欠欠身子,把原先想说的你好改为了您好。

  玲也见过不少总经理,她过去的男友义就是,玲自从与义“傍”上以后,就没把总经理当回事儿。不过,同样是总经理,其差别可能有十万八千里,坐在大会堂的总不是一般的总经理吧?

  玲正瞅着名片暗忖,那男子又说道,小姐看着面熟,演过不少戏吧?

  玲扑吃笑出声来。我什么戏也没有演过,您搞错了吧。玲不会撒谎,就是进了大会堂也诚实。

  那男子还要说话,就见门口风风火火闪进一中年男人,一边与人打着招呼,一边径直朝玲走来。

  说不清玲此时是什么心情,反正当她一看到主任微笑的脸,心里就十分委曲。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历尽艰辛才找到主人,一颗忐忑的飘忽不定的心落下去,甜美的笑意便鲜花般地冲着主任开放了。

  看得出主任人气很旺,他刚一落坐玲的身边,就有不少人走过来握他的手。来人不断把目光投向玲,玲连带着也接受了大家的热情。玲分享过男人的富有,现在分享男人的人气,玲觉得这也很受用。玲虽然不是中心,但她靠近中心,同样体会到气场从中心向四周的发散力。此时的玲,温柔、典雅、庄重、大方,把主任的人气衬托得阴阳合璧。红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她便是那衬托红花的绿叶呵。

  这种场合,主任不属于自己,当然更不属于玲。主任把关怀带给玲以后,还要把关怀带给在场的所有人,主任为此坐上了主席台。一个关怀过自己的人走上了主席台,玲心里充满了自豪。

  玲的自豪以主任的发言达到高潮。那么多摄像机,那么多照相机,一齐对准主任,主任在强烈灯光的聚焦下,满脸红光,光采照人。

  20

  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长着记忆……

  从大会堂回来以后,玲失眠了。她翻来覆去,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但主任满面红光的脸还是跳进她的眼帘。玲抓住毛巾毯盖住眼睛,黑暗刚刚把她的视野罩住,她浑身却有一种被紧紧攫住的快感,主任的身影钻了出来,这一回是在漆黑的背景中--

  是每一次健接送她的家的门洞口,主任把她搂在了怀里。一种本能地对口臭的担忧,使玲很快奉献出嘴巴和舌头。主任对此却不满足,他毛绒绒的肥手大踏步地朝玲领口下挖掘。

  玲是个成熟的女人,她知道男人都是这德行。既然明白这点,她有什么必要阻止这个男人做他该做的事呢?于是,玲听任这只肥手的抓捏,间或还辅之以满足的呻吟。

  如果不是夜间巡逻保安的手电照到主任的车窗上,主任兴许就会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将爱情进行到底。可惜,两道白色的光柱,将玲的呻吟声和主任即将向纵深发展的的动作制止住了。

  等到无端打扰的保安尴尬地离开,主任和玲都自觉地恢复了常态。也许,这狭小的车身原本就不是苟且的场所,玲虽然前所未有地很觉刺激,但两道光柱的照射却使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玲渴望婚姻,还不是希望得到安全和安定吗?所以,尽管保安走了,玲已没了兴趣。面对冷静下来的玲,聪明的主任只好望着玲归去的背影,开车打道回府。

  主任走了,可他对玲肌肤的触摸,却持久地保留了下来。玲就是这样一种女人,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长着记忆,只要这记忆一激活,她周身就会涌动起波澜壮阔的激情……

  激情潮水般地拍打着她的肉体,而她的胃却以一记响亮的饱嗝,把三文鱼、龙虾、鳖汤、蛋炒饭、咖喱牛肉、蚝油生菜、水果沙拉、奶油口蘑汤、西瓜、香蕉、葡萄酒等食物的混合味道送进她的嘴里。

  这也是主任的关怀。他在精神上关怀过她以后,便在晚宴上给她运送来那么多食物,还斟满干红,为他们的未来频频举杯。玲开怀痛吃,开心痛饮,她只觉得不这样便对不起大会堂,对不起主任。

  饱嗝接踵而至,玲觉出腹部的翻腾,她爬起来坐到了马桶上。食物的残渣通过肠道的蠕动,一泻千里;伴随着腹部放松的快感,玲更是睡意全无,她此时的意识清晰得像一块白板,主任和健两个男人生动的形象,像皮影一样活动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不是健占据白板的中心,便是主任覆盖了整块白板。有时,白板在健和主任的争夺下支离破碎,像一块打满补钉的破衣裳。直到清晨一声电话铃响,玲才从不断变幻着的白板中挣脱出来。

  21

  她真要下狠心离开他,

  又谈何容易?……

  是健打来的。玲一拿起电话,健劈头就问,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怎么手机一直关着?

