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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步伟遇到马兰(二)

http://www.sina.com.cn 2003/06/19 15:50   北京文学

  作者:叶兆言

  马兰当时就准备打电话把余步伟骂一通,转念一想,和一个骗子计较毫无必要。开学以后,繁忙的教学工作按部就班,马兰根本没心思再去想余步伟。转眼到了十月黄金周,本来说好与王俊生要见一面,到时候,他说要出差,其实是港澳六日游,律师事务所的人都去,算是对大家平时辛苦工作的犒劳。马兰心里空落落的,看见别人回家的回家,出去旅游的
旅游,便主动要求值班。她一连值了三天班,最后一天实在无聊,无意中在抽屉里看见余步伟留下的一个电话号码,便拨过去。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是一个不搭界的公用电话号码。余步伟显然又玩了一个滑头,马兰又好气又好笑,想天底下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百无聊赖的马兰又拨王俊生的手机,竟然也接通了,他此时正好在澳门,可以收到珠海的手机讯号。马兰说,你玩得开心吗?王俊生支支吾吾,马兰突然想到他很可能与老婆孩子在一起,顿时不是滋味。想让他多说几句话,那边已经借口讯号不好,将手机挂了。“十一”长假结束,又到了见面的时候,王俊生送给马兰一根意大利金的项链,说是在香港买的,说现在香港人就流行这个。马兰早听人说过,所谓意大利金就是18K的项链,并不值钱,不过是用来蒙内地人,好在马兰并不在乎,觉得男人买东西上当也属正常,能想到自己已经不错,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是不是把老婆也带去了。王俊生一怔,说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是能带人,我肯定带你去。马兰想这种对话再说下去就没劲了,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说什么都别当真,还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为好。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悲哀,她发现其实是希望他欺骗自己的。

  在三十五岁之前,马兰一直住单身宿舍,当了副校长以后,分给她一个小套。因为她是个老姑娘,很少有人来拜访。这一天,马兰与王俊生分手以后,在自己家门口,突然看到有个男人正等在那。她没有想到会是余步伟,显然已等了一会,而且和邻居聊了半天,马兰一出现,邻居先招呼起来。余步伟显得很稳重大方,马兰的脸顿时红起来,心里咚咚直跳,邻居都是学校的同事,不知道这家伙跟人家已经胡扯了些什么。

  马兰不准备让他进自己的房间,邻居已知趣地走开了,她于是板着脸问他有什么事。余步伟笑着说,难道没事就不能到马校长这来玩吗?如果不开口,他是帅气的成熟男人,可是一旦开口,轻薄相便露了出来。马兰气鼓鼓地说,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男人,满嘴谎话,满嘴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而且也根本不认识你,你是谁呀,我连你的真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余步伟有些不好意思,解嘲说:“我确实有过好多名字。”

  “你真不要脸!”

  余步伟向四周看看,着脸说:“你这样教训我,人家要误会的,想想人家会怎么想呢?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像打情骂俏。真想骂我解解气,也换个地方好不好,你要怎么撒气都行,别就这么站门口说,让人家胡思乱想多不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准确地说什么还没有发生,我们不能让人家产生误会,你说是不是?”

  马兰愤怒地掏出钥匙,开门,然后重重地将门碰上,把他关在了防盗门外面。余步伟死皮赖脸按门铃,按了半天,马兰将门隙开一道缝,警告说:

  “你要是再不走,我立刻报警打110!”

  余步伟一脸无辜:“打110,你现在就打,我犯什么罪啦,我是强盗?我是流氓?”

  马兰索性将门打开:“你不觉得扮的角色太年轻了一些,不觉得自己的表演肉麻吗?”

  “年轻?不,我早就不年轻了。我想,年龄既不是我的优势,也不是我的缺点。”余步伟抓紧时间,为自己今天的目的作解释,“你知道,我是专门来认错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真是不好意思,俗话说事不过三,既然已经三次了,我就想,应该给人家赔礼道歉,应该给人家一个说法。”

  “现在不要你赔礼道歉,我只要你立刻滚蛋!”

  “赔礼道歉完了,我立刻滚蛋。”

  “你的脸皮也太厚了!”

