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新闻 体育 娱乐 游戏 邮箱 搜索 短信 聊天 点卡 天气 答疑 导航
新浪首页 > 文化 > 北京文学网络精选版 > 正文

还乡,还乡(三)

http://www.sina.com.cn 2004/01/29 15:33   北京文学

  作者:田东照

  丁国义说的是玉兰的工作问题。玉兰家在西峪村,师范学校肄业,在县城东关小学当民办教师,教六年级。他父亲何永祥在县委机关灶上当厨师。丁国义当了县委书记后,何永祥找过他一次,要求解决女儿的转正问题。话说得很实在:“丁书记,我不是要走后门,要你无原则照顾。你先了解一下她的工作怎么样。工作不好,不用考虑。工作一般好,也不
用考虑,一般好的人有的是,考虑了她,人家别人有意见。我说的是,要是她工作特殊好,别人都比不上,能不能破格解决一下?”丁国义答应了解一下再说。一了解,何玉兰教学成绩非常突出,她所代的课,她所包的班不管是平时统考、毕业考试还是升学率,都是全县名列前茅,稳居第一。可是本校有异议,说她的教学方法不正规。有些课,她登台讲开了头,就坐到下面做学生,让学生登台讲解,辩论,有时竟像演小品似的,逗得下面哄堂大笑。所以有人就说,她不像教师,倒像当裁判或做评委。教育局长呢,对她的成绩不敢否定,但对她的教学方法也不敢肯定。后来省教育报的记者采访了何玉兰,回去发了篇通讯,引起省教委主任的高度重视。外县外省都有学校派人来,要学习“玉兰教学法”。这一下,教育局长不敢不重视了,就找丁国义汇报,同时也想趁此机会要点钱。丁国义说:“何玉兰这样的教师,既有勇于探索的精神,又有实际教学效果,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应当给予奖励。你今年先把她的转正解决了,用自然减员指标。教龄不够长,破格。”局长见书记如此坚决,就频频点头,说是是是。可是等自然减员指标下来时,丁国义已调到市里去了。教育局长手上还有好多重量级人物的亲戚处理不了,哪能轮得上何玉兰?何玉兰见转正无望,又感到和那些凭裙带关系进来,水平又次得没法说的七姑八姨们在一起,真感到憋气,就将一张辞呈递给校长,扬长而去。

  现在玉兰见丁国义对她的工作问题一再表示抱歉,就说:“当时丁叔能做到那一步,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我爹说,尽管事情没办了,咱也得感谢丁书记,因为人家当时是真心实意想给咱办的。”

  丁国义叹道:“这是你们父女俩的宽容大度,从我来说,没法不感到遗憾。因为我不是平调出去,是升迁,只要盯得紧点,他们也不敢变的。可是刚到一个新单位,任务重了,事情多了,没能记得及时关照这事。待想起来时,已经迟了。”

  王慧说:“玉兰,你就是有怨言,老丁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玉兰说:“王姨,我无怨言。你道我干啥来了?我来请你们吃饭。我要有怨言,还会请你们去吃饭吗?”

  老孙一听,慌了,说道:“奇女子,你看我正做荞面饣合饣乇,就是专给他们吃的。你要请客啥时不能请,偏要瞅住今晌午和我老汉争呀?”接着又对丁国义夫妇介绍道:“这闺女可不是普通人,人家叫她奇女,是咱罗山两大奇人里的第一奇,另一个奇人就是李天佑的小子李军。她现在开药店,赚了大钱,是咱东峪、西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大财主。”

  王慧问道:“人们称你奇女,就是因为你有头脑、能赚钱吗?”

  玉兰笑道:“这一半是认真,一半也是开玩笑。说我教书时教学方法奇;转正遇阻时,有最大最顶用的自身资源不用,而是写辞呈,处理问题的方法奇;辞职后开了个药店,别人经营药品是为了牟取暴利,我却平价出售,比医院的药价要低百分之二十到五十。结果呢,薄利多销,反而赚了钱。于是就说经营思想奇。其实这都是自自然然的事,人们非要说奇不可。”

  王慧爱抚地抓住玉兰的手抚摩着说:“果然奇女名不虚传。还有一奇别人没说,这相貌也美得出奇。”

  玉兰说:“谢谢王姨夸奖。其实王姨年轻时,比我强多了。好,咱言归正传,说吃饭吧。今中午的客我是请定了。也许孙大叔又要取笑我,说奇女子请客也是什么奇招儿吧?”

  老孙说:“可不,你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当儿来了,这还不奇吗?”

  玉兰说:“大叔,可我没办法。我是刚才路过你们代销店时,听人们说丁叔在你家,就找上门来。晚上我有事,明早就得进城,你说吧大叔,今中午你该不该让我?”

  老孙说:“要这么说,那我让奇女子吧。”

  玉兰说:“我回家不想显摆,是骑自行车的。我先到镇上去,过一会开车来接你们。”

  丁国义说:“二里地,还要车接?你不愿意显摆,让我们显摆呀?”

