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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亮掉下来(二)

http://www.sina.com.cn 2003/09/09 15:24   北京文学

  作者:刘连枢

  夏五爷与秃尾巴老李每次见面都要相互问候:“我活得算是不赖。你呢老李,过得也还好吧?”

  秃尾巴老李又吐吐芯子,摆了摆秃尾巴。

  “得了,赶紧做你的事吧,我到外边帮你看着去。”夏五爷走出西跨院儿,回身关上栅栏门。

  秃尾巴老李闭上眼睛,将嘴唇贴在香椿树粗糙的树皮上,来来去去摆着头,不一会儿,下颌角的皮就擦破了,裂开一道口子,像是撕破一张薄薄的纸。然后又仰过脑袋,用同样的办法摩擦破上颌角的皮。等下颌角和上颌角的皮裂成一圈,近似透明的皮掀开了,慢慢翻卷过来,形成一个圆圆的筒。命里注定的痛苦,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突然,“喵”的一声猫叫,打破了宁静。

  秃尾巴老李睁开黑瓷珠似的眼睛,机警地四下搜寻着。

  守在栅栏门外的夏五爷寻声看去,老槐树伸到房顶的枝杈上,蹲着那只新来的独眼龙,瞪圆双眼盯着地上的活物,乍乍起全身的黄毛,虎视眈眈地发出恐吓。“去!”夏五爷一扬手,独眼龙退了退,并没有离开,反而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闷雷般的低吼。夏五爷抄起一个石子投去,不偏不倚正中独眼龙瞎掉一只眼睛的窟窿上。独眼龙惨叫一声,蹿房越脊逃跑了。

  蛇蜕皮时是痛苦和危险的,它要尽可能缩短时间,减少痛苦的过程和危险的存在。秃尾巴老李沿着树干爬上香椿树,将头上翻卷起来的皮挂在一截干枯的树枝上,身子向下猛地一坠,皮和肉撕裂开来。

  ……“哗啦”,戴红箍的娃娃把暖瓶里滚烫的开水浇在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夏五爷后背上,透明的皮与鲜红的肉分裂开来……

  秃尾巴老李悬在半空,枯树枝挂着蜕下的一段皮,脑袋朝下,摆动着,挣扎着,用自己的身体当作下垂的重量,加快蜕皮的速度,也就加剧了痛苦。那一层筒状的皮脱离母体之后,身上漾出一层黏液,湿润滑腻,闪着光泽,显露出的新肉异常鲜嫩。

  ……“嘶啦”,对着大衣柜镜子,夏五爷用针尖挑破后背上一个个水泡,撕下与肉分离的一片片皮,这皮薄得透明,轻如风儿……

  秃尾巴老李剧烈地一抖,从紧箍的皮里挣脱出身子,可秃尾巴上疤痕的皮却不能蜕下。它卷起身子,咬破疤痕的死结,然后猛地往下一坠,终于蜕去全身的皮,重重地掉在地上,秃尾巴上渗出一股殷红的血。它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恢复着体力。挂在枯树枝上的蛇蜕,一见风,收缩着,像是飘飞的一个筒状风筝。

  夏五爷用竹竿挑下蛇蜕,进了屋,拿着五个鸡蛋走出来。每次蜕完皮,夏五爷都要给它补养身子。鸡蛋放在老李面前,它张开嘴,一吞一个。转眼间,身子鼓起五个包,跟一段莲藕似的。老李将身子缠在香椿树上,只一用力,身上的五个鼓包就扑扑地瘪了。

  “回去吧,时间长了容易让人看见。”夏五爷说,“过几天我就搬家了,这个院子也马上拆了,你要好生儿地照管自个儿。”

  秃尾巴老李扭动着身子,孩子似的撒娇。

  夏五爷又说:“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搬回来了,咱们还会见面。回去吧,老李听话,啊?回去吧。”

