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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玫:62号公路拐弯处(4)

http://www.sina.com.cn 2004/07/02 14:08   北京文学

  


  究竟是谁的谋杀

  娲是无意间走进那个地下室的。她觉得走在志剑的房子就像是探险,每一个没有看到的地方对她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她突发奇想,也许就按照现在的布局,把志剑的房子办成一个私人的博物馆,一定会是个有意思的所在。她知道在西方,很多富有
的人死去之后就是把他们的房子捐献出来,包括他们的那些珍贵的艺术品,使之成为那种公益性的私人博物馆的。当然志剑的房子还没有那么有价值,但是活着的娲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梦想。只是这个博物馆的主体是什么呢?酒吗?而那恰恰是娲嗤之以鼻且深恶痛绝的。娲当然也知道,酒也是文化之一种。

  是那个悬挂着“闲人免进”的木牌把娲引到地下室的。娲也慢慢记忆了起来,当初她把地下室设计成了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其实娲完全可以把这个巨大的空间设计成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或者至少能作为一个她的工作室,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里摆满那些各式各样的男人或女人的塑料模特了,她可以让那些没有生命的秃头模特每天为她试穿各种时装,直到她对自己的创造彻底满意为止。但是娲终于没有完成这个最后的工程,因为便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志剑的那一次致命的冲突发生了。然后娲就对她和志剑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这个工作室也就令她兴味索然了。

  娲看到这里的一切一如往昔那样的空空荡荡,只是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中,摆放了好几个木制的大酒桶,而且那酒桶正在散发着某种酸涩的芬芳。于是娲立刻恢复了对志剑由来已久的厌恶。她知道多少年来她对志剑的厌恶其实就是来自对酒的厌恶。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些酒桶。她记得自己到德国的海德堡旅行的时候,就是这些酒桶成为海德堡的某种象征,旅游者纷纷在那些巨大的酒桶旁照相。在他们看来只有和酒桶亲近,才是和海德堡亲近;也只有和这些酒桶在一起,才能证明他确实地来过海德堡。娲记得她在当时就对海德堡这种无限夸大酒的价值的观念难以理解,她也就同时想到了志剑,想志剑看到这些一定会自鸣得意的。

  尽管地下室里的光线十分灰暗,但娲还是在每一个酒桶上都看到了篆刻上去的“娲”的字样,并标明这些是产于1996年深秋的葡萄酒。志剑甚至还特意为这些酒书写了一卷长赋悬挂于墙,大概的意思是,这是志剑于1996年深秋以娲的名字命名的上好葡萄酒。这些酒是属于娲的,她既可以自己品尝,亦可以馈赠亲友,云云。娲长久地站在志剑的墨迹之前,第一次觉出了她的感伤。她抬起手臂泪眼婆娑地轻轻抚摸着这些硕大的酒桶。她仔细地想了想,其实她和志剑就是在1996年的夏天分手的,紧接着志剑就买下了那些酒。

  娲最后走进的房间是志剑的那间书房。娲凭着她的记忆知道,这里可能是整个房子中志剑待的时间最多的一间屋子了。书房很大,有很多书架,到处都很整洁,甚至一尘不染。只是这间屋子里有一种什么味道?那种咸腥的?又有着丝丝甜意的?娲分辨不清。她于是坐在了书房的大沙发上,大概是因为白天的过于劳累,娲突然地觉出了某种温暖的倦意。然后她就躺了下去,在那个舒服的长沙发上睡着了。于是就在那个短暂的睡眠中娲做梦了,梦见了志剑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满脸汗水,他害怕极了,紧紧地抱住娲,急不可耐地向她讲述刚才的那个梦境……