  王慧说:“我们每天散步,起码要走十来里路,二里地算啥,溜达溜达就去了。”

  玉兰说:“那就尊重你们的意见。我十二点钟在黄河宾馆门口恭候。”

  玉兰走后,老孙和王慧也停止旋饣合饣乇,三人坐下来闲聊。话题是丁国义提起的。他问老孙:“你刚才说李军也是奇人之一,这李军奇在什么地方?”

  老孙说:“罗山出了两奇人,听我细细说分明,男的家在东峪住,他的姓名叫李军,女的家住西峪村,何氏门里一千金……”

  丁国义朝王慧甩甩下颏说:“我的话怎么样?张口就现成,都是押韵的。”

  王慧说道:“服了,服了,老孙可是个民间艺人哪!你干脆把二奇唱上一段吧?”

  老孙说:“说比唱来得容易,还是说吧———咳,不能说了,你们该动身了,等你们吃了饭回来咱慢慢聊。”

  丁国义点点头道:“好的,回来你详细说说,能唱更好。”

  王慧说:“这东峪、西峪可是藏龙卧虎,奇人辈出。我说老孙你也是奇人。”

  “我?”老孙连连摇头,“好我的老王妹子,我算啥呀?扳了半辈子船,穷了半辈子,后来才种地,种到今天也种不下去了,我想退了地扳渡口船。一辈子啥也没弄成,就修下一院六孔窑,还空荡荡没人住。唉……"

  王慧说:“你会唱秧歌,即兴编词,出口成章。昨天晚上,你刚唱了几句,我们还等着听,你怎就不唱了?”

  “唱得不好,唱多了怕影响你们休息。”老孙说,嘿嘿笑了两声,“不要光顾说话,误了你们的时间。快看看你们的表吧。我那钟没电了,死下好几天了。”

  王慧看看手表说:“十一点半了,真的该走了。”

  罗山镇在村西二里处。他们走到村口西坪时,见十来个人正忙乎,有的挖坑,有的栽杆。李来福也在其中。丁国义忙走过去问:“老李,你们这是干啥?”

  李来福说:“请来镇上的师傅,指挥布阵。”

  丁国义问:“布阵?布什么阵?”

  李来福说:“九曲黄河阵。”

  丁国义问:“镇上每年正月十五都搞呀,今年不搞啦?”

  李来福说:“往年都是凑镇上的热闹,今年大伙要求单另搞。镇上是十五,我们安排在十四。”

  丁国义还是有些不明白:“我是说,村子离镇上只有二里地,十五晚上到镇上热闹热闹不就行了,为啥还要花钱费力单另搞呢?”

  李来福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似乎很费思索,好一会工夫才说:“摆九曲黄河阵是为了祈福消灾。村里人如今活得不大顺当。马吉祥一死,人心慌了,害怕再有什么灾祸降到头上,就要求摆一回九曲黄河阵。唉,咱老百姓比不上你们公家人,除了求神,还能求啥呢?”

  丁国义觉得,李来福这几句话,一字一句像是在他心上敲击,他感到浑身震动。

  八

  丁国义夫妇12点准时步入黄河宾馆1楼3号包间。丁国义环视室内装修,十分感慨地说:“我在镇上工作时,还想不到旅游经济这一招。后来的几任看来也没想到。想到的是市里的企业家,人家来这里盖宾馆。看来观念滞后恐怕是这里经济发展缓慢的主要原因了。”

  玉兰说:“其实观念滞后的是主要领导,具体讲就是郎全德。我不滞后,李军也不滞后,可有啥用呢?”

  丁国义问:“你们有过发展旅游业的想法?”

  玉兰说:“我曾想,我们守着黄河,而且我们这一段黄河风光独特,应当考虑旅游业。具体设想是:把镇西的红湾那片宽阔的河滩开辟出来,一半是游泳场,一半是其它娱乐体育设施,比如篮球、台球、录像厅、射击场、沙滩排球等等,让游客来了有个玩处,而且能玩得痛快。同时在镇口盖一座小宾馆,解决游客吃、住问题。我估算了一下,大约得三百万。我当时的药店还没有扩大,经济实力还不够,就想同镇政府联手,镇上出大头,我出小头,并负责经营管理。我先找李军。他刚当镇长不久,很想干点事情,一看拍案叫好,这一拍,把玻璃板都扳裂了。李军说,光文字材料不够,你能不能画个图,哪怕简单的示意图都行。我找了一位工程师,按我的意图、设想搞了一份初步设计图。李军非常满意,拿到党委会上研究。不料郎全德一看,说了声:‘胡闹!’就扔到一边去了。”

  丁国义很有点惊讶:“这是他们镇长拿去研究的呀,怎么是这样的态度?”

  王慧也说:“是呀,这么狂?”