  “我这人就是脸皮厚。”

  马兰又一次将房门碰上,余步伟继续死皮赖脸按门铃。又是按了半天,马兰住在一楼,不时有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着余步伟。他若无其事地按着,没有一点反应。终于铃声停止了,房间里的马兰惊魂未定,脑子里还混乱着,过了不一会,门铃又响起来。她吃不准会不会又是余步伟,从猫眼里往外看,果然还是他,所不同的是,这时候他手上抱着一大捧鲜花,显然是在小区门口的花店里刚买的。马兰还是不开门,余步伟按了一会门铃,绕到后窗口,对着房间里的马兰大声喊着:

  “马校长,马校长。”

  马兰真的生气了,她早就想发作,一直忍着,气得浑身打颤,可是对付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6

  余步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真的对马兰感兴趣,过去的一段时期里,他春风得意,艳遇没完没了。把他引上这条道的雷苏玲不止一次发出警告,希望他不要玩火玩得太过,害得整个公司的业务都受影响。凡事要有游戏规则,在鹊桥仙婚介公司做事,绝对不允许与客户走得太近。雷苏玲对他的一些过火行为早有所耳闻,她自己并不喜欢那些吃软饭的男人,但是为公司的利益着想,必须留住余步伟这样的人才。在婚姻市场上,上岁数的余步伟出奇地受女人欢迎。男人大一些和女人年龄大完全不一样,男人的岁数有时候也是资本,越老越值钱,越老越让女人放心。余步伟如鱼得水,把女人们一个个玩得晕头转向。他现在成了真正的花花公子,在差不多一打与之周旋的猎物中,什么样经历的女人都有。

  这是余步伟最幸福的一段生活。他周游在异性的世界里,天天都在演戏,做梦也不会想到单身女人竟然都那么好骗,都那么缺心眼,而且骗了也就骗了,很少会产生真正的麻烦。毫无疑问,余步伟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婚姻骗子,他骗财,也顺便骗点色。然而,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成功,并不是财色兼收,而是喜欢的演艺事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一个演员梦寐以求的美好目标也不过如此了,早年舞台上不能扮演主角的遗憾,如今正从现实生活中得到了巨大的弥补,他成功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维妙维肖地体验着各种人物的心态。余步伟有一大堆的假名字假身份,这些名字身份实在太多,以至于自己也会弄错,不止一次被对方看出了破绽。好在每一次都能从困境中走出来,余步伟从来不在同一个女人身上骗太多的钱,他知道要适可而止,要让那些女人自认倒霉,吃了苍蝇自己恶心,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余步伟擅长速战速决,一旦差不多了,立刻找借口逃之夭夭。为了摆脱那些痴迷的女人,他已经假装出了无数次国,死过好几回。

  对于这个城市的女人来说,余步伟太像是一个外地的男人,差不多就是语言大师了,他会说广东话,会闽南话,会山西话,会山东话,会四川话,会一口非常地道的绍兴话,这些都是年轻时学徒打下的基本功,滑稽演员在舞台上会的方言越多,越能让观众开心。在现实生活中,余步伟总是情不自禁地模仿别人说话,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说话特点,只要听过几遍,立刻可以维妙维肖地表演给别人看。对于那些认识不久的女人来说,这种表演可以带来很大的快乐。余步伟属于那种能在最短时间内为女人带来欢乐的男人。他看中的猎物都是些内心深处十分寂寞的女人,余步伟想征服她们,就像当年共产党打败国民党一样容易。

  有一段时间,马兰不断地接到不同口音的骚扰电话。余步伟像个调皮捣蛋的小男生一样,没完没了地玩这种恶作剧。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千方百计想和她说话,抓住一切机会调情。由于他的口音不时在变,马兰真有些哭笑不得,她并不喜欢他,但是也谈不上非常恨他。余步伟向她发起了疯狂进攻,或许是别的女人太容易上手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啃不下马兰这块硬骨头。十个女人九个肯,女人身上总有薄弱的环节,只要男人愿意下功夫,只要能找到突破口。余步伟是那种愿意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他不止一次拿着一支红色的康乃馨在学校门口等候,西装笔挺地站在那,绅士风度十足。马兰的拒绝看上去似乎很坚决,然而他显然吃准了她不会真正撕破脸,在学生面前,要注意师道尊严的马校长不可能太失态。她至多只是假装不认识他,故意在办公室里磨蹭,然后在下班的时候,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跑。马兰不想玩那种电影上常见的游戏,可是多少也有些禁不住这种死缠烂打。从办公室的窗户里,可以看到校门口的情景,有一天,余步伟又久久地等候在那儿,快下班之际突然下起雨来,马兰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想他要是还傻傻地站在雨里,今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见一次面,和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一遍。

  雨很快下大了,从办公室望下去,已见不到余步伟的影子。马兰忽然有一些失落,雨下得那么大,他离开本来也在情理之中。下班时经过传达室,余步伟笑眯眯地突然蹿了出来,这很出乎马兰的意外,心跳不由地加快。因为她打着伞,雨又下得大,他非常自然地就钻到了她的伞下。余步伟个子高,马兰个子矮,个子矮的撑着伞,自然有一种别扭,于是余步伟将康乃馨递给马兰,另一只手想把伞拿过来。马兰接过康乃馨,随手就扔到了雨地里,余步伟连忙冒雨追出去,将那支康乃馨重新捡回来。

  余步伟说:“花是美丽的东西,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它?”