  娲不知道这个晚上她为什么要留在志剑的房子里。这里地处荒郊野外,房子里空空荡荡,房子的主人又刚刚因车祸而死去。而她睡觉的书房里又弥漫着一种血腥的味道,但是娲对这样的环境就是没有一丝的害怕。就好像她身边发生的这些是别人的故事,是恐怖电影中的,或者侦探小说中的,和现实中的她没有任何干系。她觉得她在志剑的这座房子里简直如鱼得水。她重新又喜欢上这里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甚至这里的每一丝气息,以至于她都不想再把这些捐献出去了。为什么不留下这些呢?这些不就是属于她的吗?无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但志剑把这座房子彻底还给她的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了。于是她开始在志剑的这座房子里扮演起志剑的角色。她想像着他是怎样地每晚归来,打开电视机或者翻阅白天的报纸,或者走进地下室的酒窖,登上阁楼的健身房……形影相吊的志剑做着这一切的全部的目的,好像就是在等待着一个什么人的到来。

  娲没有带安眠药。她原本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过夜,在志剑书房的沙发上。但是那个晚上她却睡得出奇的好,一种终于如愿以偿的感觉。她对她的能够如此沉睡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她才意外发现,其实她并不是睡着的,而是被房子里到处充斥着的酒的气息熏着的。然后她觉得她就真正地理解了志剑为什么要喝酒。他可能是太沉重、太想摆脱了,所以只有一醉方休,才可以逃避这世间的污泥浊水、尔诈我虞。志剑是想为自己的存在留一个单纯的空白,一个不会被污染的意识的空间。娲这样想着志剑便不禁流下了眼泪。因为她觉得志剑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为了他的理想而耗尽了青春,但却依然没有能看到任何的曙光。

  天亮前娲还是被电话的铃声吵醒了。她一时懵懂,无论如何弄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身处何方。于是她徒然地听着电话的铃声。她也是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想清楚了这里是志剑的房子,也就等于是她的了。那么这座房子既然是她的了,电话自然也就是她的了,于是娲伸出她的手臂去抓那个电话,心想在这深更半夜,谁又会给志剑打来电话呢?

  娲的手刚刚拿起了那个冰冷的话筒,电话中又很快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让娲无比恐惧,因为娲听出了就是那个哭泣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冷酷地说,我知道你在那儿,我看到你了。他是那么爱你,而你却……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总是用志剑的事来纠缠我?你是怎么看到那场车祸的?你……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娲的情绪越来越糟,她每个清晨和每个黄昏都会觉得恶心。这时候娲已经明确知道她怀孕了,但她却始终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志剑。这种由新生命带来的身体的不适,已经让娲觉得非常痛苦,而她的情绪也沮丧到了极点。不,不单单是沮丧,简直是绝望,于是有时候她会想到自杀。娲一点也不像一个母亲那样疼爱这个他们本来期望到来的孩子,她一想到这个孩子很可能因为志剑的酗酒而发育不良,便不寒而栗。

  娲不愿意为这个不该来到世间的孩子承受如此苦难,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来源于哪个罪恶的晚上。所以她觉得这个在她的子宫里顽强挣扎的小孩子好可怜,因为他的所有的挣扎都将是徒劳的,他是不会有结果的。那是娲的一次报复性的怀孕,是为了报复志剑,但很可能也是为了报复自己,还要以一个可怜的小生命为代价,这当然是非常残酷的。这又是一次娲在负气之中作出的决定,就如同当初她在负气中拒绝了FD公司赠送给她的那套大房子一样。只不过那时的错误是无意识的,是真正的一时冲动;而这一次,却是娲精心策划的,她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她和志剑的这一切了。

  在等待着志剑回家的那个晚上,在寂静得甚至都能够听到尘埃落地的那个午夜,在突然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中的一个小小的动静之后,娲知道,一定是一个新的卵子又形成了,并急切地开始了它寻找精子的艰辛旅程。娲一直是一个对自己的身体异常敏感的女人,她的这种敏感有时候就像是一个女巫。她能够谙知自己身体中的任何异样,哪怕是那些最细微的、甚至是常人根本不可能感觉得到的变化。通常在这样的时候,娲会主动要求志剑使用安全套。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段,既然是他们还暂时不想让他们的生活中出现第三个亲人。但是这一次娲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在一次蓄谋的怀孕中伤残自己,其实也就等于是决定了要伤害志剑。

