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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精选:国手(3)

http://www.sina.com.cn 2005/01/11 14:31   北京文学

  作者:星竹

  三

  昌洲城是个穷地方,旱涝蝗灾,年年侵蚀。山穷水恶,不毛之地。老天给人的笑脸少。每当洪涝干旱一过,潦倒在街头路边上的人,便像槐柴玉秆一样多。为了谋取生计,昌洲城里就有几样多:一是开粥棚的多,二是卖草席的多,三就是吹唢呐的多。

  开粥棚的多,是为了索取百姓手里最后的几个要命钱。那粥熬得稀烂,不照见人影儿,不算粥。这样的粥,给再少的钱也能赚。

  卖草席的多,是因为死者的家人大都买不起棺材,人活着难,死了,总不能再赤条条地埋了。于是,便买下一领草席,用于卷尸,算是人生最后的一哆嗦。人生一世,总要把这最后一下哆嗦好啊。

  吹唢呐的多,是因为人活着的时候没啥乐子。死了的时候,要有个完善。请唢呐手们吹上一段送终曲,便算是家人对死者的孝敬了。人生苦短,死了,家人拼着命也要有个模样,置办置办。这,便算是对死者够了意思,对一生有个弥补。

  年永祥拣起这个差事,在当时绝对是对的。这并非是他的精明,而是他的无奈。自然还有一个因缘所致,就是这支唢呐来得稀奇古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东西让他不接不行。是人家硬生生地塞到了他的手里。如果再迷信一点的话,这是在他走投无路,投天无门的时候,上苍赐给他年永祥的一件宝贝。如此,年永祥当然要走下去。

  几天之后,在一个阳光初照的早晨,年永祥谦和地站在了班主吕二和的门前。

  吕二和见到年永祥,堆起一脸的苦菜花。吕二和不想再教人吹什么曲子。多教会一个,这条路上就又拥挤一块。你争我夺,大家早就没处下脚了。但吕二和念在那天年永祥对他有恩,属于救命相帮的份上,答应教年永祥两支曲子。一支喜曲,一支丧曲。余下的,就得年永祥自己去磕碰了。

  年永祥只好如此。先学怎么捏眼儿,再学怎样鼓起腮帮子用力。第一天,那声吹得像个杀不死的鸡。多听几声,人就想见阎王爹。到了第三天,他才有了一个调调,七个音符才算归了位,一个挨了一个。至此,吕二和再不教了,打死都不教了。

  年永祥只好告辞。一个刚刚学会捏眼儿的人,在昌洲城里至多算个屁,不顶用的。年永祥却打定注意,甭管多难,既然老天爷赐给了他这支唢呐,他就应该把它吹下去。这是活命,饭碗。人为了活命,还有什么不能的,打死都得能!

  从此,年永祥便立在街头,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着诸位怎么个吹法,捕捉着每一个音节,把它牢牢地吞到肚里,然后自家往野风地里一戳,迎风把腮帮子一鼓,反复练习。吹得天昏地转,肚肠子翻滚,口吐血丝,全身哆嗦打颤,算是下了死力的。

  不过,请年永祥吹曲子的人家还是不多。昌洲城的人,唢呐根基厚得很,耳熏目染,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吹上几声。一个新手,且排不上槽去。就是有人请他,也是穷得叮当响的主儿,是请不起正经唢呐手,又不得不对死者表示一下才拉他进门。昌洲城吹唢呐的人多得打蛋,按说到死,也轮不到他年永祥显圣。

  但天下事,往往并不取决于如此常规。让年永祥露脸,并让年永祥成为昌洲地盘霸主的,是一件既偶然又鬼邪的事。这不但使年永祥把唢呐吹到了天上去,还一下子使他成了昌洲城里一个稀有的绝人。

  昌洲城人虽然讲究有事吹曲子,但却一家一个做法。有钱的人家,可以多请几个,没钱的人家,请一个也算是办了事情。只要唢呐一响,就算是一份孝敬意思。

  昌洲城北有一户姓田的人家,不起眼。那天早上,田家门里突然传出一片哭声,是死了儿子。田家不是什么大户,儿子还是领养的。田家不想花费,当日便在街上拉来了不值钱的年永祥,让他凑合着吹支丧曲,是曲子一响,事情便罢。这本是件马马虎虎的事,却让年永祥的一支唢呐搅闹得天塌模样,出了奇迹。

  田家领养来的这个孩儿,一直多病,从九岁开始,病情加重,据说是一种极为怪异的病症,治不好。孩子一连迷糊了数月也不睁眼。田家人为此请了镇上的刘先生,刘先生下了几服汤药,不灵。后来田家又请了巫师,立在炕边念了驱鬼咒语,还死命地烧了黄刀纸赶鬼。可这孩子依然没有一点好转,整天不吃不喝,迷糊不醒,就是一个要死!