  马兰说:“喂,我根本就不想理你,请走开好不好?”

  余步伟又钻回到了马兰的伞底,说这么大的雨,你还真忍心让我走开。马兰又好气又好笑,余步伟已将伞夺过去了,屁颠颠地打着伞,一副讨好的样子。接下来,余步伟约马兰一起吃晚饭,马兰说男人吊女人膀子,是不是除了请吃饭,就不会来点别的。余步伟于是很正经地说,那今天你请我吃算了。马兰不理他,自顾自往公共汽车站走去,余步伟打着伞追在后面。正好一辆公交车过来了,马兰拿出月票,刷卡上车,余步伟跟在后面,又要收伞,又要掏出钱包找零钱,忙作一团。他将那支康乃馨咬在嘴上,看上去显得十分滑稽,后面还有人要上车,已经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催他快一些。

  同乘车的还有马兰的同事,还有学校的学生。大家都当作没有看见,马兰往车厢中间挤,余步伟追了过去。或许她是老姑娘的缘故,谁都有些敏感,从别人暧昧的眼光中,马兰看到了一种不怀好意。有两个小女生竟然失态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捂嘴,马兰顿时愤怒了,等车子行驶稳了,若无其事地从余步伟嘴角边将康乃馨拿下来,故意做出与他很熟悉的样子。余步伟配合得天衣无缝,非常自然地替她掸了掸头发上的水珠,马兰有些吃惊,用手中的康乃馨打他的手。这动作别人当然更要误会,那两个小女生竟然做出不忍看的吃惊表情,在她们的心目中,马校长只是一个独身的老处女,是一个没有情感生活的老古板。

  只要两站路就到了。马兰下车,余步伟还是跟在后面。马兰知道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大家都在看西洋景,心里不知怎么胡思乱想,怎么虚构她的故事。她头也不回地在前面,余步伟打着伞在后面追。雨已经小了,也不知为什么,马兰突然产生了一种恶作剧心理,她想为什么就不能让同事大跌眼镜呢,他们要误会,就让他们彻底地误会好了。马兰才不在乎他们要编什么样的故事。眼看着要到自家门口,马兰突然取消了坚决不让余步伟进自家大门的想法。她想,就让别人大吃一惊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天塌不下来。

  7

  接下来的故事没有出乎大家意外。马兰自信能控制住局面,她对余步伟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是很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女人有时候也愿意玩玩火的,马兰的生活太贫乏,真出些什么事也引发不了世界大战。余步伟的表现再正常也不过,他进门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小花瓶将那支康乃馨插好,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马兰,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选今天这日子送花。马兰想了想,摇摇头。余步伟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看,生日忘了都不知道。马兰笑起来,说你胡扯什么,今天还不知是谁的生日,真是连讨好拍马屁都不会。余步伟说,今天是你的阴历生日,你看我连阴历都记住了,难道还会把阳历生日给忘了?他说自己在阳历生日那天,曾捧了一大捧鲜花在学校门口等候,可惜她乘出租车跑了。马兰于是找了张报纸出来,一查日期,果然日子是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笑着说你今天为什么不再捧一大捧鲜花呢,是不是舍不得了?

  余步伟似乎很愿意满足马兰的好奇心,他知道她很想验明真身,突然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说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们不能说谎,不能让谎话坏了我们的好事,看仔细了,你可能是第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女人。马兰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接过身份证,说是不是想让她也记住他的生日,又说身份证其实也有假的。嘴上这么说,却很认真的研究起来,看完了,故作轻松地说:

  “原来你姓余,也不知是不是真姓余?”

  余步伟叹气说:“人真不能说谎的,你看,连我姓什么你都不相信了。”

  “好吧,那你就姓余。”

  “什么叫‘就姓余’,是千真万确姓余。”

  接下来,余步伟开始源源不断地为马兰说自己的故事。这一次是如实汇报,他已经习惯于谎话连篇,说起真话来,连自己都有些疑惑,好像是另一个他在说话。他说起了自己不得志的演艺生涯,说起了自己不称心的婚姻,以及在“鹊桥仙”扮媒子的种种可笑。马兰对他的叙述不全信,也不是全不信。他既然滔滔不绝要说,她就一言不发很有耐心地听。说到后来,大家肚子都饿了,马兰说我这只有面条,我们随便下点面条吧。说着便立刻动手,她一边忙乱,余步伟跟在她身后,继续说自己的事情。马兰是不太会做家务的,余步伟终于看不过去,说怎么可以这样,又说怎么可以那样,于是越俎代庖,亲自动手。等面条做好,马兰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确实比她做得好吃。