  这时候娲自身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的被FD公司的解雇让她从此一蹶不振,长久地处在了一种郁郁寡欢的状态中———那种勇士一去不复返的凄凉,或者,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娲没有了单位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收入。她便不得已陷入了那种终日无所用心无所事事的空茫中。当然这只是精神上的尴尬,在物质上娲还有志剑,而志剑在物质上的慷慨给予,已经足以让娲做一个富有的阔太太了。如果是那些能够安于现状的富婆,对这种既衣食无忧又养尊处优的生活状态一定是求之不得,也必定能够自得其乐。她们或者相夫教子,或者出国旅行,或者疯狂购物,或者运动健身,日子一定也能够过得有滋有味。但偏偏娲不是这种能够随遇而安的女人。她的心志太高,对自己的期望值也似乎超越了现实。于是当她一味地待在家里,每晚只等着志剑回家的时候,她便开始烦躁不安,开始无端地痛苦无端地发脾气无端地和志剑怄气了。

  在娲刚刚丢了工作的那段日子里,志剑尽管繁忙,但还是在公务之余,努力做到了尽量减少应酬,每晚陪娲在家。但是久而久之志剑发现,他的这种努力和付出,不仅没有能帮助娲适应目前的生活,反而让她对志剑产生了更多的依赖。而这种依赖不仅不能帮助娲改变现状,而且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志剑的工作。伴随着这种生存状态的延续,志剑觉得他不能再姑息迁就了,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在志剑的生活中,那种在工作中喝酒或者在喝酒中工作的行为方式很快又恢复了它的重要性。志剑曾经每每为这种方式对娲进行解释,他说他之所以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吃饭喝酒,是因为每一顿饭都是为了一个重要的项目,而每一口酒也都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也没有一口酒是白喝的。所以现在安排的每一个饭局,都和公司的业务紧密相连。饭局越多,在某种意义上就说明了这个公司的效益越好。谁不愿意每天晚上能安安静静地留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呢?

  在志剑郑重地对娲宣告过了这些之后,他便又坦然地恢复了原先的工作状态。他不再推辞公司为他安排的任何酒会,也不再顾忌每天晚上喝得烂醉,让娲备受困扰。

  然后就到了他们的精子和卵子即将相遇的这个晚上。在对待这个相遇的问题上,娲可谓是充满了仇恨地有备而来,而志剑却懵懵懂懂、毫无准备。那个夜晚娲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等待着门锁发出的转动声的。后来在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的时候,她果然听到了熟悉的声响。但是她闭着眼睛,假装安睡,不去理睬那个在房厅里踉踉跄跄到处碰撞的男人。当然她很快就闻到了那股强烈的酒精气息。甚至比酒精的气息还要难闻,那是种被人体综合过的更加恶劣的气息,一种足可以被称作环境污染的气息,一种娲已经忍无可忍的气息。娲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们的这个房间就将被这种气息彻底笼罩。只要是这个男人待在这里,这种味道就不会消除,尽管她已经听到了志剑正在洗澡的流水声。但是志剑难道不知道这气息是洗不掉的吗?是已经渗透在他的血液中他的细胞中的一种毒素吗?紧接着这个赤身裸体的并且自己觉得已经十分洁净了的男人便一头栽倒在娲的身边。在他被酒精麻醉后的仅存的意识中,他大概还能觉出身边正有一个需要他关切的女人,于是他便竭尽全力地把他的手臂抬了起来,放在了娲温暖的身上。他可能也曾想过要在性的范畴中抚慰娲,但又立刻昏睡了过去。娲知道那是因为志剑已经实在打熬不住了,加上洗澡又耗费了他的最后的气力,于是便只好无奈地被那个没有知觉的世界带走了。