  秃尾巴老李吐了吐红红的芯子,转身钻入地洞里去了。

  夏五爷走进屋,把蛇蜕放在饼铛上,点着火,煲了煲,研成末儿,冲水服下。同院住的枝子姑娘,曾不止一次地请教七老八十的夏五爷为何面如童颜?夏五爷怎能把这一养颜的秘诀告诉他人呢,总是说,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柏木板硬,而是没想到柏木板竟有这样厚。王一斗和儿子满囤干了几个通宵,也没能凿透横在井里的柏木板。这是因为井口太小,只能容下一个人,身上拴着尼龙绳,脑瓜子朝下,脚丫子朝上,跟吊死鬼似的吊着,干不了一会儿,脸就憋成紫茄子,爷儿俩只好轮番上阵替换着干;另外也不敢太用力,尽管是在几米深的地下,但斧子砸在凿子上发出的声音,依然会有震动。要是惊动了邻居,把这事嚷嚷出去,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更倒霉的是,在开始下井凿柏木板之前,为了驱赶井下那一团凉凉的、肉乎乎的东西,王一斗把用来治疗头疼的一盒清凉油,在火上化成水,一股脑儿倒进井里。熏着没熏着那凉凉的、肉乎乎的东西不知道,反正熏得他们爷儿俩的眼睛又红又肿。

  王一斗扯着尼龙绳从井里拉出儿子,关切地问:“凿透了吗?”

  “听声音还早着呢。”满囤揉揉眼睛,解下腰间的绳子,泄气地坐在破木箱上,“费这么大劲,谁敢肯定井里边真有宝贝?”

  “不想干就干脆上床躺着去,张嘴等着天上掉馅饼。”王一斗将尼龙绳拴在自己腰上,“你拽着!我下去。”

  满囤不情愿地扯紧了尼龙绳。

  毕竟年龄不饶人。王一斗双手撑扶着井壁,让身子徐徐下沉,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脑袋上,血管又涨又疼,似乎要崩裂了。降到井底,也顾不上清凉油熏鼻子刺眼睛,摸起凿子和斧头凿起来。柏木板的表面虽说已经糟朽了,可里面却像新砍伐的一样,结实坚硬有拉力,丝丝缕缕似钢针。

  西厢房的灯亮了,紧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

  满囤赶紧冲井里悄声说:“爸,快停下。”

  井里立刻就没了动静。

  枝子妈走出屋子,也不管天亮没亮,冲着东厢房亮开了她那票友练就的大喇叭嗓儿:“满囤妈,醒着那吗?醒醒!”

  “啥事呀,枝子妈?”满囤妈披着衣服出了屋,蒙蒙亮的天掩盖了她脸上的一丝慌乱,“这么早就起来了?”

  枝子妈说:“也不知哪儿传来的咚咚声儿,都两天了,吵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囤妈心里咯噔一下,好在立刻想起老头子教她的谎话:“是早先拆迁的那边儿打井呢,你仔细听。”

  果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咚咚”的声音,那是地质勘探队在已经拆成平地的废墟上打探井。

  尽管头朝下吊在井里,王一斗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枝子妈和满囤妈的对话,再操作起来,尽量减少震动,斧子砸在凿子上,每次都和着那打井的节奏。

  中午吃饭时,王一斗问孙子热闹儿到哪儿玩去了。热闹儿说夏五爷带他去了花鸟市场。

  “夏五爷问你啥了?”

  “问我够年龄了为啥还不上学。”

  “你咋说的?”

  “我说我妈让晚上一年,上学早了挨欺负。”

  “还问啥了?”

  “问我爸爸和您,为啥整天憋在家里头。”

  王一斗立刻提高了警惕:“你咋说的?”

  “我说你们白天睡觉。”

  “问晚上了吗?”

  “问了。我说晚上我睡觉。”

  “好孙子,答得好。”王一斗把一块肉送到热闹儿嘴里,叮嘱道,“以后甭管谁问起来,你都这么说,啊?”

  就在这时,从屋门外传来夏五爷的声音:“家里有人吗?”