  玲这才想起,她昨天从跟主任共进晚餐开始,就把手机关了。玲的呼机坏了,家里因父亲有病,她特地关照,晚上十点以后不要打电话,所以健找不到她。没想到健这么早就兴师问罪,玲睡眼惺忪,连撒谎的准备都没有。幸好她反应快,马上拿出霞这块挡箭牌,说昨晚她俩一起喝酒,酒吧太闹,她把手机关了。

  健不相信,说,以前你从不关机的。

  玲说,那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就不会发生了?比如,你一般不迟到,但有一次也迟到了半个多小时;还有一次,你说好给我打电话的,可就是没打。这些你都忘了?

  玲这样把话题扯开去,健的语气才缓和下来。健说,昨天,他给她打了不下几十遍电话,就是找不到她。那时,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不是,恨不得开着车满大街地找她去。

  那怎么找得到呢?玲怜惜地说。

  找不到也得找,找不到我就不回去!健很坚决地说。

  玲不出声,她听出健话语里的鼻音,她也有些伤感。健是那么爱她,而她却在背叛健,玲一时觉得内疚。可是,玲要的是婚姻,而不是情人。假如健决定跟玲结婚,玲决不会再与主任交往了。玲与主任交往之初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后来,她不这么认为了。她瞒着健不告诉他,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真要跟主任铁板钉钉了,她就会跟健提出分手。玲这样做确实心很硬。可是男人呢?男人对她心软过吗?健要是心软,就不会不跟玲结婚,既然健心不软,那玲的心也就只好硬了。

  虽然这么想,毕竟玲已与健好了大半年,玲就是下狠心离开他,又谈何容易?!所以,当玲听到健要满世界找她,眼泪先就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健明天要去南方,原定今晚要在老婆那里收拾行李,现在,两人情意绵绵,都渴望见面,健便改变主意决定今晚来找玲。

  22

  她感到自己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

  仲夏之夜,一场阵雨,把暑热驱散了许多。健开着车刚刚到达,玲就静静地伫立在昏暗的灯光下。健想起流行歌曲里唱到的“羞达达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这不是此刻对玲绝好的形容吗?好一个风情的女子!健迷恋她的正是这一点。没有摁喇叭,健怕破坏感觉,他远远地下了车,朝玲走来。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玲哭了,梨花带雨。皎洁的月光下,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那颗男人的心呐,像遇热的奶油,化成了水。

  健开着车,一直向北驶去。玲默默地坐在驾驶副座上,俩人一路无言。以往,健总要放上一盘流行歌带,玲不时地还要跟着哼上几句,健听得高兴,便顺手拿捏一下玲的大腿。现在,健无言地开着车,玲从健这一反常的表现上觉出他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

  玲再一次关上了手机。她想如果这时主任打来电话,聪明的健便会明白一切。

  健驾车差不多已经远离市区了,玲才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顺义潮白河畔,那儿有个度假村,早就想带你来,一直没有机会,今晚我们可以坐在河边,点着篝火,吃烧烤。

  玲眼前马上想象出健给她设计的如诗如画的那一幕。玲虽已过了浪漫的年龄,可她心中对浪漫的渴望依然炽烈。对于女人来讲,顶顶浪漫的时刻无非是身穿洁白的婚纱,挽着老公的手走上红地毯,可这一时刻的遥遥无期,使玲天性中的浪漫在还没有彻底满足之前便随着她的年龄逐步走向枯萎。幸好还有健,他是流往她干渴心田的甘露呵。

  车子驶过一片树林,如银带一般的潮白河便在苍茫的夜色中展现在他们的面前。玲第一次来这里,她看到健把车子开进一个木门,木门顶上的微光照见“度假村”几个字,而远处一头如熊一般眼睛闪着幽光的怪物,则把玲吓得扑倒在健的怀里。