  然而一直醒着的娲却不甘心她的丈夫被就此掠夺。于是她开始了蓄谋已久地蠢蠢欲动。她先是紧紧抓住志剑想要抚爱她的机会,然后就开始疯狂挑逗这个早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而她的所有的这些色情的举止,其实都真的不是为了欲望。她只是想折磨志剑,折腾志剑,不让他睡觉,不让他休息。她要在他已经力不从心的状况下怂恿他勉力为之。她坚信志剑是经不住她的诱惑的,她坚信自己有能够让志剑就范的能力,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在这一次预谋的行动中,娲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甚至用拒绝的动作激起志剑的冲动,用不屑的话语来刺激志剑的决心,于是在那个夜晚的那一刻,志剑只能是在混沌的状态中奋力而为。他的那种痛苦乃至绝望的状态是可想而知的,甚至不啻于死亡的。在那一刻志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快一点,快一点完成,那样他就可以睡觉了。然而越是这样地指望着,就越是难以抵达娲所要求的那个完美的境界。所以他只能够奋力拼搏了,一刻不停地,因为他知道他只要停下来,就会立刻睡着,那样他就欠娲更多了,多到他将毕生无法偿还。

  其实娲在此之前也曾在她的枕头下放上了避孕套。这就说明了娲也许并不是决意让这个孩子诞生,她是留给了志剑某种余地的。她也一直在权衡利弊。但是志剑的勉为其难彻底地激怒了娲。而志剑越是努力,娲也就越是愤怒,这是一个毫不正常的因果关系,是一个怪圈。后来娲就干脆彻底放弃了自己,也就是放弃了志剑。她最后便完全松懈下来,任凭志剑的那些被酒精浸泡过的精子们像潮水一样地涌向她。毫无抵抗的,那些疯狂的精子终于进入了那个无助的卵子。是娲放任了它们,在一种异常古怪的心理的控制下。

  怎样的报复?

  娲就是要生出一个有着残缺的孩子,让一路春风得意的志剑知道,原来人生是有遗憾的。从而使他们的这个家庭的生活变得更加地不可收拾,让志剑有朝一日自食其果。

  娲的这一次报复很快有了结果,那完全归功于娲像女巫一样的能掐会算。半个多月之后娲就知道她的报复成功了,因为她除了有那种恶心头晕的感觉,乳房也开始因肿胀而疼痛,她知道那就是酒精孩子的作用。

  娲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雍容的即将成为妈妈的孕妇。而正在置身于总裁竞选的志剑对此却毫无感觉。他一如既往地忙于公司的各种事务,忙于吃饭与喝酒,直到某个周末的夜晚。那个晚上,志剑难得地早早回了家,在陪着娲看过了一场充满激情的美国大片之后,他们便早早洗澡,早早地一道躺在了床上。

  令人欣慰的是,志剑这一天难得的清醒。就是在他们的浪漫的烛光晚餐中,志剑也一直坚持着没有喝酒。这也许就暗示了在这个晚上志剑是想要娲的,因为那个力不从心的夜晚对志剑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志剑不喝酒。

  而那个晚上娲却是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是性情中的那种对酒当歌,自斟自饮,而且总是一饮而尽。然后娲的意识就变得混乱而混沌,她觉得她在那个时刻简直就成了志剑。其实那时候娲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但是她还是要喝酒,以喝酒来庆祝她和志剑的这个难得的周末。她不顾志剑的屡屡劝阻,她就是要喝。喝醉了就到卫生间去呕吐,然后再喝,直到不情愿地被志剑拉上了床。志剑在那个晚上的动作很急促也很粗鲁,因为喝过酒的娲让志剑有了更加强烈的欲求。

  志剑是在娲喊着疼痛的时候才发现了她乳房的肿胀。志剑于是担心极了,焦虑万分,他不愿意听到娲说她病了,是绝症。当娲轻描淡写地告诉志剑她怀孕的消息后,志剑的兴奋程度简直是娲所无法想像的。他竟然立刻就终止了他正在高潮中进行的那一切。他疯狂地把娲抱了起来,抱着她在地上旋转。他被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现实激动得手舞足蹈,而他在无比激动的同时也就开始了对娲的嗔怪,指责她如何如何不该在这个时候喝酒,不该这么晚才把这个关乎未来的消息告诉他。然后志剑信誓旦旦,心潮澎湃地向娲保证,为了他们的小宝宝能够健康成长,他发誓在娲怀胎十月的漫长日子里,绝不再和她做爱;他同时也要娲向他作出保证,从此不再喝酒,也不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挑逗他。