  王一斗急忙起身迎上前:“夏五爷呀,请进请进。”

  夏五爷拿着收电费的账本走进堂屋,见一家人正吃饭,就说:“我过一会儿再来。”

  王一斗说:“没关系,我吃完了,您屋里坐。”

  也许是没说清楚哪个“屋里坐”,反正夏五爷径直向南屋走去。

  别看满囤憨厚,这点儿机灵还是有的,他用胖墩墩的身体挡住了南屋门的去路。

  王一斗挑开北屋的半截布帘子:“夏五爷您这屋坐。”

  收完电费,夏五爷闲聊似地问:“马上就要搬家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王一斗搪塞道:“破家烂舍也没啥好收拾的。”

  夏五爷整理着装电费的钱袋:“这钱呀,没它办不成事儿,有它也不见得是好事儿。特别是那不义之财,是福是祸还真难说呢。”

  王一斗心里一动,这是啥意思?是有所指呢还是闲聊?要是闲聊也就罢了,要真是有所指,他指的是什么?莫非他知道井里藏着金银珠宝?不,不可能。要是知道,天下大乱的时候,戴红胳膊箍的娃娃把他往死里整,他早就招了,还会守口如瓶到今天?不管怎样,一定想办法加快凿那柏木板的速度,离搬家的最后期限还有一周时间了,一旦拖下来,不能按拆迁办规定的日期之前动迁,不仅得不到按时搬迁的两万五千元奖励,也还会生出许多麻烦。

  不等到搬家,麻烦就来了。农历二八月,猫狗闹骚时。谁听说已经过了五月端午,猫还大肆地叫春?可夏五爷收养的瞎拐秃瘸的几十只猫,一反常态地叫起春来。白天不闹,一到夜里,就像听到口令似的,一齐肆无忌惮地大闹特闹,进行一场大叫春大交配大不要脸的耍流氓的比赛。瞎拐秃瘸的是肢体,性欲并没有丧失。公猫多,母猫少,那些无处发泄的公猫,就把精液甩得到处都是,房顶上墙壁上花盆上台阶上煤堆上沾着一团团一块块白色透明的液体。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饭店当服务员的枝子下夜班回家,刚一走进院子,房檐上一只满身是癣几乎掉光毛的公猫,一翘后腿,“吱”地排泄出了一股,携着月光一点不糟蹋地淋在枝子的屁股上,尽管隔着裙子,依然感到凉飕飕的。枝子曾在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被坏小子划过“洋火”,就是这种凉飕飕的感觉。枝子气急败坏地找夏五爷算账,扭着臀揪着裙地让猫的主人看,还扬言再不管管他的流氓猫,赶明儿让她男朋友大漏勺下药把瞎拐秃瘸的猫全都毒死。夏五爷认识大漏勺,那是个混混儿,在古玩城租了个柜台倒卖文物,还时常到他这里淘换个瓶瓶罐罐。夏五爷一个劲儿点头哈腰替猫赔不是,答应给枝子买一条新裙子。枝子也只好作罢,跟一个七老八十又时不时犯神经的人,能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只有自认倒霉。

  瞎拐秃瘸的猫整宿整宿叫春闹骚,院子里的人也就整宿整宿休想睡踏实觉,隔一会儿就得爬起来,轰赶在房顶上追来追去无法无天乱交乱配的猫。轰了又闹,闹了又轰,最后忍无可忍,采取联合行动,西厢房的枝子家、东厢房的王一斗家、北房的老张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堵住南倒座的夏五爷家门,逼着夏五爷拿出一个制止猫闹春的办法来。北房的老张,大小是个科长,说话总算也有点儿分量,警告说如果猫再这样无尽无休地闹下去,可别怪邻居们打猫不看主人。王一斗立刻响应说,要不是看在夏五爷这么大年纪又是长辈的份儿上,早就把猫收拾了。夏五爷抱拳作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别看猫瞎拐秃瘸,一只只也都是生灵。

