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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四)

http://www.sina.com.cn 2003/10/31 17:10   北京文学

  作者:张欣

  发现了道路的难走,贪污犯的一只手便死死地揽着伍湖生的腰,生怕他跑掉似的,他语无伦次地悄声许愿,他说他外面有钱,一定会分给伍湖生一些,男人只要有了钱,还用强奸谁呀?年轻女孩呼呼地往上扑,推都推不掉。伍湖生说,我没强奸过人。贪污犯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硬,我又不会看不起你。伍湖生说,没有就是没有,还生气地甩掉贪污犯,
贪污犯冷不丁又仆倒了,伍湖生没站稳,也滑倒了。

  爬起来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正想理也不理地走掉,却听见细弱的呻吟声,伍湖生忍不住回头重新俯下身子,发现被残墙倒压在地上的是董管教,不觉下意识地用双手刨她身上身下的砖土。

  贪污犯压低嗓音骂道:“你疯了吗?!把她刨出来,我们还怎么跑?”

  “那也不能看着她死啊!”伍湖生边说边不停地刨着。

  “埋在下面的人还多呢,你一个一个刨吧。”贪污犯说完,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不解恨,又回过头来,“八成你憋得急了,也想把她怎么着吧!”

  伍湖生不知哪来的劲,搬起手边的一段残墙向贪污犯砸去,贪污犯闷闷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倒下了。

  他真的有点不想救董管教了,贪污犯说得对,把她刨出来他还跑得了吗?而他身陷囹圄就有可能永远戴着强奸犯的帽子,这种感觉太不好了,让人觉得像畜生一样太不好了……可是这时董管教又呻吟了一下,伍湖生想,名誉和生命相比,好像生命还是更重要一些吧。他如果不是真正的罪犯,就不应该弃生命而不顾吧。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伍湖生直刨得十指出血,总算把董裁云刨了出来,董裁云醒后的第一个举动是用手铐拷住伍湖生,然后鸣枪报警。

  董裁云终于像英雄一样躺在病床上,身旁堆满了鲜花。

  她的3根肋骨断了,左手手臂骨折,双腿多处受伤,远看几乎整个人都打在石膏里。她也是在病床上得知,她的战友在毛所长的指挥下,及时救助了压在残墙瓦砾下的所有犯人,跑掉的7个人已发出通辑令。

  由于连日降雨,又由于三看旁边新建的化肥厂在挖地基盖大楼,地貌的变化使九监仓倚傍的小山冲突然大面积山体滑坡,像推土机一样几乎是无声地推垮了九监仓。没错,当时正好是董裁云值班,当然值班的不是她一个人,在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他们反复查看过九监仓,它都好好地屹立在风雨中,什么事也没有。雨停了,董裁云完全是例行公事地来巡视一圈,说老实话,当时她走神了,她在想她自己的事,也可以说是憧憬今后的生活……就在那一瞬间,九监仓轰然倒塌,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像梅菜扣肉一样被扣在了废墟下面。

  许多情况是毛所长跟她说的,毛所长还说,为她整理的请功报告已经写出来了,很快会报上去,至于她决定离开警队的事就先别提了,省得节外生枝。等立了功再走也不迟。董裁云没说话,很感激地看着毛所长。毛所长说,你好好休息吧,重新修建三看的钱已经快拨下来了。

  铁男闻讯而来,见到裁云大惊失色道:“两条腿不会不一般长吧?腿上不会落疤吧?……你还笑,以后不能穿裙子了怎么办?”这就是铁男,别人认为重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别人认为是芝麻绿豆不值一提的事,在她眼里跟天一样大。

  幸福太简单了,不是吗?看重小事的人很幸福,因为没有什么大事烦扰她,不是吗?

  铁男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俯下身子好声劝道:“裁云,对你妈态度好一点行不行?她打电话向我投诉你呢。”

  裁云道:“她一大早就逼我喝乌鸡汤,又煮大蹄膀给我吃,我得能吃得下才行,再说我也不是坐月子。”

  铁男笑道:“父母亲是没法选择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她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那个人。”

  裁云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当爱变成了负担,人有多么累。”

  “我怎么会不知道?”铁男同声叹道,“我老公总喜欢搞一些情调兮兮的东西,又蹩脚得很。”

  裁云脱口道:“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铁男大笑:“裁云,我还真是疼你呢!”

  裁云知道,铁男在一个暴发户和一个博士后之间选择了前者,博士后为此远走英伦。铁男说她不后悔,因为嫁给有钱人并不可耻,并且她相信有许多人只是没碰到有钱人而已。博士后除了穷以外脾气还臭,铁男自知不是他身后的那个伟大女人。但是她会经常想起博士后,经常跟裁云谈起博士后,博士后成了她们俩之间的一道佳肴,好的恋情可以风干了下酒,又何必柴米油盐地把它毁了。

  “横竖我妈她是一个活不明白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较劲儿呢?”