  志剑根本就无法理解他的如此约法三章所带给娲的是怎样的反弹。娲竟然当即就开始了对志剑的引诱,以表示她不能同意志剑的意见。为此她竭尽全力,以至于志剑最后还是抵御不住娲的激情,重新做完了那一切。当然志剑在完成这个过程的时候是很有分寸的。他在咬住娲的耳唇时,始终在她的耳边说着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我们这样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不要这样,你轻一点,迟早我们要后悔的……

  然而喘息中的娲只能把志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她才不管志剑怎么说怎么想呢,她坚信欲望的力量是一定能战胜理智的,所以那些无聊的智者才会不厌其烦地呼吁人类的理性。她问志剑,是我们的爱重要还是那个我们谁都不认识的孩子重要?而志剑的回答是,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让他来到了人间,就要对他负起责任来。娲却突然地喊叫了起来,那么你对我的责任呢?

  后来他们果然没有因为孩子而终止过做爱。娲的要求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她说只有做爱才能让她缓解怀孕的痛苦。娲对于做爱的执著慢慢地让志剑好像也觉得没有什么对不起孩子的。比起那个未出世的生命,当然娲才是第一性的。尤其在这样的时刻,他呵护孩子的最好方法,就是无限制地满足娲。

  怀孕使志剑觉得他们原先沉重而凝固的生活又重新活跃了起来。他对这种生活的热爱表现在他又开始早早回家,陪娲度过每一个周末了,并且不断地给那个谁也没看到过的孩子买各种玩具。这本来是一种很好的变化,是志剑意识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责任的开始。但是娲却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解释这一切了,面对志剑的各种表现,她竟然认为这并不是出于志剑对她的爱。她坚持认为志剑早已经不爱她了,他只是想通过关心她去关心那个孩子,在志剑的心目中,孩子是比娲更加重要的。

  一旦在娲的小脑瓜里萌生出这样的念头,这念头便会立刻变本加厉,成长为一个日夜折磨着娲、也折磨着志剑的魔鬼。志剑任何一个友好的表示,都会引来娲怀疑的目光。娲会说,我知道这不是为我,而是为他的。然后娲就开始大哭大闹,强迫志剑承认他确实已经不爱她了。娲的这种愈演愈烈的扭曲变态让志剑简直难以理喻。慢慢地,他也就不再敢给孩子买任何玩具,甚至也不敢对娲好了。然而志剑的冷落娲也受不了,她为此更加地歇斯底里,喜怒无常,不停地和志剑争吵,以至寻死觅活。后来过了很久志剑才从女朋友处获知,娲当时是患上了孕妇常有的一种叫做妊娠综合症的病症。

  娲的妊娠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但可惜志剑当时并没有在意,或者是他已经被娲折磨得麻木了,以至他根本就想像不到一个患了抑郁症的孕妇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志剑一如既往地早早回家,而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尽量不喝酒。结果在那次实在推托不掉的应酬之后,他满怀歉疚地回到家中。在那个酒席上,为了娲和孩子,天地良心,志剑已经最大限度地少喝酒了。可是在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神志还是不那么清醒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跟着谁回家的,眼前一片绝望的苍茫。

  志剑还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他洗过澡后又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床。这时候一直在床上等着志剑的娲突然转过身来抱紧了志剑并疯狂亲吻他。其实就在这一刻,志剑已经闻到了某种血腥的气味,只是由于他酒后的迟钝,不能够确切分辨出来那是鲜血的味道罢了。于是酒后的志剑为了满足娲的愿望便也回报了这个女人,他吻她,抚摸她,然后才知道其实那也是他的所求。然后欲望来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志剑没有丝毫的犹豫,志剑觉得他这样做既是为了自己,但更多的显然是为了娲……

  娲无法解释她的身下为什么会鲜血一片,那么湿淋淋的黏乎乎的滑腻腻的。娲说,她可能真的要死了。看到了这一切志剑心疼得几乎哭了。他绝望,绝望至疯狂,他甚至撞墙,在疼痛中指责自己,不该那样的,那是报复,孩子的报复,在报复他,也在报复娲。