  在吃面条的时候,余步伟继续介绍自己。马兰听着听着,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老是这么介绍自己,就跟来应聘似的。余步伟说他就是来应聘的,现在他已经说得差不多,该轮到她说几句了。马兰说她没什么好说,说自己去婚姻介绍所本来就是件很勉强的事情,经过与他这种骗子见过面,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余步伟连声说自己罪孽深重,真是害人害己,马兰刚动了一点点凡心,叫他活生生地给吓回去。马兰被他又一次逗笑起来,说他太油嘴滑舌,余步伟说自己是滑稽演员出身,油嘴滑舌也是童子功,不把人引笑,就说明功夫没有到家。

  马兰那天晚上笑了无数次,有几次笑得非常开心,时间渐渐晚了,她抬头看了看钟,刚流露出一些迟疑,余步伟便很识相地告辞。由于担心邻居的闲言碎语,住在一楼的马兰连窗帘都没有拉。她是故意不拉的,像她这种岁数的女人,带一个陌生男人回来,再拉上窗帘,别人不知道会如何想入非非。余步伟与她分手的时候,预约下一次见面,马兰脸上毫无表情地说,看来再见面已没什么必要,我们之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余步伟很认真地说:“怎么能说结束,应该是刚开始。”

  “当然是结束。”

  “不能你说结束就结束。”

  “也不能你说开始就开始。”

  余步伟走了以后,马兰的心头有些乱。她很少有单独和男人在一起的机会,三十岁以前,还有人不断地张罗介绍对象,后来就再也没人管她了,大家认定她铁定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当了副校长以后,更是连开玩笑的人都没有,唯一的来往是与王俊生,马兰一直觉得这段爱情不容易,这么多年来,痴痴地与他偷情,忍受着道德的谴责,忍受着分离的折磨。她一直觉得他们的关系能维持那么多年,完全是因为爱情的缘故,要不是因为爱,大家早就分手了。然而在今天晚上,余步伟带着他的油嘴滑舌走了以后,马兰突然开始怀疑起这段感情来。事实上,她与王俊生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而偷情说白了,就是匆匆忙忙地做那件事。他们或许并不是为做那事才幽会,可是每次幽会又差不多都是老一套。爱情并不像想像的那么纯粹,她一直以为那爱像空气一样确实存在,现在,突然感到非常渺茫。

  这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马兰失眠了。她感到孤单,感到冷,感到一种难以启齿的需要,甚至想到要不计后果地给王俊生打电话。感到孤独和寂寞其实是经常的事情,马兰感到震惊的,是今晚竟然会这么强烈,强烈到了几乎要失控的地步。她自信是个自制力非常强的女人,但是这天晚上却是一个大大的意外,如果余步伟硬要留下来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的就很难说了。马兰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脆弱,自以为强大的防御能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想到她不过是接受了别人一支康乃馨罢了,听了几句变着法子的讨好话,就这么方寸大乱,真是太丢脸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马兰一直在等余步伟的电话。她想他会打电话过来,可是偏偏就是没有消息。余步伟像露水一样蒸发了,想到自己竟然是在痴痴地等电话,马兰脸上开始一阵阵发热。她后悔当初不应该取消他的预约见面,取消了,实际上是明确表示她已经拒绝他。既然拒绝了,余步伟当然不会再打电话过来。到第五天,余步伟的电话突然来了,马兰接电话的时候,语无伦次,心口咚咚直跳。他在电话里意味深长,说自己也许根本不应该打电话过来,可是世界上很多不应该的事情,人都厚着脸皮做了,因此他也就冒昧再试试运气。

  余步伟发现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8

  马兰与余步伟结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隆重的仪式。两人先出去旅游了一个星期,因为一本婚姻家庭的小册子上写着,旅行是对情侣的最好检验。第一天还有些扭扭捏捏,很快俨然像夫妻一样坦然,大家感觉都还不错,回来后立刻登记结婚。等到王俊生知道,木已成舟,也无话可说。马兰说,你不是希望我嫁个男人吗,现在我真嫁了,你可以了却一桩心事。王俊生酸溜溜地说,这人一把年纪也就算了,不过你别忘记,他可是个骗子出身,曾经骗过你的,当心别再让他骗了。马兰说,他要是不骗我,我们也就没这个缘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你就没有骗过我?