  “狂着哪!”玉兰说,“你道他是谁?他是省委方副书记的驸马爷。下海十年,赚钱洗钱兼而有之。该赚的赚够了,该洗的都洗了,这才回来谋官。谋官本来是小菜一碟,但老爷子掌权没几年了,在老爷子退休以前,他必须到了县委书记那一格上。按一般的程序,最简单也得先在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呆个一两年吧,这样时间卡死了,他在镇上只能呆两三年就得走,因此他急于抓的是见效快的形象工程。这你就明白他为什么会不考虑我们的项目了。至于说话狂,那是特殊背景决定的。县委书记、县长见了他,五十米以外就提前朝他笑上了。别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全县上下,只有一个人不怕他,就是李军。人们说,李军这人硬,硬得出奇,这也是他获得‘奇人’称号的原因之一。”

  丁国义听了频频点头。他明白东峪人为什么说到存在的问题时噤若寒蝉了。王慧朝丁国义看了一眼,交换了相同的信息。

  这时服务员拿来菜单。玉兰要丁国义点菜。丁国义说:“客随主便,由你定。但应本着力求简单、有特色、花钱少、吃得舒服的原则。我知道你想掏钱,也能掏得起,可你铺张的饭菜我们不一定喜欢。酒喝干红,其它一概不要。”

  王慧说:“你要不按他说的办,他吃不舒服,心里也不高兴。”

  玉兰点点头,点了四个凉菜,八个热菜。然后说:“丁叔不让铺张,实际上也没法铺张。宾馆是初十才正式开门营业。是我把厨师和服务员叫来临时做一顿饭。黄河宾馆就是正式营业以后,也做不出什么高档次的饭来。饭好饭坏在其次,主要是聚一聚,表示一下欢迎丁叔、王姨回东峪过年的意思吧。”

  在上菜期间,主客闲聊,彼此都很坦诚。丁国义说,他这次下来,遇到一些他压根儿没想到的情况,使他百感交集。首先没想到的是,现在的东峪和他所了解的那个东峪截然两样,使他大吃一惊。他有点奇怪,他调离罗山以后,回罗山的次数不下十次,其中三次来过东峪,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他刚调到市里不久。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东峪也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什么情况!难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了?

  玉兰笑道:“丁叔你说对了。做了官的人,视力、听力越来越差,这也是必然的。比如,做乡镇级的末品小官时,同农民群众直接接触较多,可以看到农村的真实情况,听到农民的真实声音,这时他的听力、视力基本正常。做了七品县官,离农民群众有了距离,即使下来,屁股上有秘书、司机,左右有乡镇领导陪同,这时就会看不到多少真实情况,听不到多少真实声音,他的听力、视力低下,基本快到失明失聪的地步。官做到地市级,也就是丁叔你们这一级,那就完全成了聋子瞎子。你们偶尔也蜻蜓式地下来点点水,有秘书干事跟随,县乡两级头头陪同,前呼后拥,还想听到看到真实的东西?如果官再大一点,比如省级领导下来,那还了得吗?秘书班子、新闻记者、保卫人员,加上地县两级领导陪同,浩浩荡荡,警车开道,老百姓躲闪不及,谁还敢把真话告你?有个故事,丁叔、王姨愿意听吗?”

  王慧:“很想听。”

  丁国义:“你讲你讲!”

  玉兰说:“这是一件真事。去年春天,省委方书记要来咱们县视察农村工作。省委书记出行,秘书、记者、保卫这一套人马就不用说了,市里是书记、市长陪同,县里是书记、县长陪同,浩浩荡荡,那阵势你可以想像得到。方书记要到农村看看,县里安排到罗山,郎全德安排到金月湾,并把徐大民家定为方书记要去视察的农户。丁叔可能还记得,土地承包以后,徐大民发家致富搞得最好,记者采访过,上过省报。这郎全德也太官僚主义了。徐大民这几年已经走下坡路,他却一无所知。家里空荡荡,一件像样的家具和电器都没有。郎全德问是怎回事。徐大民说,二儿子成家时,买不起家具和电器,他把自己的全搬去让年轻人用了。郎全德急中生智,把自己办公室的沙发、电视机全搬来武装徐大民。方书记到来时,在徐大民家坐了几分钟。方书记坐在沙发上,拍着扶手问:‘真牛皮沙发,比我家里的要好。多少钱?’郎全德说:‘八千多,是吧老徐?’徐大民点头说是。方书记走到路上时,问一位记者:‘假如你家只有一两万元,会不会买徐大民那样的沙发?’记者说:‘方书记,不会的,没有十大几二十万的家底,谁会把近万元坐到屁股下呢?’方书记听了,深深地点了两下头。方书记太高兴了,除了亲眼看了富裕起来的徐大民,还听了那么多汇报,沿途又看了好多路边工程、门面项目,于是他回省后,对记者们说了一句话:‘农村形势的确令人鼓舞!’你看看,方书记下来一回,听到的汇报是夸大的注水的成绩,看到的纯粹是假布置的现场,还有路边专供过路人看的梯田和鱼鳞坑。可以说没有一点是真实的,说他是聋子和瞎子,难道过分吗?”

  丁国义说:“去年方书记来时我知道,陪同的任务与副职无关,那是一、二把手的事。”

  玉兰说:“这故事还有续篇,你们听吗?”