  娲无法解释她的身下为什么血流不止。在志剑拨通了120急救电话之后,娲突然按掉了电话,说就让我死在你的怀中吧。志剑说他不要娲死,他要救活她,他们必须立刻去医院,不要再迟疑,他愿意以一生的不再喝酒换回娲的生命。然后娲才流着眼泪对志剑说,那不是你的错。孩子在清晨的时候就没有了,她独自一人去做了人工流产,她如果再不去做掉这个孩子就再也不能做了。她还说她本来是想报复志剑的,但是她觉得那样志剑就太可怜了,她不能让一个可能会不健全的孩子折磨志剑一生……

  志剑于是勃然大怒。他勃然大怒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娲的预期,就如同志剑在得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高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娲的预期一样。你做掉了孩子?你一个人?谁给你的权力?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是个疯子!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完了!你听到了没有?我和你,结束了!

  志剑的歇斯底里尽管超过了娲的预期,但是娲还是尽量平静地躺在血泊中,在悲伤和绝望中和志剑据理力争。她说是的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能决定怀上他,我当然也能决定做掉他。和你商量?我是想和你商量的。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和你商量,但是你给过我和你商量的机会吗?我要离开原先的服装厂进FD公司的那个晚上,你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就倒头大睡,我能和你商量吗?我在或者离开FD公司,或者接受那套住房的选择中,在那个期待着和你商量的长夜,你甚至连家都不回。我现在学会了独立思考学会了独立决定自己的事情还要感谢你,不是你每天喝得烂醉,夜不归宿,我也就成不了今天的我了。是的,是你不让我再依赖你,是你让我有了自己思维的天地。这个孩子可以来也可以去,你不用这么暴跳如雷,这孩子是你的更是我的,我当然有权力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

  志剑气得冲出了家门。他在清冷的大街上走啊走啊,想着娲刚才说过的那些混账话。于是娲的话一句句清晰地回响在志剑的脑海中,包括她的语调,她的气息……志剑在回忆着娲的越来越微弱的语气中,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个正在流血的女人。他好像也回忆起了娲的那么惨白的脸。他于是开始飞快地往家里跑,无论如何他知道失血是危险的。他怎么能只顾了生气,而把一个危在旦夕的女人孤零零地丢在家中呢?那么他成了什么人了?

  这时候躺在血泊中的娲已经昏迷。

  当志剑掀起被子时才发现,棉被已经被娲的鲜血浸透了,沉甸甸的。志剑知道人工流产尽管造成了娲的流血,但是他们刚才激烈的性行为才是娲血流成河的真正原因。志剑怀着深深的歉疚抱起娲就往医院赶。他不再生气,也不再暴躁,这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救活娲。

  志剑还清楚地记得娲是怎样地在别人的血浆缓缓输进她的血管之后,才开始慢慢地清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而她看见志剑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有什么权力?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也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

  娲走进了志剑的公司,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非常陌生。当然她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来过这里了,尽管志剑始终是公司里令人仰慕的那个总裁。

  公司新任总裁来接待娲。

  娲见到了这位对娲的来访表示震惊的总裁后,才知道在志剑出事之后,原先被降为副总裁的那个男人,终于又官复原职,重新坐在了久违的那个位子上。他没有想到要转这么一个大圈子,以至于死掉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后,他才能继续执掌自己的权力。当然他的官复原职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能上能下,韬光养晦,这样的人不做总裁又让什么人做总裁呢?

  总裁见到娲后很亲热的样子,又不失持重中的同情。其实娲和这个新总裁早就认识,甚至在志剑之前,他们似乎就有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正是由于早年的这种关系,娲才敢于来找这位总裁。因为志剑出事的前前后后,太多的事情让娲难以解释,所以娲想知道这两年来志剑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特别是在他的身边是不是又有了别的女人。娲一再强调她之所以想要知道志剑的隐私,决不是出于妒忌,而是那个神秘女人打来的神秘的电话。她被那些电话惊扰得几乎崩溃。她已经不了解志剑并且和志剑毫无关系了,为什么那个女人还是要把她和志剑硬扯在一起呢?显然这对她来说是不公正的,所以她要找到那个女人。她希望志剑的公司能帮助她。

  娲一进来就遇到了新总裁热烈而兴奋的目光。

  娲说原来是你,你现在春风得意了。

  总裁说是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这是昭雪。

  要志剑以他的死亡为代价,这种交换是不是太残酷了?