  那是藏獒,用铁链子拴着呢,别怕。健右手搂着玲,左手把着方向盘,让车子低速行驶。

  玲这才缓过神来,回到自己的座位。

  健把车开到一个饭馆门口,下车去买了羊肉片、零食、啤酒和饮料,又抬出一个烧烤的铁架,放进车的后备箱。一切准备完毕,健便把车缓缓开向平展展的潮白河河岸。

  没有路,加之傍晚下过雨,泥土松软,车子摇摇晃晃地行进,像船在水中行,那只铁架更是不停地咣当作响。到了河边,健停下车,先把食物放到空地上,然后跟玲一起把铁架从后备箱里抬出来。

  健点起篝火,煽着铁架里的木炭,把羊肉放在铁架上烤着,拿几张报纸往地上一铺,就把玲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玲举起兰花手,说刚才抬铁架把手弄脏了。健从车里拿来一叠餐巾纸,抓住玲的手,细心地一根一根手指地帮她擦干净,末了,还用嘴去嘬。玲开心地笑着,把身子倒在了健的怀里。

  潮白河上空升起了薄雾。润湿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味。远处蛙声一片。健朝河里扔进一颗石头,蛙声立时停歇了。须臾,又喧闹起来。一只苍鹰在天空飞翔,时高时低,时近时远,恋恋不舍归去。

  羊肉烤熟了。两个人对着静谧的河水,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篝火晚餐。

  健喝着啤酒,话多了起来。他说,一个男人从二十到七十,可以分别用几家公司的名字来表示:二十奔腾,三十长虹,四十日立,五十微软,六十松下,七十联想。

  玲想了想,说,好呀,你现在还是日立呢?说着,手便去掏。

  健又喝了一口酒,说,知道天底下最傻男人的故事吗?

  玲摇摇头。

  健说,有个男人骑着骆驼去沙漠,半道上他想做,便让骆驼趴着,自己忙活。可骆驼哪里听他的话。这时,他听到一个女人在井里喊救命。女人说,只要救我上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结果,他把女人救了上来,向她提出一个要求,你知道是什么要求吗?

  当然是要同这个女人做爱了。玲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是要女人帮他摁住骆驼。

  玲听罢笑成一团,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健的怀里钻。健扔掉喝空的啤酒瓶,把玲抱起来,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玲躺倒在车座上,她蹬掉鞋子,把脚架在健迅速摇起的车窗上。玲看到健深吸一口气,表(上接52页)情古怪地朝她俯下了身子。车子又像船儿一样摇了起来,仿佛在惊涛骇浪之中。玲把脚抵紧车窗,用以支撑身体的平衡。

  车外,凉爽的晚风夹带着丝般的细雨,松一阵紧一阵地扑打在车窗上;车内,健从未有过地表现出他的强悍,让玲软成了一团棉花。俩人的汗水把车座打湿了,“别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的声响。

  一切归于平静。雨悄然下了起来。玲坐起身来提醒健,他明日一早还要去南方,当早点回去休息。健打着酒嗝,紧紧搂住玲,那感觉他们好像是连体人,从此再不分开。

  健喝了酒,回去只好由玲开车。雨越下越大,车内外的温差,使车窗上布满了水汽。玲从未在雨夜开过车,加上还要不断用棉丝擦试车窗,便有些手忙脚乱。但健这时什么也帮她不了,虚脱般的消耗,加之醉意朦胧,健已斜靠在驾驶副座上打起了瞌睡。

  玲也有些疲惫。她昨天本没有睡好,加之刚才过度的兴奋,还有这可恶的水汽!玲又一次拿起了棉丝。这时,她突然看到车门玻璃上有一道长长的趾印,那是她快乐得将要飞升时用脚趾在车窗上划下的。

  玲推醒健,指着那道趾印高声说道,亲爱的,你看,那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呵!

  瞌睡中的健猛然惊醒,他循着玲手指的方向,细细地打量着那一道趾印,然后用手在那道趾印的边上写下了四个字:我要娶你。

  玲看到这四个字,激动得那颗心快要跳了出来。她说,这是真的吗?

  健庄重地点点头,说,千真万确。说着他双手把玲的右手握住了。

  就在这时,对面弯道突然驶出一辆卡车,耀眼的车灯照花了玲的眼,玲一时手足无措。刺眼的灯光直逼过来,她连忙去踩刹车,但车子根本站不住。就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玲感到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

  作者简介:

  废墨,男,原名张扬,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现为《大众电影》杂志副编审,发表过大量影视方面文章。做过电视剧策划、编剧,当过大型画册主编、发表过若干中短篇小说。

  责任编辑张颐雯

  (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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