  王慧说:“听,你快说。”

  玉兰说:“方书记一走,郎全德派人去搬沙发和电器。这事原是瞒着李军搞的。李军在王坪下乡,路上遇见搬家具的人,给挡回来了。郎全德问,你要干什么?李军说,你不能这么欺侮老百姓,既然搬去了,已经达到了你的造假目的,那就让徐大民用去,就当是扶了贫吧。郎全德不听,执意要搬回来。李军说,你要敢这么做,我今晚写材料,明天上省里,首先把材料给你老丈人,然后再给方书记,揭露你欺下骗上的恶劣行径。郎全德气粗地说,你去找吧,你以为省委是你们家,你说啥就听啥?李军说,省委领导可能不理我,但我另有办法,一是找新闻媒体曝光,本省的不行找外省的。还有一个办法,这是任何人阻挡不了的,就是把材料贴到网上,让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你的丑行,我看他省委理睬不理睬?这一说,郎全德软了,终于没敢去搬。第二天,秘书说,要进城给郎书记买办公用品,李军说,你买你掏钱,我决不签字批条子。吓得秘书也不敢去了。这样办公室空荡荡,人去了都没个坐处。郎全德最怕人们问沙发哪里去了,只好把自己家里的偷偷搬去用。老婆回来一看,沙发没了,当即打电话骂了他个狗血喷头;转手拨通父亲的电话诉了一气苦;接着又拨通县委书记的电话,发火道,郎全德被一个烂镇长李军欺负得没法活了,你们管不管?你看这台戏多热闹啊!”

  “哎哟玉兰,”王慧听高兴了,“这简直是小说哇!好生动!”

  玉兰说:“可它不是小说,是百分之百真实的现实生活。———说故事把话扯远了,咱回过头还说又聋又瞎的高官吧。我曾想,我要当省委书记的话,决不这么当———也许我的想法很幼稚,你们听了会笑的。”

  丁国义说:“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奇招?”

  玉兰说:“我决不当聋子、瞎子,决不上当受骗。按正常程序的汇报我听,材料和报表也看,但听过看过之后,我要采取措施,对你汇报的情况和数字要进行核实。措施也简单,学习清代的康煕和乾隆。这两个皇帝所以冒险历艰,频繁私访,是意识到单靠阅朝臣奏折和浩浩荡荡出行,已经不能获得真实下情,不得已才微服私访的。皇帝尚且如此,我们为啥不能带着秘书和便衣警察,开个什么名义的介绍函,到下面暗访呢?当然省委书记不能撂下别的事不管,整天下去暗访。我可以成立一个钦差班子,让他们替我下去暗访,一样奏效啊!”

  丁国义听得笑了:“粘个假胡子,戴顶赵本山那样的帽子,对吧?”

  “乔装打扮也是必要的。”玉兰说,“这样的事例在当今世界上是可以找到的。比如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为了了解下情,化装成出租车司机,开了一辆最普通的鲜黄色出租车就上街去了,因没系好安全带,被交警训斥了一顿才放走。为了弄清广遭非议的自由贸易区的真实情况,他扮成电视台新闻摄制组工作人员,粘了白胡子,穿了阿拉伯传统长袍,扛着摄像机在自由贸易区四处走动,视察贸易区的运作情况。我想,这位国王要是再听有关自由贸易区汇报,心中有数,可辨真伪了。国王尚且如此,我们一个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就不能?我想,这样搞它几年下来,不管是一个省还是一个市,下面的人还敢报喜不报忧?还敢浮夸虚报?还敢公然造假?”

  王慧说:“你知道的东西真不少,讲得有理有据啊!”

  丁国义说:“看来,你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的确是有想法的。你要是做了省委书记、市委书记,真会使出些什么奇招来呢。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奇女啊!”

  王慧说:“老丁,你就请奇女帮你解个谜吧。”

  玉兰问:“什么谜?”

  丁国义说:“关于李军的谜。”说着便将李军避而不见的情况讲了一遍。

  玉兰笑笑说道:“李军的谜让李军自个解不是最好吗?”

  丁国义说:“他老躲我,我找不到他呀!”

  玉兰问:“丁叔很想见他?”

  丁国义:“很想见。我已下了决心,见不到李军就不回去。”

  玉兰说:“那我把他叫过来。”

  丁国义问:“他会过来?”

  玉兰说:“我想请李军加盟,公司叫二奇药业责任有限公司,店名叫二奇平民药店。他已答应,正在贷款。我要他过来,他一定会过来的。”说着拿出手机,正要拨号,又停住说:“他来了以后,咱喝酒、吃饭,啥话都不说。等吃完饭,我让服务员开个房间,你们俩从从容容谈去。王姨第一次来,我领王姨到镇上转转。丁叔看行不行?”

