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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伟章:女殇(2)--异乡漂泊多坎坷

http://www.sina.com.cn 2004/07/08 11:41   今古传奇

  


  异乡漂泊多坎坷

  李小玉没有家了,她决定出门打工。

  她糊里糊涂地上了一趟车,到了成都。

  正是午夜时分,李小玉出了站,蚁动的人流,宽阔的广场,五彩
的街灯,在她眼前展示出截然不同的世界。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精神饱满地走到广场外边的通宵餐饮店里,美美地喝了一碗八宝粥,吃了几个小笼包子,便提着包裹,在大街上闲逛。她的脚步总是提得很高——长年爬山养成的习惯,放下去时发出一声闷响。

  她就这样一直逛到天亮。其实并没走多远,只不过在火车站附近来回徘徊。白天的城市与夜晚相比,反差极大。白天的城市以全方位的信息提示着远客: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李小玉的兴奋随着夜色消失,想到自己的孤苦无依,禁不住浮起稠稠的哀伤。她心里一直想着一个人,只是不愿承认。她下意识地来成都,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张波。他正在成都念大学。可李小玉怎么可能去投奔他呢?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呢!李小玉不停地自问:我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就到成都?她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

  忘了那一切吧!生活是第一位的。李小玉明白就这样漂着是不行的,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也好有个落脚点。

  她去了城西。张波所在的大学就在那里。

  李小玉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洗了澡,换了身虽然干净却很破旧的衣服,就站在远处,朝着街上那些店子张望。令她高兴的是,有一半的店子都贴出了招聘启事。她凭直觉朝一家酒楼走去。酒楼外面的大理石台阶上,铺着红地毯,一直铺到大厅的深处,这让她缩手缩脚起来。两个站在门边身着大红衣裙的礼仪小姐,只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就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李小玉更加胆怯,迈上红地毯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正当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大厅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神情冷漠地问她有什么事。李小玉支吾着说:“没……事……”男人厉声道:“没事到这里来晃个啥?滚!”李小玉吓得浑身一颤,眼泪汪汪地跑开了。

  她在一根电线杆下流了一会儿泪,又向旁边的一家超市走去。她知道故乡的女孩子外出打工,多半在超市干活。这家超市很大,她先在外面绕了一周,见里面摆满了家电、日用品、书籍等物,琳琅满目。来到门前,迟疑了半个小时,她才鼓足勇气,举步迈上台阶。可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很不客气地伸手拦住了她,叫她离开此地。她从未进过超市,以为进超市还需什么手续。当她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来,才听见保安说:“这些天丢的东西,多半是这些乡下妞儿偷的!”李小玉如遭雷击。

  她这样找工作,找了整整一个星期。可是跑断了腿,经受了不少冷眼,却连一个正经人也没见着。她开始意识到,人们之所以不理她,提防她,一是自己太要面子,胆子小,畏首畏尾,形同不轨之徒;二是自己穿得太土气,让人看着不顺眼。这些天,她的钱像河沙一样流走了。在故乡,几百元可以抵挡好一阵子,可到了这里,那只不过是烈日下的水星儿,一眨眼就消失了。然而,为了看不见的未来,她只得孤注一掷,花50元去买了套降价衣裙;鉴于手上的皮肤过于粗糙,她又花10元买了瓶护肤霜。一番打扮之后,站在旅馆卫生间那面发黄的镜子前一照,她自己竟然惊呆了。镜子里那个美轮美奂的少女,正忧伤地盯着她,像在对她表示怜惜。

  她穿着这身新衣,挺直腰板去了一栋商厦。果然没人再拦她。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嘴角长了颗痦子的小伙子格外殷勤,问她买什么。她说不买什么,想见见经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毕竟把一句话说完整了。小伙子探询地望了她一眼,领她去了侧边一间小屋前。在栗色的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小伙子优雅地挥挥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小玉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经理的年轻貌美,使李小玉大为惊奇。“姐姐,”李小玉说,“我想找个工作。”