  很多人都认为马兰的结婚将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结局却是出奇的潦草,潦草到了有过于马虎的嫌疑。化学教研室清一色的女教师,其中的宋老师是个文学爱好者,平时喜欢在报纸上写些小文章,因此特别关注社会新闻。她没事的时候,免不了要议论最新的话题,同时不忘记发表酷评。今天有篇文章报道说某个男大学生做家教,不到一星期就和大自己十多岁的女主人有了事,有事也就有事了,那大学生竟然还敲诈女主人。宋老师对这件事的评价,是女主人欲壑难填,三十是条狼,四十像老虎,女人和男人一样身上也会起化学反应,也会有那些健康或不健康的欲望,但是偷鸡摸狗的结果并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吃亏的永远是女人,女人永远是受害者,如果这事换成男主人和女大学生,吃亏和受害的自然就是女大学生了。

  每当议论这些社会新闻的时候,马兰都会感到不自在。宋老师比马兰小一岁,儿子已经上初中,说话大大咧咧,动不动就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露骨的话,说着说着会突然停下来,好像要忌讳马兰的未婚身份,内容既然属于少儿不宜,未婚当然也不合适。马兰为此感到很窘。作为学校领导,赴宴的机会增多,男人们喝了些酒,黄段子会接二连三冒出来,赤裸裸地说了,大家听了都笑,笑着笑着,说的人突然又要请她原谅,因为照例不该让一个未婚女人耳朵里听到这些下流的东西。马兰非常在意那些突然停顿之后的潜台词,她知道别人根本不相信她真是老姑娘。

  马兰和余步伟结婚以后,并没有停止与王俊生的幽会,相反频率明显增加了。过去幽会为了抓紧时间,差不多都是直奔主题,现在却显得从容和悠闲。王俊生醋意之外,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心,马兰因为没什么人可以谈,憋着一肚子话,正好与他倾诉。话题围绕着余步伟打转,甚至在云雨巫山之际,王俊生也要让马兰作出比较。马兰说你无聊不无聊,王俊生说我怎么无聊了,别忘了当年你也这么问过我的,怎么样,难堪了吧,你也知道这话问得不是时候。

  马兰说:“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他不比你差。”

  王俊生不太相信。

  马兰成心要气气他:“人家说不定比你厉害。”

  “他怎么厉害?”

  “就是比你厉害。”

  “怎么厉害?”

  马兰不说话了,只是笑。

  王俊生便有些气鼓鼓的:“既然厉害,干吗还要找我。”

  马兰继续笑。

  赌气中的王俊生别有一种可爱,他徒劳地努力着,白花了许多力气。马兰想自己其实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她为他付出了全部青春,为了他,甚至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这是医生在为她做最后一次流产时告诉她的。如果不是爱,马兰绝不会与他保持这么多年的偷偷摸摸。因为爱,她对他的缺点根本就视而不见。现在,她的生活中开始有了两个男人,马兰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有很多事情是不能比较的,但是有时候恰恰通过比较才有趣。马兰发现自己现在很幸福,既有情人,又有丈夫,这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

  余步伟最大的好处是能说会道,能把死人说活过来,他永远甜言蜜语嬉皮笑脸,和他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会很开心。他能把一些非常尴尬的事情化解掉,不像王俊生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譬如面对床笫之间的私事,无论成功和失败,余步伟都把它与爱情紧密联系起来。成败都是因为爱,因为爱,他阳痿了,因为爱,春天来了,阳痿也治好了。事实证明,马兰是一个容易被欺骗的女人,余步伟说什么话,都能让她深信不疑。她不知道余步伟和任何一个女人,最初的几个回合都是做不好的,欺骗女人方面他是个第一流好手,但是一旦到真实地短兵相接,他不是阳痿就是早泄。

  马兰深信枯木逢春是爱情的缘故,深信是自己让余步伟起死回生。女人对这样的事情有时候会很得意。余步伟一开始的表现太狼狈,他把这种无能为力,归罪于长期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他告诉马兰,自己与妻子早就貌合神离,一块干涸的土地,如果长期没有雨露的滋润,多好的禾苗都会枯萎。再好的枪不用也会生锈,再好的马不骑也会忘了奔跑,而且他也到了应该安分守己的年龄,人就是这样,因为收心,最后难免就会死了心。余步伟表示如果马兰因为这个与他分手,他绝对无怨无悔,毕竟她还年轻,应该得到正常的人生乐趣。马兰为他的真诚打动,她告诉他,只要大家真心相爱,她倒并不真的在乎这个。

  余步伟的状态渐渐好起来,有时变得出奇的神勇。马兰最初告诉王俊生,说余步伟比他厉害,本来只是说着玩玩,是想气气他,没想到弄假成真,还真培养出来一个伟丈夫。马兰按捺不住有些满足,毕竟独身了很多年,她身上有不少老姑娘脾气,譬如不会做家务,不会收拾房间,从来不叠被子。她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睡觉,看看睡着了,醒过来接着看。什么时候吃饭也没有一定,吃什么也没有一定,等到肚子饿了,打开冰箱,有什么就吃什么。刚结婚的时候,马兰还幻想着把自己变成一名称职的家庭主妇,可是很快不耐烦了。余步伟处处显得比她能干,她做的事情差不多都看不入眼,都觉得做得不对做得不好。能者多劳,余步伟既然能干,家务事便让他独自一人包揽下来,马兰坐享其成,充分享受有家有男人的快活日子。