  丁国义说:“很好!按你的安排进行。”

  九

  201号是黄河宾馆唯一带接待室的大套间。丁国义和李军都没有坐沙发,来到窗下,一人一个小圈椅,隔小圆桌对面而坐。窗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黄河浩荡东流之势。

  两人的谈话以李军的奇人称号为切入点。丁国义说,我听人说了,你号称奇人,是罗山二奇人之一。李军淡淡一笑,摇摇头说,说玉兰奇,这名副其实,玉兰确有奇法奇招高人一筹,令人叹服。我没有这水平,我是性格有点倔强,只要认为对的,就非坚持不可,总是同多数人的想法做法相左,有点逆潮流而动。大学毕业,别人都争取留大城市,我却主动回县,又主动下到乡镇,一竿子插到底。仕途中的人都知道,前途命运捏在上司手中,因此竭尽讨好、巴结之能事,我对上司却连一丝谄笑都没给过。工作中,都懂得报喜不报忧,问题少报或者不报,成绩必报而且多报,我却死咬住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为此竟和书记郎全德闹到三干会上,郎全德列举的成绩和数字,我却予以纠正和反驳。县委领导怒不可遏,见了我脸阴成黑锅底,扬言要免我的职。而且还有来自市委某些领导的压力。别人劝我回头是岸,赶紧写检查认错,而且要声泪俱下,求得上司原谅,保住头上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小帽。我呢,写倒是写了,但写的是辞呈,我把辞呈一掌拍到县委书记的玻璃板上,转身扬长而去,回家当庶民百姓来了。人们都说,当今官场仕途,像我这样的人几乎没有。物以稀为贵,人以稀为奇,于是就说,我是又一个罗山奇人。

  丁国义听到这里,点点头说,你辞职的事,我是一无所知。来东峪之后,听老孙讲到一些,刚才玉兰又讲了一个故事,我才对你辞职的背景有了一点了解。

  谈话到此,停顿下来。片刻之后,李军说:“丁叔,见面话已经说过,该转入正题了。我想我首先应当说明的是这几天为啥没有来见丁叔。可以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要是按我的脾气,按我的性格,按我惯常的做法,我对哪个人有意见,有看法,非但不躲避,还会主动找上门去,毫不客气,一吐为快。可是面对你丁叔,我犹豫了。这是看在你曾为老百姓办过不少好事的恩德上,看在你到乡下农民家来过年这样不寻常的举动上,也看在你还记着我们家的这份情意上,我第一次畏缩了,最后终于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不接触政策。”

  丁国义说:“李军,我明白了。你躲着不见,已算是特殊对待我了,是给足了我面子。这么说,你对我有意见,甚至意见很大,对吧?”

  李军说:“应该说,我不是对哪一个人有意见,而是对干部队伍中的一种坏作风有意见。何止有意见,我是非常痛恨!如果丁叔有染此风,那就想错也错不开,咱们只能狭路相逢了。”

  丁国义估计,李军在自己身上找到并瞄准的靶子,一定和老孙唱秧歌影射的一样,是高高在上,官僚主义,不了解下情,忘了衣食父母,等等。这一点他已经有过反省,并深深感到内疚,准备承受这位晚辈的一通猛烈轰击。这样他反而会好受一些。因此他幽默地说:“我现在是《英雄儿女》中的王成,我在向你呼喊:‘向我开炮!’”

  李军说:“也不能一味地开炮。公道讲,丁叔为官三十年,不贪不占,两袖清风,这一点群众已有公论,我也很佩服。”

  李军点到了丁国义引以自豪的强项,丁国义心里觉得很舒坦,笑着问了一句:“你也认可这种公论?”

  李军说:“我认可。我这人愣,不会讲究什么说话方法,我不认可的,绝不违心地说话。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所到之处都留下清白的足迹,人们不但了解你有着清白为官的胸怀和境界,也了解你维护清白的决心和所采取的行动。这一点,丁叔你响当当,硬邦邦,没说的。但是……”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丁国义笑了:“你完全可以直接说但是后面的话.难道怕我接受不了?”

  李军说:“但是在另一个方面,我就不敢恭维了。丁叔来东峪几天了,一定对东峪农民负担的现状有所了解。近年来,年年喊减负,年年在加负,明减暗加,虚减实加,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丁国义点点头:“没人跟我详细讲,但我已感觉到了。”

  李军:“当然农民负担重,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在罗山来说,虚报、浮夸是最主要的原因。你清楚,农民负担是按上一年人均收入的百分比下达的,罗山每年上报的农民纯收入都是注了水的,这样农民负担就会有不合理的逐年递增,到了郎全德书记这一任,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和郎全德的矛盾斗争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公开化、白热化的。我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罗山存在一个以秘书王大头为媒介的数字腐败链,连接着四任镇党委书记,而丁叔你是这个链条的发端。这是没法回避的事实,也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狭路相逢了。”

  丁国义好像后背上被蜂蜇了一下,倏地坐直身子:“你是说,我是一个腐败链的发端?”

  李军点点头:“是数字腐败链。你们那时每年的测算表我都搞了复印件,我认为测算是比较符合实际的。有一年因遭灾,农民收入下降,表中也真实地反映出来了。可你们是怎么上报的呢?这些数据,我也从县里查到了,比实际测算都高了一截子,是逐年增收,连灾年也照增不误。我说的没错吧?”

