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书江

　　十二

　　孟香真的去拜访冯哲。冯哲大为欢迎。他甚至显得手足无措。他手忙脚乱地为她倒茶。

　　孟香仔细地端详着屋内的摆设。她十分吃惊，居然有如此的豪华。冯哲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忙说：“这都是稿费换来的。”

　　“哲学家那些书，全是哄人的，总是哄着别人相信这，相信那的，而他自己什么也不信。出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稿费。”

　　“哪儿有这样的事！”

　　“你还不信，比如弗洛伊德就说，活着不如死了好。他自己却不死，一直活到七十好几。”

　　“你总是拿哲学家开心。来，我让你看看窗外的风景。”

　　冯哲打开一扇窗户。他们极目远望，便看到了大海。“你这房子位置不错，还能看到大海。”

　　“是呀，我非常喜欢大海。”

　　冯哲又领孟香到另一边。他们凭窗而望，全是破烂的小平房。孟香说：“你喜欢大海，不知是否喜欢小平房？”

　　“没人喜欢小平房，我倒希望人们都住上楼房。但这只是希望，而不是现实。世界上总有苦难。正如洛克菲勒说的，幸福就像一条毯子，当你盖住头时，它就露出脚。当你盖住脚时，它却露出头。世上总有人生活在不幸之中。即使圣人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因而一些宗教就教人说，人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你这辈子受苦，下辈子就能享福。并且教导人们说，你遇到苦难，也不要悲伤，这是命中注定。比如，你的孩子中途夭折，你悲伤至极，宗教就说，你的孩子早被神灵安排好了，他现在就该死。你听了这话，就想，看来孩子死是无法避免的，因而就不悲伤了。所以，解除人的不幸的良方只能是不管你遇到什么不幸，不去痛苦就是了。不幸是伴着人出生而出生，并不因为你有钱有地位就可避免，也不因为你生活贫穷就能躲过。因而，应该懂得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并要能安于自己的境遇，把它视为命该如此。对于不幸，假如你认为可以摆脱它，就全力以赴摆脱它。假如不能摆脱，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奋力反抗，结果仍不能摆脱，最后会把你引向痛苦的深渊，甚至到精神崩溃的边缘。另一条是接受。应当懂得，人活着并非是事事如意。在阳光普照的世界，我们会碰到各种不幸与困难，有的可以改变，可以挽回，有的我们无能为力。如果不可改变，要坦然面对。”

　　“你说的是宿命论，我不相信。人是极为聪明的动物。只要开动自己的脑筋，就可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吗？我看你不但聪明，而且美丽。”

　　孟香不高兴地说：“不要说我聪明。杨修聪明，被曹操所杀。嵇康聪明，被司马氏父子找借口斩了。有的人即使没被杀死，也是九死一生。曹操聪明，汉献帝屡次想害他。刘备聪明，被曹操认定为与己争天下的人加以追杀。刘邦聪明，赴鸿门宴差点被杀掉。舜聪明，几次被其父和后母加害。周文王聪明，被囚羑里。李世民聪明，差点被其兄毒死。而阮籍成天喝酒装醉装糊涂，躲过了司马氏父子迫害。吕端成天糊涂，却当上了宰相，皇帝说他大事不糊涂。孔子聪明，老子说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老子才说大智若愚。

　　“也不要说我美丽。杨贵妃美丽，却被缢死。貂蝉美丽，却成为军阀们的玩物。西施美丽，却使吴国灭亡。陈圆圆美丽，却引来清兵入关，满人统治中国三百年。褒姒美丽，却使西周灭亡。深得刘邦喜爱的美人儿戚夫人，却被吕后弄瞎弄聋，砍去四肢，扔进厕所成为‘人彘’。”

　　冯哲说：“你对美丽和聪明有很深的理解。不过，对聪明我还有补充。假如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得不到发挥，他会很苦恼。尤其那些没他聪明的人比他过得好，他心里不平衡，因而更加苦恼。反观那些不聪明的人，他认为有碗饭吃已经很不错了，没有更高的奢望，因而他很快活。所以说，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得不到发挥，还不如傻点。一个人很能干，如得不到重用，还不如没有才干。假如一个人因为能干遭人妒忌、陷害，才干反而害了他。

　　“有钱人出远门会带很多金钱，如果被图财害命，还不如没钱。当朝大官由于犯错，被满门抄斩。早知如此，还不如做老百姓好。所以，高耸的大树容易被暴风雨连根拔起，而地下柔弱的小草却很平安。

　　“当自然环境恶劣时，大型动物容易死亡，而蜥蜴之类小动物，却生命顽强。所以，目标高大的，反而易毁损，而渺小、微不足道的却能存活下去。”

　　“还是你高明。你补充的比我说的好。”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评价一下我这房子怎么样？”

　　“如何评价？”

　　“就是说挑一些毛病，或者喜欢不喜欢。”

　　“当然喜欢。不过，你的言外之意是问我是否喜欢你。”孟香像看透了冯哲的心思。

　　冯哲连忙掩饰：“没有，没有。”

　　“我早看出来了。要不，你肯让一个平头百姓来你家？”

　　冯哲红着脸说：“那就算吧。”

　　孟香此时脸也红了。冯哲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却趁势倒在他的怀里。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拥抱。

　　“咱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好像老相识一样。这是我的感觉。”孟香说。

　　“是呀，我也一样。要不，怎么能有‘一见钟情’这个词呢。世上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却形同路人，而认识仅仅几分钟的人却敲定终身，这些事我也说不清。”

　　他们相依相偎，谁也不说话。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切话都是多余的了。

　　此时，他们感觉现在才是最幸福的时刻。对于冯哲来说，这幸福太突然了。但是，幸福就是幸福，容不得丝毫怀疑。对于人们来说，幸福就是一种感觉。冯哲感觉是幸福的，因而他就是幸福的。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