  “我爸可以走掉,我怎么可能那么有修养地守着她?”

  铁男道:“你们两个人啊,是典型的阴阳失调,等你以后结了婚,就不会这样对待你妈妈了。”

  这话让裁云的心里好生悲哀,我跟谁结婚啊?我又不差,至今怎么就碰不上一个合适我的人呢?说出来谁都不相信,以她这样的人品会没有情感方面的纠缠?献殷勤的人当然有,可那有什么用呢?她至今的确是白纸一张。裁云心里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人左一个三角关系,右一个三角关系,权衡来权衡去的,而有的女人却是阅尽千帆皆不是呢?

  这样一想,又觉得两条腿是不是一般长太不是小事情了,腿上有没有疤也不是小事情。如果她好的时候都没有艳遇,真要是残了,岂不是真成了困难户?

  裁云忙问道:“铁男,刚才你去找医生,医生怎么说?”

  “说什么?”

  “说我的腿啊。”

  “现在知道着急了?”铁男道,“刚才还笑话我总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呢!还说捡了条命坐轮椅也行,这么一会儿就沉不住气了!”

  “到底怎么说嘛?”

  “说你的腿好了以后可以跳芭蕾舞。”

  “去你的,准是你瞎编的。”但是裁云还是笑了。

  铁男嗔怪道:“好的时候又不见你笑,现在挂在这里,倒还开心了,真搞不懂你……好了,我明天再来。”

  滴滴哒哒的高跟鞋渐渐远去,裁云内心的寂寞便像烟雾一样慢慢弥散开来。也许人生病的时候,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处于极度弱势的,生病,会改变人的世界观,你会发现人的软弱和渺小。裁云始知,她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异性走进她的心灵啊。

  七

  黄昏降临了。

  伍湖生坐在粗砺宽大的水泥窗台上,望着荒凉的窗外,除了远处的山峦、菜地,以及近处的电线杆和废弃的铁轨,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像忧郁派画家手下的一张未完成的油画草图。

  这里是军方某部的一个闲置的仓库,九监仓不必在医院留医的人暂时关押在这里。

  伍湖生的手指还缠着纱布,十多天过去了,依然还有些隐隐作痛。贪污犯仍然跟他关在一起,他的腿也仅仅是外伤,鲜血淋漓却没有伤到筋骨,而被伍湖生砸的那一下,也不过是轻微的脑震荡,如今已无大碍。他便一直靠墙坐着,然后漫不经心地拔着胡子,他的下巴早已是光溜溜的,但他总能找到胡茬儿。

  实在是太闷了,贪污犯碰碰伍湖生:“喂,你在那里已经坐了两个多钟头了。”

  伍湖生不理他,头偏着,像雕塑一样。

  “后悔了吧?”贪污犯说。

  “后悔什么?”

  “咱们俩可以一起跑掉的……而且我外面有钱。”

  “放你妈的屁!跑了7个有5个都给抓回来了。”

  “你看看你的脸,都气成屁股了,不后悔你气什么?”

  伍湖生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吭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窗外并没有东西可看,渐渐地这幅油画也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鉴于他的表现,这有十指可以证明,还有毛所长说,董管教的确承认是在他的呼唤中苏醒过来的。所有的这一切可以被视作重大立功表现,毛所长说,无论是取保候审还有保释这一类的处理,首要的一条就是认罪态度好,这样结合你的立功表现才能起作用。可是伍湖生就是认罪态度不好,从头到尾不承认自己是强奸犯,骂公安是饭桶。毛所长劝伍湖生别钻牛角尖,人先出去再说,可是伍湖生不肯,他抵死认为只要自己现在认了是强奸犯,今后改口一定难于上青天,他要求再查他的事。毛所长说你的案子又不复杂,已经复查过一次了,又没有什么新发现,叫你请律师你又不请,你叫我们怎么办?