  丁国义有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的感觉,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脑子里首先作出的反应是:没法否认。接着是那些从未当回事因而已经淡忘了的往事,又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他由关杉乡调任罗山镇书记的第一年,当时的秘书叫王秀成,但没人叫他的姓名,而是喊他王大头。王大头的脑袋的确有点不合比例地大,但特聪明,记忆力极强,都说是与脑容量有关。此人喜欢数字,善于摆弄文字,不管是总结还是汇报,能将所有的内容量化,变成一大堆数字或百分比。而数字也用不着实际测算,只须仰脸望一下屋顶,实际增长多少,同比提高多少,占到百分之几等等,就全有了。丁国义刚升任罗山书记,对全年工作总结还是认真的,有些重要数字都是经过反复调查测算出来的。然而王大头在报表和上报材料时全没有用。他用的还是从屋顶瞧出来的数字,比丁国义测算得要高得多。丁国义知道后,问王大头,为什么自作主张,擅自改动数字?王大头说,丁书记你别急,不说你也清楚,数字是考核干部的主要依据,报低了要吃亏的。再说,你今年是新官上任,不点三把火吧,还不点它一两把?你总得有点新表现让领导看呀。这样吧,报已经报了,先别管它,你倒是可以了解一下其它乡镇的情况,看咱们是不是太冒了。要是太冒,重报一下,第一次作为错报,责任在我,这还不行吗?丁国义想这样做也行,于是就到县里摸了摸各乡镇各项任务指标完成情况,结果是罗山排名第五名。前四名中,第一和第二两家是条件好,基础扎实的老先进,这没说的。第三和第四两家,他就有点不服气了,论基础论条件都在罗山之下,两家的书记和丁国义一样,也是这次调整班子时才调去当书记的,干了还不到一年,就跑到罗山前面去了。那么罗山在他们之后还有啥说的呢?到了年初三干会上,前五名成为年度明星,领导大会小会一个劲表扬,而那些后进的也没少挨批评。会后,王大头问丁国义:“怎么样?”丁国义笑笑,伸手在王大头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下。王大头说:“丁书记,事实证明,咱们还是有点保守了。右丰和刘家庄都跑到咱们前面去了,我心里不服。再说了,古代考试的前三名,叫状元、榜眼、探花,咱们这第五名算啥呀?今年解放思想,目标应该是:保证前三名,争取当状元。”这以后,丁国义每年都要认真测算一下,为的是心里明白,但上报时就按高参王大头的意见办了。因而在你追我赶的数字竞赛中连续三年全县夺冠,三连冠的突出成绩终于将他推到副县长的宝座。做了副县长的丁国义又是包罗山镇的点,罗山镇每年的成绩他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更明白这些突出成绩给自己头顶上继续增添着光环,这些光环使他的职位一路攀升,做了县长不久,又升任书记。他做梦都没想到李军从这里捅他一下。这个地方,不捅就从未感到有疤,可捅开了却又疤痕累累。他不知该如何作答,有种坐在被告席上的感觉。

  李军喝了两口茶,又给两个杯子加了水,然后说道:“丁叔,我说这些,绝不是针对你个人。我说的是我们国家干部队伍中的一个可怕的症结。现在人们一提腐败,想到的是买官卖官贪污受贿,也就是金钱腐败,却忽略了另外一种腐败———数字腐败。金钱腐败,说到底是改革开放以来,到了九十年代才泛滥起来的;而数字腐败,建国之初就有,到了五八年登峰造极。那可是史无前例的一场报喜不报忧、浮夸虚报的运动。问题不能提,事故不准报,至于报喜,不只能报,还得解放思想大胆报,狠狠报,美其名曰放卫星,说铁水流成河,亩产万斤算低估,一个南瓜几个人都搬不动。这种赤裸裸的浮夸虚报虽然以劳民伤财的可悲结局收场,但这种数字游戏却深深渗透到干部升降任用的机制中去了。报喜是贴金,报忧是抹黑,黑少抹最好不抹,金要贴尽量多贴。其中奥妙谁都清楚,下级无黑,上司也光亮;下级贴金,上司也跟着重塑一个金身,上级与下级,彼此心照不宣……”

  李军停顿,沉默少顷。

  丁国义脸上曾有的一丝笑意,此刻已完全凝固了。他脑子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位抓了一辈子小偷的老警察,突然间被小警察给抓了,从他身上搜出以前他并没有当回事的赃物。他也说不清这是从书籍和影视作品中来的,还是头脑的即兴创作,反正此刻的自己,和那老警察一样尴尬与狼狈。

  “当然,你退休,我辞职,我们都已离开官场政界,说这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李军面对窗外黄河,声音沉沉,好像不是说给丁国义听,而是在独白,“不过,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吧,当这种可怕的症结得不到治疗,甚至上上下下都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心里能安然吗?搞金钱腐败的人,起码还知道自己干的事犯法,因而做贼心虚,提心吊胆,唯恐东窗事发,遭法律严惩。而搞数字腐败的人,虽作贼却心不虚。何止不虚,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因为恢恢天网对别的腐败者是疏而不漏,唯独对数字腐败的人是网开一面,使他们逍遥于天网之外。即使哪天露馅,也只是个批评与检讨的问题,‘是不对的’,‘是错误的’,领导的严厉批评和个人的深刻检讨,有这两句话八个字足够了。殊不知,数字腐败对上误导决策,对下坑害百姓,比金钱腐败有过之无不及啊!”