  说来也邪了,全院邻居向夏五爷集体示威的第二天夜里,瞎拐秃瘸的猫果真变得老老实实,不敢再闹春了。王一斗父子这才又继续相互替换着下到井里,接着凿那厚厚的坚硬的柏木板。前几天的猫闹春,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几乎停工了。原因显而易见,院子里人们被叫春的猫闹得睡不着觉,王一斗父子哪儿还敢闷在井里叮叮当当地凿柏木板呀,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满囤拴紧腰里的尼龙绳,下到井里,抄起家伙,发狠地干起来。没凿几下,忽听地面上的父亲说“停”,不知出啥事,赶紧住了手。

  原来是独眼龙跳上窗台,“喵喵”地叫起来,影子投在窗户上,长长的尾巴蛇似的摇摆着。

  王一斗心里一惊,不敢过于声张,小声地轰着:“去,去!”

  不知是眼瞎耳朵也聋,还是根本置之不理,独眼龙不仅没有离开窗台,反而变本加厉“喵喵”地叫唤,似乎要把全院的邻居都惊醒。

  王一斗悄声儿地对井下的儿子说:“我出屋看看。”

  没有了地面绳子的牵拽,满囤只好双手扶地支撑着胖胖的身体,拿开了大顶。只一会儿,两条胳臂就酸得难以坚持,只好用脑袋替代双手,顶着柏木板,活脱一个倒栽葱。

  王一斗悄悄打开屋门走出来,见独眼龙依然在窗台上叫唤,便顺手抄起一把笤帚,“啪”地打过去。独眼龙受到突然袭击,一迈腿,踏空了,掉下窗台,摔在地上,打个滚儿爬起来,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多亏父亲赶来,拉紧了尼龙绳,把身子的重量提起来。即便这样,满囤的头皮被柏木板硌得生疼。重新抄起家伙,没凿一会儿,又听到地面上的父亲说“停”。不等满囤准备好,尼龙绳就放松了,头皮磕在柏木渣子上,扎破了,一出汗,丝丝拉拉疼。

  “喵”,独眼龙又跑到窗台上,又把它那大长尾巴蛇似的摇摆。

  王一斗猫着腰摸到窗台底下,一把抓住猫尾巴。独眼龙回头狠狠咬了一口,疼得王一斗松开手,独眼龙就势跑了。

  柏木板算是凿不成了,只好停工休息,明天夜里再说。

  王一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剜剜地疼,耳朵嗡嗡地响,抹上清凉油也不觉得清醒。他想不明白,那瞎了一只眼睛的独眼龙,为什么偏偏跑到南屋窗台上叫唤,而且还三番五次?等挨到天明,王一斗起床一看,不知是谁缺了八辈儿德,把洗鱼的水泼在水泥窗台上,已经干了,泛着刺鼻子的鱼腥味,沾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鱼鳞。

  隆隆的炮声,从东南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天刚擦黑儿,城门就关了,为的是防长着一头黄毛的八国联军,却把一群长着一身黄毛的骆驼关在朝阳门外,还有让它们驮劈柴的主人。拉骆驼的正靠着黄毛骆驼打盹,忽听城门有响动,抬头一看,一辆马车悄没声儿地从城里赶出来。车上拉着几个麻袋,确切地说是五个麻袋,五个,个个装得满满的,全都扎着口。这么晚了,为啥单单放这一辆马车出城?莫非……拉骆驼的悄悄跟上去。过了神路街,来到东大桥,只觉臭味扑鼻,阴森恐怖,这一带除了大粪场就是乱坟岗子。马车停下来,坑已挖好了,车把式把五个麻袋掀进坑里,又用铁锨把坑埋个瓷实。末了,掸了一掸身上的土,掴打掴打鞋上的泥,赶着马车扬长而去。拉骆驼的乐了,肯定是哪个大财主趁着北京还没沦陷,把家里的浮财埋起来,免得让洋毛子抢走。拉骆驼的扒开土,挖出麻袋,解开绳子,拎出一个圆鼓隆冬的玩意儿,人头似的,不,就是人头!脸上还有一块明亮亮的大疤瘌!人头,十七个侍卫的人头,光是人头,尸首分开,脖子以下不知哪去了。妈呀!拉骆驼的撒丫子跑了,屁滚尿流。一只野狗闻着血腥味儿就来了,又来了一只,又来了一只,每个人叼着一个人头,噢,是每只狗叼着一个人头,嘎巴嘎巴啃起来。