  伍湖生说,毛所长你相信不相信我是强奸犯?毛所长说你当然是强奸犯了,否则怎么会送到这里来?只是强奸犯也是可以改造好的,人有一念之差,就看差在什么地方,差在男女问题上就可能是强奸犯,差在危机时刻,你会有动人闪光的一面。我绝不会因为你这次表现好,就怀疑你曾经犯下的罪行,也不会因为你曾经有罪,就否定你这次的重大立功表现,总之,人在一时一地怎么想怎么做是很难说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当时的伍湖生真想一拳头砸在毛所长脸上去,毛所长的脸胖胖的,完全没有性格特征的那种,只会让人深刻地感觉到国人之没有希望。他觉得毛所长这么一大把年龄,至少应该相信一个在关键时刻有所作为的人,可是他却说出一大堆桥归桥、路归路的话,这使他失望得不想再说什么了。

  但是毛所长仍不失为一个好人,他觉得伍湖生这样犟下去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他也觉得如果不是伍湖生及时救出董裁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于是他打电话给伍湖生的前妻,希望她能说通这个怪人。

  前妻说,伍湖生,我觉得你是糊涂,你这是较的什么劲儿?是这儿的饭好吃?还是你睡在厕所旁边的味儿好闻?你不先离开这儿难道你傻了吗?你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屋倒房塌抢救管教的好机会,现在人家毛所长变着法儿地要帮你,你却不上道,说一大堆没用的废话,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伍湖生说,我没有干的事我为什么要认?前妻说,你认了又怎么样?不认就出不去,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天气马上就热了,你知道咱们南方热起来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强奸犯你自己心里明白不就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说这种话表示你也不相信我不是强奸犯,咱俩过了那么久,孩子都那么大了,就连你都不信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不叫这些公安佬还我清白我找谁去?伍湖生非常气愤地说。

  前妻说,伍湖生,咱俩心平气和地说,你跟人家公安佬讨清白讨得着吗?人家也没有叫你跟小姑娘打得火热,闹出这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事,请律师咱们是请不起的,上回你让我务必找到一个叫程藐金的女孩,我去了你说的那个音像制品商店,她早不在那里了,问她去哪儿了,人家就是不肯说,我买了莫扎特、海顿两套正版碟,最贵的黑色碟片那种,人家还是说真的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这下好了,你自己能出去了,那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跟她算账!

  伍湖生说,你以为我不想找她算账?我每晚做梦都是在阴曹地府里追人!可我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她,她干了这种事,就知道自己活不安生,可以嫁人出国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找到了她,但她抵死不肯翻案,我现在自己又认下了账,我还到哪儿说理去?

  前妻说,那你想怎么办?

  伍湖生说,我就不相信你一点钱都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钱是能变戏法变出来的吗?

  你这个新提包多少钱?你当我是傻子吗?!

  伍湖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你是生病要开刀,我什么家底都能拿出来,儿子我也不送到外头去读书了!问题是你现在能出去你不出去,非要呆在看守所里胡搅蛮缠,还要逼我把血汗钱拿出来陪你玩,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前妻说完这些话,挂着一张长脸扭头走了。

  窗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说点什么吧……怪闷的。”不知什么时候,贪污犯走到他的身边,他说,“你老是被叫出去,一谈就谈半天,他们跟你讲什么?讲耶稣啊?”

  伍湖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想关你屁事。

  “他们跟你讲耶稣,你就讲《窦娥冤》啊……”贪污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那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看我这个人多大度,照理说你把我砸成脑震荡,我应该不理你才对……毕竟有两个漏网的呀,你怎么就知道我跑不掉?我告诉你吧,我外面有钱,有钱什么搞不掂?可你看看我,并不跟你计较,潇洒得很……”

  伍湖生又看了贪污犯一眼,吐出一个字:“滚。”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到董裁云能下床的时候,南方的天气已经非常湿热了,大朵大朵的云像厚被子一样地压在头顶,一大清早人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每天,人们都可以看到裁云和她的母亲一块去康复室,她们总是彼此埋怨,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当然她们也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互相支撑着。裁云对自己的康复训练是法西斯式的,她听见自己体内的新骨头在磨擦时咔咔作响,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下来,母亲心痛地看着她,眼中充满泪光。

  “你不用急着去上班。”母亲对她说。

  这跟上班有什么关系?裁云心想,我不能两条腿不一样长,也不能肌肉痿缩穿不了裙子,我必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还要嫁人呢。有些话,你能跟全世界的人说,就是不能跟母亲说,真是太奇怪了。

  “你的三等功批下来了吗?”

  “还没有吧。”

  “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毛所长谈……你看你为了工作伤成这个样子……”

  “妈,我求求你别掺和我的事。”

  “我不掺和,还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公道自在人心。”

  “现在谁的心里会装着别人的事?”母亲冷笑道,“灯不点还不亮呢。”

  裁云正待发作,但见母亲自自己生病以来,日陪夜陪,还要在家里煮好汤水送来,几个月的功夫,一下子憔悴和苍老了许多,有一绺头发掉在额前,竟有些过分灰白了,这让她陡然有点心酸,不禁叹道:“妈,咱们在医院里就别吵了,行不行?”