  丁国义原本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加之在各级领导岗位上多年磨炼,使他具备了一种迅速从尴尬与狼狈中摆脱出来的应变能力。他振作了一下,瞧着李军说道:“今天和你见面,听听你的肺腑之言,听听我在别处听不到的话,很好,太好了。你提到我曾有过数字不实的问题,我不否认,也不必要作任何解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任何人都不敢保证他一生就不犯一点错误。关键在于早发现,早纠正。比如我在职时,不管是做县委书记还是市委副书记,只要你们有人提出,就可以及时纠正。可是很遗憾,没人提出。你在罗山工作也几年了,你又以敢于直言著称,怎么也不提个醒儿?直到今天了,我已退了,你才———当然不是今天不该提,是说今天提已没有意义了,农民受了那么多的损失和伤害没法弥补了!”

  李军说:“起初我是副镇长,副镇长的任务就是包村下乡,没有权力过问别的事。当了镇长以后,我才开始干预这事。我没有想过到上面找你,我想问题最终也得由镇上解决,我就在郎全德身上下工夫,由提醒到劝阻到坚决斗争,最后的结果是以我的败退辞职而告终。”停顿少顷,又说:“村里倒是有人想上访,就是你当县委书记的最后那两个月吧,东峪西峪两村七名高中毕业生,要联名上访,自称七勇士。马吉祥一听着了急,就办了一桌饭,请七勇士喝酒。老马问,你们说,丁国义对咱们有恩没有?青年们说有。老马说,知恩不报非君子,我们该怎么报答?青年们说,不知道。老马说,你们状子里说的那些事,前面的事都是丁国义在镇上当书记时的事,后面呢,他是县委领导,掌管全县,他也脱不了干系。听说他可能又要提到市里去。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闹腾,他那提拔非泡汤不可。知恩不报反而给他添麻烦,这不是恩将仇报吗?青年们问,那你说怎么办?老马说,把状子撕了,各干各的去。眼下的困难我们咬咬牙,忍一忍,让丁书记顺利升到市里去,就算我们对他的一点报答吧。”

  丁国义听到这里,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李军说:“老马在村里德高望重,把七勇士说服了。此后,七勇士有的迁居别处,有的外出打工,都走了。上访的事就没人再提。直到去年冬天,有人问老马,你说忍一忍,已经忍了三年了,丁国义也很快就要退休,咱们还忍呀?老马说,既然影响不到丁书记了,那就别忍了。人们问,你说怎么办?老马说,咱大家一条心,对一些不合理的费用抗交。能抗得住,那也就减轻了咱们的负担,咱就啥话不说了。若是抗不住,上访!这回我领头。郎全德得知这个消息后,派人把老马叫到镇政府去办学习班。他对催款队的人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们三班倒,不骂,不打,连一指头也不要戳,让他认错。什么时候他认了错,愿意交费,而且能负责把受他影响的人家的费也交齐,就放他回去。有队员问,他要不认错呢?郎全德说,那你们就耐心陪着他。六十多岁又患有高血压的老马,怎么能吃得住六个年轻人的车轮战?熬了三十多个小时,到第二天晚上10点多,他本来要上厕所,一下子摔倒了,再没起来……”

  李军哽咽而止。丁国义脑子里轰地一下像着了火,惊问:“老马是这么死的?”

  李军点点头:“郎全德给老马的儿子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作,就把这事给压下了,私了了。没人敢说真相。陈玉珍不想让你们去她家,原因也在这里。她怕以后万一走漏风声,人家找她的麻烦。”

  丁国义问:“你镇长也没管,任由郎全德胡作非为?”

  李军叹了一声:“真不巧,是我辞职回家后第三天发生的事。当时我在县城的家里呆着,人死以后才知道的。”

  丁国义向后一仰,像突发重病,脸色很不好看。

  这时玉兰和王慧回来了。玉兰一看情况,忙对李军说:“丁叔有午休的习惯,咱们走,让丁叔休息一会。”说罢,拽了拽李军,两人告辞而去。

  王慧问:“你怎么啦?李军到底说了些什么?”

  丁国义说:“咱们回东峪告个别,晚上就住这儿。你联系车,明天回去。”

  王慧有点奇怪:“怎么这样着急?真的又要逃回去吗?”

  丁国义说:“没法呆下去了,逃吧,逃吧,快快逃回去吧。”

  十

  正月十四晚上,东峪村的西坪热闹非凡。一场九曲黄河阵牵动了周围几十个村庄。场地上已是人群熙攘,还有人在不断地从四面大道小径上向这里汇集。本来明晚镇上就有九曲黄河阵,那是每年例行的灯火晚会,但东峪的活动也不能误。转了九曲黄河阵,一年四季交好运,娱乐在其次,主要是祈福消灾。这样的事不厌其多,多转一次,多一分虔诚,增一分福气,何乐而不为?