  四

  动迁的最后限期到了,住在西厢房的枝子家、北房的老张家、南倒座的夏五爷家,都相继搬走,住进了郊外临时搭建的周转房。开发商打了保票,一年后让拆迁户回迁。只有东厢房的王一斗家我自岿然不动。这样一来,按时搬迁的两万五千元奖励可就吹了。

  “吹就吹了,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王一斗对不甘心损失那么大一笔钱财的满囤妈说,“凿穿了柏木板,挖到金银珠宝,随便拿出一个什么玩意儿,不都得值十万二十万的?”

  满囤妈说:“那要是啥也挖不到,不就鸡飞蛋打了?”

  “谁说挖不到呀?”王一斗拉着满囤妈来到南屋,打开手电筒照进井里,柏木板现出一个碗大的洞。“看见了吧?我们总算把它凿通了。”

  凌晨,父子俩终于将横在井里厚厚的柏木板凿穿了一个碗大的洞。手电筒的光亮照进去,柏木板下盖着的是一眼大口井,用一水儿的青砖白灰砌成,井底部的一侧安有两扇石门,隐约可见钌铞上挂着一把老式锈锁……这与王一斗梦里多次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下一步,只要把柏木板的洞扩大到能钻进人,去掉钌铞上挂着的锈锁,打开两扇石门,剩下的事情,就等着往麻袋里装金银珠宝了。

  王一斗满囤妈说:“今儿个,你就带着热闹儿回老家,租好大卡车等着,准备几十条麻袋,再把家里的白薯窖收拾利落,一接到我电话,连夜带着卡车进城,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宝贝运回老家藏起来了。”

  说到这儿,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地问:“家里有人吗?”

  王一斗赶忙迎了出去。院子里来的三个人,王一斗认识其中两位,一位是拆迁办公室刘主任,一位是拆迁办公室的办事员小李;另一位派头不小,西服革履,头发贼亮,手指上戴着金镏子玉扳指,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

  刘主任开门见山来个下马威:“老王哇,整条街就你们一家没搬了。怎么着,真想当钉子户呀?我搞了这么多年的拆迁,对付钉子户,我可一点儿也不憷。”

  王一斗堵着屋门,没有请来人进屋的意思。他咬定一九六零年的时候,为了响应国家支援农业的号召,才把老婆孩子的户口迁到乡下,现在按户口簿上一口人分给他一套两居室,坚决不能答应,起码要给三套两居室,才可以考虑搬家腾地儿。

  听王一斗这么一说,办事员小李立刻急了:“你这纯粹是无理搅三分,一个月前就跟你签定了合同,签名画押,白纸黑字,如今你又反悔,就不怕我们到法院起诉你?”

  王一斗冷冷地一笑,心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跟我斗心眼儿,起码还得再吃十年咸盐。王一斗知道,拆迁办绝对不会答应他的条件。不答应最好,就是不想让你们答应。那就拖下去吧,再过两三天,顶多四五天,柏木板的洞只要扩大到能钻进人,打开石门,起运走藏在井里的金银珠宝,你就是真的分给三套两居室,我还不见准要呢!

  西服革履说话了,口音可没有穿戴得那么风光,满口东北大米查子味儿:“你到底想咋整呀?俺们既然到了北京发展,没有个三头六臂也不敢来。”

  王一斗话茬子也不软:“谁的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

  趁着西服革履没完全听懂这句北京骂人的话,刘主任赶紧说:“别别别,咱们都是一家人。老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负责建设咱们这一片的开发商韩老板。”

  王一斗说:“官儿再大,钱再多,也不能不讲理呀。”

  韩老板瞪大牛一样的眼睛:“你才是贼不讲理,整个儿猪八戒倒打一耙。”

  “好了好了,听我说。”刘主任用身子挡住韩老板,“老王,你说句痛快话儿,到底答应你什么条件,你才肯搬家?”