  马兰决心与余步伟谈一下王俊生。她觉得一个待在明处,一个躲在暗处,这有些不公平。当然,她还不至于傻得把事实真相都说出来,只是告诉余步伟,自己曾喜欢过一个有妇之夫。既然是结婚以前的事情,马兰相信余步伟不会太吃醋,没想到他的反应十分强烈。余步伟说,他生气的并不是她已经不是处女,生气的是竟然还有王俊生这样的男人。马兰觉得余步伟说的处女两个字眼非常刺耳,这两个字总让她想到尴尬。有一次学校去医院体检,医生看体检表上写着未婚,竟然很无礼地问她是不是处女。那是马兰经历过最糟糕的一刻,不远处还有人在排队等待体检,医生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憋了一会,说算了,就不要查了吧。当时马兰恨不得要夺路而逃,她相信医生说的话已让别人听见了,而且当她离开以后,天知道还会怎么议论。

  马兰于是后悔对余步伟说这些,她板着脸说:“别忘了,你也是结过婚的。哼,男人的思想就是封建,是不是现在已经有些后悔。”

  余步伟说:“我当然后悔,很后悔哇。”

  马兰冷冷地看着他。

  余步伟说:“我后悔当初你喜欢的那个有妇之夫不是我。”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们当时又不认识。”

  马兰事后对余步伟作出的反应十分欣赏。如果他不在乎,说明并不是真的爱自己,太在乎了,又会影响以后的夫妻关系。余步伟的反应恰到好处,马兰也是投石问路,试试深浅,她并不想从此就和王俊生彻底断绝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要能断,早就断了。有了这次谈话,她知道只能让王俊生藏在暗处了。王俊生还愤愤不平,马兰说你省些事吧,要吃醋也轮不上你。余步伟仍然蒙在鼓里,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和老相好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马兰说,你想让我有,也不难,只要打个电话,人家说不定屁颠颠就来了。她又责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不放心。

  余步伟连声说:“我放心,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千万不要打电话。”

  马兰很喜欢男人有些吃醋的样子。

  余步伟说:“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会是人家小白脸的对手。”

  马兰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心可不老,你是老白脸。”

  “什么叫老白脸?”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骗女人很有一套。”

  “我骗谁了?”

  “骗谁我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是叫谁骗了。”

  每次发生小口角,都会有个不错的喜剧结尾。余步伟赋闲在家,度完了蜜月,便说不能老这么赋闲下去。国家领导人年纪那么大了,还在发挥余热,他说什么也得再拼搏几年。去婚介公司当媒子已不可能,虽然这是份很不错的工作,法律不允许,马兰也不会答应。男子汉大丈夫,退休在家当男保姆,靠老婆在外面挣钱,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他提出要去一家房产公司做事,说有个朋友是老总,看中了他的能说会道,要他去做销售经理。马兰对这话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没理由不让他出去做事。余步伟于是摇身一变,成了房产公司的什么经理,皮包里全是要销售的房子图纸,每天西装笔挺地出去,很晚才回来,说话的腔调完全变了,三句话不离本行,到家就大谈某地房子新开盘,大谈什么房子最有升值潜力,大谈自己今天又做成了几笔生意。马兰学校里的事情很忙,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真还有几分佩服,佩服他那么快就能适应一份新的工作。

  到了春节前,余步伟拿出一套房子的图纸给马兰看,是一个跃层房,差不多二百平方。他说这是公司专门照顾自己职工的,这么大的面积,实际上只收一半的钱,因为楼上的高度低于国家标准,属于违建性质,只允许收三分之一的费用,也就是说,楼上的面积,几乎是白送。这真是一块送到嘴皮的肥肉,马兰听了立刻表态,说我们把它买下来。余步伟一本正经地说,不,不应该说是我们买,是我来买。马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抠字眼,余步伟说他现在住的是她的房子,已经很没面子了,因此他想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买一套像样的好房子,当然,一旦房子买下来,也就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共同财产。马兰被他哄得甜滋滋的,她并不知道他有多少钱,虽然已经是正式的夫妻了,各人的经济账目仍然是个小秘密,不过她相信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马兰很干脆地说:“你缺多少,说个数,我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说不要就不要,”余步伟作出要发急的样子,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零头,“其实也就差二三万,要不这样,我给你写张条子,算我借,不行,一定要写,是借,亲兄弟明算账,是夫妻也得算清楚,没看见人家外国人都AA制,一五一十全说清楚,不管怎么说,反正这房子你最后不能出一分钱。”