  母亲一时有些木然,她是一个不会徒然伤感的人,如果会,或许早已活出了另外一片天地。裁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母亲是一个活在混沌之中却觉得自己无比精明的人;一个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自己却浑然不觉的人。

  裁云回到三看时,这里已经旧貌换新颜,变成了嘈杂的工地,原来九监仓所在的位置,此时正在盖新的监舍,其他的旧房子也要翻新,据说年轻的管教们纷纷提议,应该向北京的女子监狱学习,在全面整修中把水泥砖墙变成金属铁艺,监房墙壁也可以涂上镇定人的情绪的浅蓝色,另外犯人可以有自己的酒吧,同时也是三看的一个副业。

  毛所长说,我这儿又不是夜总会,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搞得那么吸引人,是不是要鼓励别人上我们这儿来?还酒吧呢,每人一个席梦思好不好?多少人下岗没饭吃,杀人越货还有理了?想这么干你们等我退了以后再说。

  所有的墙壁依旧是阴森的灰色,格局也是十分传统的,毛所长说,这样他觉得踏实。

  上班的第一天,毛所长就跟裁云谈了伍湖生的问题。毛所长说,伍湖生现在在小号里。裁云说,为什么呀?毛所长说,他跟人打架,闹得太不像话。裁云没有说话,她想像不出伍湖生那个样子会打架。毛所长又把伍湖生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伍湖生也的确是跟贪污犯打了一架,起因是闲聊的时候,有人说,在外人的眼里,进来的人最受尊重的是思想犯,犹如渣滓洞里的政治犯,不过现在没有了;电脑黑客当然最牛逼了,属于高科技;其次是经济犯,有智商啊;杀人犯也行,有胆量;强奸犯和抢劫犯最等而下之。贪污犯自诩智商高,得意洋洋地看了伍湖生一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伍湖生已经响箭一般地射了过去。

  裁云也有些奇怪伍湖生不愿意接受取保候审这一事实,这多少有些反常,加之伍湖生毕竟救过她这一因素,在毛所长同意的情况下,她又来到有关部门,把这个案子的卷宗重新看了一遍。

  八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什么特殊,可以界定为单身男人的居所,一切从简。唯有桌上一把巴掌大的金牌,上面刻着王者之风四个字,其凝重及色泽隐隐显现男主人曾经有过的辉煌。董裁云掂量了一下,是足金所制。

  房东说,他这个人倒是不欠房租的,这一次不知去了哪里,以往也是神龙不见首尾,有时很久不见,有时又足不出户,好像很呆得住那样。

  有没有见过他带不同的女孩子上来过夜?

  那倒没有。

  家具上有一层薄灰,的确有数目可观的音乐碟没有撤封地弃之一旁。有成人杂志,房东又说,哪个男人不色?没看见不等于没发生过什么吧。

  他犯什么事了?房东问。

  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董裁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吭声了,又重新细细地审视了一下一览无余的居所,她承认没有任何收获。

  傍晚的时候,董裁云去了程藐金的家,这在派出所是很容易查到的。程藐金的父母倒是并不敬畏她的那一身警服,不像伍湖生的房东,多少有些配合的神色。程藐金的母亲只开了木门,隔着铁门跟裁云说话,也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屋里有个老男人边吃东西边看电视,对万事没有好奇心的表情。

  程藐金的母亲显得很不耐烦:“……她从来不回家,算是离家出走了吧……那件事以后她总是埋怨我们,一会儿说我们不应该报案,一会儿又说我们害死她了……我们没了一个女儿又没了3万块钱,这种事怎么可能生吞下去?跟她讲也讲不清……总之以后你们不要来找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她真的不会回来的,你等也等不到她。”程藐金的母亲边说边关木门。

  不等裁云说出什么,木门已经砰的关上了。

  裁云在路边的大排档吃了一个煲仔饭,等到暮色四合,略有些许晚间的凉意,便起身去了咆哮夜总会,这是伍湖生提供的唯一线索,说是程藐金有一个表姐在咆哮当坐台小姐,艺名叫作晶晶。

  当天晚上,晶晶没有来上班。此后的3天,她都没有露面。

  世界上有许多事其实并不复杂,但需要人有足够的耐心,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缺乏耐心。

  裁云坐在家里发呆的时候就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母亲像幽灵一样地出现了,她说:“我知道你在查谁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是那个强奸犯吧?毛所长跟我说过是他从废墟里把你刨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会重新调查他的案子。”

  “是又怎么样?”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觉得你的小说看得太多了吗?”母亲的脸色分外严峻,如临大敌。

  裁云不屑道:“你想哪去了?真正是你看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裁云联想到这两天母亲的一些反常举动,比如格外注意她的行为,包括她有时打电话,一定会有余光扫到母亲,她在擦桌子,但你分明可以感觉到她竖着一只耳朵,而且裁云房间的桌面,总有被翻过的痕迹。裁云搞不明白,她到底是在跟犯罪分子作斗争还是在跟母亲作斗争?