  “不是说了吗,不给三套两居室,我就在这沙家浜扎下去了。”

  办事员小李揶揄地说:“你当你是谁呀?也不照照镜子。”

  “不许胡说,听我的。”刘主任把阴脸马上又换成笑脸,“这样吧老王,我们再让最后一步,成呢,咱好说好散,不成,我们也不再跟你磨嘴皮子。”

  王一斗说:“你说吧,我听着。”

  刘主任说:“当初有明文规定,如果按期动迁,每户有两万五千元的奖励。您虽然过了最后限期,只要肯在这一两天之内搬家,那两万五千元奖励,我一分不差地给您。这总可以了吧?”

  狮子大张口本来就是缓兵之计,既然可以延缓几天搬家,争取到了凿大柏木板洞的时间,又可以得到两万五千元奖励,傻子才不答应呢!不过,不能答应得太痛快,不然觉得我王一斗也太好说话了。

  见王一斗还在犹豫,刘主任又说:“对人家韩老板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这样吧,干脆我替韩老板做主儿,再多拿出五千,奖励你三万元,这是最后的底线。不过,你可别到处给我瞎嚷嚷,要是让已经搬走的住户知道了,我可让他们找你要钱。”

  王一斗脸上依然阴着,心里乐开了花。

  “刘主任,他既然还不答应,咱们走。”韩老板拉起刘主任的衣服,摆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这是他和刘主任来前就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

  “谁说不答应了?”王一斗说,“买东西还有个讨价还价呢,总不能你们吐个吐沫就是钉儿吧?怎么也得容个时间,让我们一家子商量商量呀。”

  刘主任就势下了台阶儿:“好吧,允许你们商量,明天我派车来帮你们搬家。”

  王一斗马上反驳道:“这可不行,半天哪儿够呀!”

  刘主任说:“又不是娶媳妇聘闺女,商量个事还用三天五天?”

  “您还别说,没三天五天真不成。”满囤妈适时走出屋子,帮着老头子敲边鼓,“如今这年月,老人说话不管用了。我们家呀,凡是大事儿,都得由儿媳妇做主儿。”

  刘主任说:“好吧,那就三天,一天也不能拖了。大后天上午八点整,你给我腾空这三间屋子,我交给你三万块钱票子,立刻就叫包工队拆这一片房子。到时候如果再生出是非来,我可要组织联合执法队进行强行拆除。”

  “放心吧,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能不算数?”

  送走刘主任等三人,王一斗让满囤妈收拾东西立刻赶回老家。

  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院子里的三户邻居也都搬走了,再不用顾忌被人发现,王一斗父子开始昼夜凿那厚厚的柏木板。

  第二天夜里,父子俩就将柏木板凿出一个大洞,别说是身材瘦小的王一斗,就连胖胖的满囤也足可以钻过去。王一斗找来一根电线一个插头,接上灯头,安上灯泡,插上插销,打开开关,送到井底,原本漆黑的井底变得通明,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连两扇石门上漾着的水珠和挂在钌铞上老式锈锁的锁眼都清晰可见。王一斗把尼龙绳的一头拴在腰间,另一头叫满囤拽着,自己率先下去了。

  井底很宽敞,可以容下几个人。只要打开眼前这两扇石门,金山银山珠宝山就会展现在眼前。王一斗的心啊简直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更让他激动不已的是,果真就像梦里看见的一样,横挂在钌铞上的那把老式锈锁,锈成了一个铁疙瘩,只一拧,就“啪”地开了,确切地说是碎了。王一斗拿着碎成几片的锈锁,举给地面上的满囤看。满囤的脸在井底灯光的反射作用下,扭曲得变了形,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与梦里所梦见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去掉了老式锈锁,王一斗推了推那两扇用大青石制作的石门,不见动静,没有像梦里梦见的那样,只轻轻一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王一斗坐在地上,抬起双脚用力踹去,石门只微微咣当了一下,没有任何打开的意思。看来,里面肯定安有门闩或设置了顶门柱。