  这个奇特的称呼和直截了当的请求,以及李小玉涨得通红的漂亮脸蛋,使经理似乎大为感动。她认真地看了李小玉一眼,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用纸杯为她接了开水,才问她叫什么名,家住何方,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李小玉一一回答,但她并没说出自己父母双亡,更没说出自己在故乡连一个遮风蔽雨的茅屋也没有的事实。她不想引起别人过多的同情。

  谈了好几分钟,经理不无遗憾地说,她这里不需要人,不过可以为她介绍一家茶楼。她说:“你这么标致的人儿,别愁在成都混不到饭吃。”说罢就拨电话。电话至少打了五分钟,都是些李小玉听着脸红的玩笑话,之后才说:“我给张老板推荐一位服务生……”电话挂上后,经理说:“去吧,已经说妥了。从这里出去,向右拐,再走半条街,有家‘春江水’茶楼,你直接找张老板就是了。他是秃顶,很好认。”

  李小玉千恩万谢。

  出了经理室,嘴角长了痦子的小伙子,站在不远的地方朝她笑。由于有了新的希望,李小玉出来后已比进去时大方了许多,她也朝小伙子笑了一下。小伙子走过来问结果,李小玉如实相告,小伙子的眼角掠过一丝阴影,心绪茫然地再一次给她指了路。

  “春江水”茶楼气势非凡,墙面绿色,玻璃门绿色,茶楼前的地板砖也是绿色。四周爬满了常青藤。“春江水”几个字也是用常青藤编织成的。

  李小玉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上了三楼。一楼和二楼的茶室都很大,三楼却只见一间局促的经理室。秃顶的张老板坐在一张高靠背转椅里,正跟一个坐在沙发上的人谈话。两个人都看到了门口的李小玉,但都没理她。李小玉喊了两声“张经理”,张老板也没应声。李小玉的兴奋荡然无存,先前的胆怯和自卑再一次笼罩了她。十余分钟过去,沙发上的人起身告辞,张老板送他出来。李小玉自觉地让到一边。张老板砰地带上门,就跟那人坐电梯下去了。

  李小玉恨不得往地缝里钻。她想逃走,但她忍住了没有挪步。

  又过了很长时间,张老板坐电梯上来了。他诧异地看了李小玉一眼,问她找谁。他当然没忘记那商厦经理给他介绍服务生的事,更没忘记刚才就有个女孩傻兮兮地等在门口的事,之所以诧异,是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孩竟如此漂亮!那如三月桃花似的皮肤,那挺拔的乳房、峰回路转的腰身以及颀长的双腿,让张老板的双目一亮一亮,秃顶也泛出一轮一轮的红光……

  李小玉刚欲启齿,张老板接连“噢”了几声,表示什么都知道了,随即打开门,让李小玉进去。张老板把自己往靠背椅上一扔,肥胖的身体压得转椅吱吱喘息。李小玉双手紧贴裤缝,小学生一样站在屋子中央,等着他发话。张老板从一个精致的烫金盒里抽出一枝粗大的雪茄,用加长火柴点燃,吐出一口浓浓的乳白色烟雾后说:“今晚随我出差吧。”

  “出差?”

  张老板又吐了一口烟雾,猥亵地盯着她,“去上海。如果你听话,还可以顺便带你去苏州、杭州逛一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事的决定权全在他一个人手里。

  李小玉有一种强烈的恐慌,但她默不作声。

  “准备去吧,先叫阿娟陪你去买身衣服。”张老板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首饰盒,铮的一声打开,将一挂心形金项链在手指上绕了绕,确信李小玉已经看到之后,又把项链放进去,将抽屉关上。随后,他摁了一下写字台上的电铃。半分钟后,一个身材娇小、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女子上来了。

  “阿娟,”张老板说,“带她去买两套衣服,动作快一些。”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厚厚一沓百元钞,两根指头一捻,钞票变成一张巨大的扇面。

  阿娟接过钱,冲张老板媚笑了一下,表面热情骨子里冰冷地对李小玉说:“走吧。”

  李小玉梦游一般随阿娟下了楼。走到大门外,灿烂的阳光一照,她才如梦初醒。她回味着张老板的语调和眼神,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图,也明白了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她把阿娟向旁边一推,疯子一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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