  然而,她是太了解母亲了,所以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后的一天晚上,裁云终于在夜总会见到了晶晶,晶晶说她根本不知道藐金在什么地方。但是第六感告诉裁云晶晶没有说实话,而且藐金不在音像门市部,又不在家住,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如果晶晶不罩住她还有谁能罩住她呢?

  晶晶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看着裁云,有时眼神会在恍惚中一跳,很明显,她心里并不是很踏实。这就让裁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找不到藐金本身就让她感到这个一目了然的案子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凌晨2点钟,晶晶一身疲惫地从夜总会里走了出来,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一直等在外面的裁云也上了一辆出租车。

  深夜的这座城市依旧是半梦半醒的,街道上并不寂寞,车来车往的密度依旧很高,车速也因夜幕的掩护很是夸张。那些白天不能进城的大货车报仇一般地狂奔,充斥着各条主要街道。晶晶的出租车虽说是七拐八弯,但也是由城西直奔城东的方向,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家门口做不体面的生意。

  越来越多的人喜欢黑夜,尤其是晶晶住的淘金路,已经形成了城中村。所谓城中村,也就是南下大军聚集的地方,特点是杂乱拥挤,白天还算正常,到了晚上满是不夜的痕迹,无论是店铺还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越夜越美丽,处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召引着八方来客,洗脚妹店小二之类在街道上川流不息神采奕奕。

  晶晶进了一栋浅绿色马赛克墙面的公寓楼,她按了防盗门外的对讲器,随着一声清脆的门响,晶晶闪身进了楼内,防盗门重新关上了,信号灯在熄灭之前,裁云看到了302室的字样。

  第二天白天,裁云直接去了大楼管理处,很快查明与晶晶同住的一个女孩名叫沈露,在香泉桑拿浴室做按摩女,裁云拿出了程藐金的户籍照片,被证实就是此人。

  白上衣,白短裤,除了淡淡的烟熏眼有点勾魂以外,可以说程藐金不大会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中式还是泰式?”她边问边转过身去铺浴巾。

  这是香泉桑拿浴室的一间按摩房,有两张床,有玫瑰油香熏,让人感到一种舒服的眩晕,房间布置得干净整洁只是灯光略显暧昧。董裁云穿着一件和式的白色浴衣坐在其中的一张床上。

  没有得到回答,藐金还是照样不紧不慢地铺浴巾,她的短裤档很低,背后看露出一小截股沟,甚是性感,她没戴胸罩,明显的真空包装,一切挑逗尽在不言之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董裁云想。

  “我想跟你谈谈,还是按照小时算钱。”裁云的声音平和低沉。

  藐金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裁云。

  裁云想了想又道:“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藐金还是不得要领。

  “关于伍湖生的案子……”

  裁云的话音未落,只见藐金脸色大变,本能地要往外走,训练有素的裁云已抢先一步挡在门口。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藐金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裁云直视着藐金的眼睛,亮了一下手中的证件。

  程藐金显得非常的不冷静:“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为什么还要我一遍一遍地重复噩梦?”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这种情绪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谈问题。”

  “我不可能冷静!我也不想谈我过去的事情!”

  “程藐金,你可能是个受害者,但是你必须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清楚。”

  藐金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一张按摩床前,坐下,侧脸冲着墙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裁云并不理会她的态度,坐到藐金对面看着她说:“……事情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是你们一块去宾馆开房,还是在嫌疑人的家里?”

  藐金一言不发,当裁云透明。

  在重新阅读伍湖生强奸案的卷宗时,裁云发现程藐金的原始笔录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其中包括与犯罪嫌疑人之间案发的时间、地点也有出入,办案人员解释是她在受刺激后神志不清晰所致,总的来说事件还是可信的。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她的神志应该恢复正常了吧。

  “我在问你呢。”裁云固执地提醒藐金。

  藐金仍不说话,隔了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道:“变态。”

  “你说什么?”

  藐金冷不丁地冲裁云喊道:“我说你变态!你为什么对细节这么感兴趣?你可以去买三级杂志啊!我没什么可说的。”

  程藐金到底年轻,她越是冲动,就越是让裁云相信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不管你怎么想,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董裁云的声调仍很平和。

  (未完待续)  (一)  (二)  (三)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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