  “满囤,把撬杠用绳子送下来。”

  王一斗把撬杠扁尖的一头插进石门门轴的缝隙里,然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撬杠上,试图端起石门。可是,撬杠都撬弯了,石门纹丝不动。王一斗心里又急又喜,急的是如果拖延下去,三天一过,拆迁办刘主任就要来给他搬家拆房子;喜的是既然石门如此难以打开,里面定有宝贝藏着,所有帝王陵的墓门都是这样。王一斗耐下心来,琢磨起了门墩,想找出突破口。上下门轴的枢槽凿在石条上,石条又厚又重,而门轴嵌入枢槽里,严丝合缝,休想端开。

  “满囤,你也下来吧,看看有啥办法。”

  满囤找来一根粗木头,横在井口,把尼龙绳的一头拴在木头上,是那种越勒越紧的猪蹄子扣儿,又使劲抻了抻,觉得万无一失,这才双手攥着绳子,徐徐下到井底。

  父子俩决定采取毁灭性的手段解决问题,不信这不到一米高的石头门,能经受住十八磅大锤的打击。正说着,灯泡忽然灭了,井底里漆黑一片。父子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胡乱一摸,是尼龙绳。遭了!井底距地面有五六米,人要想上到地面,除非插上翅膀。

  王一斗埋怨说:“肯定是你把绳子扣儿没拴结实。”

  满囤深感冤枉:“我拴的是猪蹄子扣儿,结实着呢!”

  “那咋滑落下来了?”

  “我、我咋知道哇?”

  是呀,真是邪门儿了。莫非有人在上面做了手脚?这是要把我们爷儿俩往死里整呀!

  困在井底,陷身囹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况且也不敢叫不敢喊,一叫一喊,路人闻声救你来了,藏宝的井也必然暴露无疑。

  好在满囤衣兜儿里装着打火机,王一斗打开打火机,借助光亮试图找到可以攀附的东西或者蹬踏的脚窝儿。忽然,王一斗的眼睛盯在一段曲曲弯弯的东西上,像是蛇吐出的芯子!吓得他“啊”地大叫一声。

  “咋了爸?”

  “蛇芯子!”

  满囤立刻也毛骨悚然,但毕竟不像父亲那样闻蛇丧胆。他重新打着打火机,举上前去,火光照亮了那一段曲曲弯弯的东西,哪里是什么蛇芯子,而是一段树根顽强地从砖缝里钻出来,整个虚惊一场。满囤揪断树根,闻到一股怪怪的只有槐树根才有的味道。不用说,这肯定是院子大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根须伸到井里来了。

  既然树根能钻透砖缝伸到井里,说明井壁的砖砌得并不结实,况且井下有现成的撬杠、斧子和凿子,拆下井壁砖,码成砖垛子,砖越拆越多,砖垛子越码越高,踩在脚下当梯子,再凿出几个脚窝儿,一步步地往上攀,不愁爬不到地面上去。

  这就叫天不灭曹!按照此办法一试,果然奏效,父子俩终于爬到了地面。一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人做过手脚的迹象。电线插销头烧煳了,这是因为插销板多年不用,落了厚厚一层尘土,造成短路,灯泡还能亮吗?至于尼龙绳为什么会滑落到井底,只能怪满囤粗心大意,在粗木头上没有拴牢。

  吃过午饭,满囤到五金门市部买回了十八磅大锤。王一斗别上堂屋门闩,拉上屋子窗帘,刚要下到井里继续操练,院子里传来说话声。王一斗把窗帘撩开一道缝,见是枝子和她男朋友大漏勺。这一对年轻人以为院子里没有了住户,走进已经搬空的西厢房里,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大白天儿地就明目张胆“操练”起来,男的哼哼叽叽,女的吱哇乱叫。惹得躲在屋子里的满囤扒着窗帘缝儿向外窥视。王一斗一把拉开儿子,没好气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父子俩只好闷在屋里等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哼哼叽叽声,吱哇乱叫声,频频传来,声声入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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