  9

  马兰从银行取了两万块钱交给余步伟,他二话没说,往皮包里一扔,拉链一拉,也不提借据的事,匆匆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去不返。马兰到晚上等他不回来,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一直到深更半夜,他还是不回来,马兰有些担心,怕他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会不会给汽车撞了,或是有歹徒见财起意劫持了他。第二天,学校里很忙,她抽空给余步伟打过几个电话,有一次竟然接通了,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似乎信号不太好,说什么听不清楚。马兰因此也放心了,知道他没什么事,问他在什么地方,让他声音说大一些,然而电话说断就断了,到晚上,余步伟仍然不见人影。

  三天以后,马兰才对余步伟的行踪产生怀疑。她只知道他在房产公司做事,具体是哪一家,也弄不清楚。这个城市中有着太多的房产公司,马兰往几家耳熟的公司打电话,都说根本不知道余步伟这个人。情急之中,她开始翻余步伟的东西,可是翻来翻去,根本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由于是上门女婿,余步伟也没带什么东西来,只在一件换下来的脏衣服口袋中,找到几张名片。马兰按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人感到很奇怪,说不认识什么余步伟。有一个人很恼火,恶声恶气呵斥马兰,希望她以后弄清楚再打手机,他现在人在外地,是要按长途电话收费的。

  马兰于是给王俊生打电话,王俊生听说后,想了想,果断地说:“这家伙骗了你。”

  马兰不相信地说:“他干吗要骗我?”

  “干吗,不干吗,他就是个骗子,骗子骗人天经地义。”

  “不可能!”

  “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马兰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问王俊生她应该怎么办。王俊生让她报案,马兰有些犹豫,他说你还犹豫什么,即使这人不是骗子,失踪了这么多天,也应该去派出所说一声。马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里并不愿意,过了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去了派出所。派出所同志接待了她,很认真地问她的底牌是什么,因为毕竟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没有了,一个大男人不回家,自然有不回家的道理。如果只是夫妻吵架,派出所的工作很忙,没时间帮她去找赌气出走的丈夫。马兰说他们并没有吵架,对方又问她丈夫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

  从派出所出来,马兰气鼓鼓地给王俊生打电话,为自己的遭遇抱怨,说派出所的人真不像话。王俊生说,跟警察同志计较什么?我告诉你,这家伙没骗你十万二十万,算你运气了。马兰从王俊生的口吻中,感到一种幸灾乐祸,怒气顿时按捺不住,说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骗子?在你眼里,什么人都是骗子。王俊生不想与她争辩,连声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是骗子,是我错了好不好。

  马兰气冲冲挂了电话,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后悔不该去派出所,后悔不该再跟王俊生诉说。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肚子有些饿了,又懒得弄,往床上一躺,感到一片茫然。想到余步伟要在就好了,说一声饿,立刻去厨房忙,然后做了好吃的端过来。明知道他确实是骗了自己,明知道自己现在人财两空,马兰仍然不死心,希望他能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心里仿佛有一大堆蚂蚁在爬,乱得理不出一个头绪,于是把电视打开解闷,屏幕上出现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大吃大喝,气得她连忙换频道。

  经过一夜的胡思乱想,马兰相信自己有能耐找到余步伟。她再一次来到鹊桥仙公司,直接找雷苏玲。雷苏玲好像料到她会来,轻描淡写地说,这苦果你大概只好自己吞下去了,哑巴吃黄连,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明知道这男人是骗子,你还跟他结婚,还把钱借给他,你说你傻不傻?马兰不想听她的指责,只希望能有找到余步伟的线索。雷苏玲说,我还要找这个人呢,天知道有多少个女人来打听过他了。马兰不死心,隐隐地觉得她是知情不说,显然是因为余步伟后来不再为“鹊桥仙”干活记恨自己,毕竟他曾经是她公司的一棵摇钱树。雷苏玲的态度一点都不友好,马兰继续盘问,她很不客气地说:

  “告诉你,公安局来问,也是这话,就三个字,不、知、道。”

  马兰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看着雷苏玲胖胖的身体,看看那一脸不准备讲道理的样子,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落到这一步尴尬境地,马兰做梦也不会想到。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又到春天,春天过了是初夏,余步伟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一个大活人就像水泥地上的水迹似的蒸发了,说没有就没有,说无影无踪就无影无踪。派出所的同志只能把此事记录在案,帮不了实际的忙。根据户籍关系,证实余步伟确有其人,他对马兰交待的个人历史也基本正确。死去的妻子确实叫祁瑞珠,他曾经所在的滑稽剧团虽然早就解散,还有些档案可查,通过这些档案,马兰竟然看到了余步伟年轻时的演出剧照。既然身份是真实的,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就不容置疑,那就是马兰和余步伟的婚姻完全合法。现在可以认定的只能是他已经出走了,说余步伟骗钱骗色毕竟是夫妻一方的一面之辞,想真相大白,说什么也要等余步伟出现以后再说。