  场地上栽了三百六十五根杆,代表三百六十五天。每根杆头一盏灯,表明天天亮堂,日日光明。现在管理人员将电闸一合,三百六十五个灯泡哗一下全亮,整个西坪一片灯海。这在乡村来说,是最灿烂辉煌的夜晚了。

  关于九曲黄河阵的起源,有诸多说法。一说是:既为阵,必与古代战争有关,这个战争就是《封神演义》中说的,三姑摆下黄河奇门阵,欲把玉虚门下十二大仙困进阵内,使其失神、销魂、丧本元、损肢体。于是民间就效法三姑,也来个九曲黄河阵,当然斗争对象不是十二大仙,而是日常给人们制造厄运的阴魂鬼魅。摆下黄河阵,不怕鬼狰狞,人们只要进九曲黄河阵转游一回(简称转九曲),就能消除灾祸,一年通顺。如此说来,民间的九曲黄河阵始于明代《封神演义》成书之后了。

  另有一说:不是民间受《封神演义》影响,而是《封神演义》受民间影响。也就是说,许仲琳在写《封神演义》中三姑欲擒十二大仙时,借用了民间已有的九曲黄河阵。若此说成立,民间的九曲黄河阵就远在《封神演义》成书之前,历史更久远了。

  不管是谁受谁的影响,有一点是一致的,即九曲黄河阵是非常厉害的。其厉害在于“九曲”二字———曲曲弯弯,复杂难辨,因而连玉虚门下的十二大仙这样神通广大的仙人,困于阵中都无法出来。这种复杂绝不是寓意性的,象征性的,你只须看看阵图,就会明白它的文化底蕴和知识含量,就会为其构思奇妙和构图严谨惊叹不已。它根据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易理,以三百六十五根杆为点,而连成乾、坤、艮、兑、震、离、坎、巽八宫。八宫之外,又设中宫,这就构成复杂的八卦九宫图。转游起来,大弯套小弯,小弯连大弯,转出来又转回去,转回去又转出来,越转越感复杂,越转越觉奇妙,使转游的人迷失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如果有人贸然入阵,必然走错而困在阵内。这被认为是很大的不吉利。没人敢冒这个险。所以就形成有人引导的集体转游。引导者多为识阵的僧道之人或是吹鼓手。引导者在乐队吹奏的舒缓乐曲中前行,其他人将点燃的线香举在胸前,鱼贯其后,迤逦行进。纷乱嘈杂的人群,一旦入阵,就变得庄严肃穆,加之手举点燃的线香,更增加了虔诚、神秘之气氛。

  今天来东峪转九曲的人们,多了一个兴奋点,那就是丁国义出现在转九曲的人流之中。他是正月初六下午仓促回家去的,初十又出人意料地重返罗山,住到黄河宾馆。入乡随俗,他也来转九曲,也是将线香举在胸前。但他脑子里想的和当地群众完全不同。他没有为自己祈求什么,他是突然想起社会上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如戏。他觉得太对了。小时候自己是一名小观众,后来成了大观众,在看别人表演,同时跃跃欲试地作着上台准备。终于上台了,演的是连台本戏,一口气演了三十多年。现在剧终幕落,自己又被还原成观众,一名老观众,到了台下,看别人表演,同时也回头反观自己那台戏,细细品味自己所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在整个转游过程中,他的思维活动主要集中在这个“角色”上,自然想到了李军说的数字腐败,东峪人的沉重负担以及马吉祥的惨死……

  阵外,关于丁国义的话题在等待入阵的人群中广泛传播着。有人说,丁国义这回下来是要调查农民负担问题,然后以个人名义向市委、省委以至中央打报告。没人派他,是他自个主动下来发挥余热。

  有人说,他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三四天,而且已经触及到马吉祥之死这样令东峪人讳莫如深、噤若寒蝉的事件。他由此发现罗山还有类似的事件,他要一一调查。这一下,郎全德慌了,就给岳父打了电话。一个钟头以后,市委书记就给丁国义来了电话,说老丁你要注意身体,快点回来,让老干局组织你们几个作一次全面体检,还计划召集几位老同志开个座谈会,希望你尽快回来。丁国义接完电话,想了想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已不在将士之列,解甲归田了啊!

  有人说,郎全德见丁国义没有回去的意思,又赶紧进城找县委书记汇报,说丁国义私自在下面活动,不利于罗山的安定。县委书记一听是丁国义,也有点无可奈何,指示郎全德看看情况再说。郎全德回到镇上后,就派了一个心腹对丁国义暗中盯梢。

  有人说,罗山二奇何玉兰和李军成了丁国义的左膀右臂。李军帮丁国义安排日程、提供线索、打印材料。何玉兰呢,说丁叔的活动有危险,担心有人暗算,就从县城公司抽调来两名保安,白天跟随保卫,晚上住隔壁,要做到万无一失。

  还有人预测,丁国义的行动会牵动镇、县、市、省四级神经,所引发的斗争恐怕比复杂的九曲黄河阵还要复杂百倍千倍。

  总之,有关丁国义重返罗山的话题,多出自镇政府干部及其家属、亲友之口,因此在整个九曲黄河阵的场地上,人们深信不疑地传播着,演绎着……

  (完) (一) (二)

  作者简介:

  田东照,男,1938年生,山西兴县人。曾任山西省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山西文学院院长等职。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及散文、报告文学、影视作品等,共计四百余万字。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作品曾多次在省内外获奖。


评论】【推荐】【 】【打印】【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