  总裁当然不会介意娲的恶语相向,他只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平和地对娲说,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河东河西,风水轮回,谁知道谁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呢?

  娲又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哪怕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还是要选择志剑,尽管是我选择离开了他。

  接下来娲就让总裁听了那个女人的电话录音。总裁在反复听过了那段录音之后,竟然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他很抱歉,这个女人的声音我不熟悉。

  那么如果我们做爱呢?娲咄咄逼人。

  大概这句话让总裁觉得蒙受了羞辱,他便反唇相讥,谁能够证明这段录音不是伪造的呢?

  娲立刻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她冲向桌子后面的那个男人,她说你恨志剑,他抢了你的位子所以你恨他,你做梦都在想着要杀了他。

  是的,我对他的过河拆桥不仁不义确实耿耿于怀,但也不至于就去策划一起交通事故,我还没有那么贪婪。

  总裁用他强健有力的双臂抱住了暴跳如雷的娲。他说你不要再闹下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

  娲说也许是你安排了那个女人去勾引志剑。你知道尽管志剑和我已经分手,但他的心里是只有我的。于是你让那个女人吃醋进而激怒志剑,于是志剑在绝望之中便一脚踩死了刹车,然后就……

  总裁说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吧?不然就是你读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太多了。你以为志剑是为谁而死呢?既然他的心中只有你……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志剑!既然你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你怎么就能如此冷酷地杀了他?他到底妨碍了你什么让你下如此毒手?

  这倒要问问你了,他到底妨碍了你什么让你下如此毒手?娲,听我的话回家去吧,不要再无中生有。你难道还不了解志剑吗?他多少年来折腾的,不过是一场人生的游戏,我亦如此,谁也没把它当真过。官不官的到头来还不是一把灰烬,一抔黄土。志剑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他厌倦了,所以就想结束了。你走吧,公司现在很忙。

  不,等等,你不能这样解释志剑的死因,我知道志剑对他的未来从没有放弃过。

  既然你们早已经断绝,那么你又从何知道志剑是怎么想的呢?你在志剑的死亡中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我想这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你真是个卑鄙的小人!不,你不能……我要告发你!

  是啊,你可以告发。但据我所知,法医调查的结果是,志剑早在车祸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还有,你听说了吗?有人在事发前看到了在62号公路转弯处志剑的房子里所发生的那一切……

  娲狠狠地抽了总裁一个耳光,而总裁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把娲更紧地抱在了怀中,并开始疯狂地吻她。

  娲竟然也没有拒绝总裁的这一份非礼,而是在总裁的怀中慢慢变得瘫软。她感受到了那个对她觊觎已久的男人的气息是怎样在她的耳边和脖颈间回旋的。她知道这是一种她厌恶的但却又渴望的气息,所以她没有反抗,而且任凭着那个男人的手慢慢伸进了她的衣衫……

  然后是娲的呻吟和喘息。在高潮到来之前她终于认清了她的目前的处境,她不无感悟地问着总裁,那么是志剑故意设置了那个死亡的圈套来陷害我们?那么是他把我们套在了这个永恒的谜团中?

  娲独自一人又一次来到了62号公路的转弯处。她站在公路的中央,感受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是的,并不遥远,仿佛历历在目,但又恍如梦中。她看见在那个下雪的午夜,在志剑飞速疾驶的汽车上,她就坐在志剑的身旁。她记得她对志剑说,她想他了,她不能没有志剑的生活,她想要回到志剑的身边……

  娲没有听到志剑的回答,却骤然地感觉到了志剑猛然的那个急刹车。

  紧接着他们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便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

  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而那一刻,刚好就在62号公路转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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