  马兰真心希望余步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如果确实不存在,所有身份都是伪造的,他和马兰的婚姻便不合法。不合法就好办,按照王俊生的说法,解除一个非法婚姻像脱一件外衣那样容易。如果真这样,马兰就当自己是吞了一只苍蝇,就当自己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了一个流氓,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一了百了快刀斩乱麻,立刻摆脱这次无效的婚姻。现在却仿佛深陷在沼泽地里,是湿手伸进干面粉口袋,有苦诉不出,有力气用不上,虽然余步伟确凿无疑是大骗子,但是他仍然是马兰合法的丈夫。要解除这个婚姻的死结,必须要等若干年,要等到了法律认定的失踪年限。

  六月里的一天,马兰突然接到雷苏玲电话,告诉她一个地址,说在某某地方可能会找到余步伟。她将信将疑记下了地址,吃不准是真是假,更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个信息。对于雷苏玲,她多少有些戒心,怀疑他们是一伙的。马兰和余步伟的关系仍然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大家背后在议论,越传越离谱,越说越不着边际。她为了这事心中一直隐隐作痛,现在突然有消息,即使有再次上当的危险,也不肯放过机会,当即把手头的工作搁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到了地方,核对清楚门牌号码,按响了门铃,一位长得很白净的女人开门,马兰冒冒失失地问起余步伟这个名字。那女人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马兰把余步伟三个字拆开来,一字一顿地读给她听,对方仍然没有反应。

  那女人笑着说:“你肯定找错了地方,我们也是刚搬来不久。”

  马兰也相信自己找错地方,很抱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在转身要走的那一刹那,通过迎面墙上的大镜子,她看到了一张崭新的结婚照。马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通过镜子折射,那照片离她有一定的距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照片上的男人是余步伟。结婚照上的新郎是余步伟,新娘是站在马兰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中年女人。

  10

  马兰与余步伟再次见面,是在法庭上。这一次他栽了个实实在在的大跟头,起码有两项罪行不容抵赖,一是重婚,一是诈骗。因为有王俊生在背后出谋划策,马兰很顺利地打赢这场官司,余步伟被判处五年徒刑,与她的婚姻也被宣判无效。最后结果虽然让马兰难堪,也还算令人满意。王俊生与法院的人都认识,余步伟极力狡辩,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甚至慷慨陈辞,但是没有人同情他,更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原告和证人都是受害者,她们对他说谎的才华早有领教。

  余步伟的外形发生巨大改变,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来很酷的成熟男人帅气没有了,代替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与意志消沉。很显然,过去那头黑发是染的,现在的一头花白短发,才准确无误地暴露了他的实际年龄。在法庭上刚看到他的时候,马兰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大学毕业回家见父亲的情景,父亲好像突然之间变苍老了,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反应开始迟钝,说话明显缺乏层次。马兰的父亲是位颇有名气的中学校长,在女儿的心目中,父亲就像一本大百科全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什么学问都知道。父亲的白发第一次让马兰感觉到了世事沧桑,第一次明白了岁月不饶人的确切含义。

  只有当余步伟滔滔不绝诡辩的时候,马兰才在他身上感到她曾经熟悉的东西。余步伟承认他说了谎话,说了很多谎话,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然而坚决不承认自己重婚。婚姻在他心目中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面,他强调自己只有与马兰的婚姻才是合法的,因为在这个婚姻中,他的身份是真实的,是受国法保护的。至于其他,只能用逢场作戏来解释。一夫一妻制是人类最美好的东西,在其他的婚姻中,余步伟只是扮演了一个角色,是剧情发展的需要,是可恶的诈骗。换句话说,余步伟并没有重婚,余步伟仍然是马兰合法的丈夫,他的身心只属于马兰一个人。与另一个女人假装结婚的叫马长龄,这不是真正的余步伟,他只是余步伟扮演的一个角色,是一次投入的演出,是一场无耻的骗局。

  尽管法官一次次中断余步伟的演讲,但是他不放过任何展示口才的机会。他知道适当地制造一些矛盾,有利于瓦解原告阵营。在被问到为什么要以假结婚行骗的时候,他故意作出很为难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检方认为抓住了要害,就这个问题进行紧逼,一定要他作出回答。

  “就是说我为什么要以马长龄的名义假结婚?”余步伟沉思了一会,叹气说,“这其实是很容易回答,当然是为了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还是因为爱情的缘故,因为我爱马兰,我太爱她了。”

  (未完待续)  (一)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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