  这天,街坊们听到从田家门里传来的哭声,知道田家的孩子一命呜呼了,都说这孩子早晚得死,晚死不如早死,省得受罪。现在是终于死了。总之,田家孩子的死,和街人的看法也对上了号。

  按说这是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丧事了,不该怎样。谁想,却闹鬼。

  年永祥走进田家门的时候,孩子已经躺在了灵床上,骨瘦如柴,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没换。用来卷尸的草席,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立在角落里,落满尘土。

  年永祥进门,脚还没有站稳,田家人便告诉他,丧事可以开始了。这样的穷家主儿,一般都没有啥讲究。年永祥没有说啥,提起唢呐,便吹了起来。唢呐响起来的时候,田家人顿时一片哭声。这场面,年永祥已经见怪不怪。

  年永祥不理会田家人怎样哭闹,更不管真哭假哭。吹丧曲的人,只管把曲子吹下去,别的你都不必操心。只不过,这是年永祥送走的最小一个年纪的人。他心里也为这么小的孩子就离开了人世而感到一些惋惜。为此,他的唢呐也就吹得格外卖力,格外地响亮,一声声,一款款,并不比那些给红包的大户人家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年永祥的曲子只吹了一半,就见床板上的孩子动了一动,是一只脚突然伸展开来。年永祥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虽然心中不觉一愣,但嘴上的曲子并没有停。

  谁想接下来,更令人无法想像的一幕出现了,那死去的孩子竟然一下子从灵床上坐了起来,是直了腰身,瞪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年永祥手里的唢呐。痴呆呆,愣怔怔,看着年永祥不动。这哪是死人,分明还活着啊!

  啼哭中的田家人,见状大惊,恐惧的神情凝在每个人的脸上不化,立时全都止住了哭声,傻了一样。一时间,屋里一片奇静,活人倒像是全死了。

  年永祥也被这景象吓呆了。他眼对眼地对着这孩子呆望,不知道这究竟是咋样一回事。时间短促,谁也转不过弯来。

  不要说年永祥,昌洲城里多少唢呐手,吹过多少翻天覆地的曲子,遇到过多少不同死法的人,无手无脚的,有头无尸的,有尸无头的,安详如睡的,满脸红润的,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人明明死了,明明躺在灵床上,居然在丧曲中坐了起来,活脱脱瞪着眼睛看你,看得你不错眼珠。

  当下,田家人全都不动,就那么站着等着,是等着这孩子再次躺下去,赶紧躺下去,好让一切继续。然而没有,不但没有,跟着更出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孩子竟然转了转身子,伸开双腿,自己从灵床上跳到了地上。人们见状,呼啦一声全都往后退去。年永祥一惊,本能地退到了门口上,那时他两腿止不住一阵打战。死鬼诈尸他是听说过的,可没见过,这回让他见了一次。他是把这孩子当了死鬼诈尸。

  那孩子并不理会众人怎样,张开嘴巴,竟然说了话,是口渴,和家人要水喝。那声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口渴,他要水喝,谁也没有听错。

  年永祥怔在那里,豆粒大的汗珠从他的脖子上滚落下来,拥到腰上难受,是这难受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田家人更是一阵的慌乱,但只一会儿的工夫,田家人便像突然明白了过来,田家的女人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地迈着小脚,飞转回身,跑到院里,一下子将大门插死了,咣咣当当,像是怕被外人瞧见他家有鬼。

  此刻的年永祥还僵在那里,浑身被大汗湿透,不知道一个死人怎么眨眼之间又活了过来。他看着那孩子从田家男人的手上接过碗,将一碗水全都喝了下去,直到那孩子将碗放下,年永祥才转转脖子,多少清醒了些。他相信这孩子并不是一个死人。年永祥把目光缓缓地转向田家人,眼神里布满了疑问。

  其实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数月来,一直昏迷着,叫他喊他,都没有个动静,就是扶他起来,他也跟死人一模样。孩子又是田家人领养的,田家人负担不起昂贵而持久的医药费,便瞒天过海,反正这孩子也不睁眼,不如就当死了算 。于是,田家设了灵堂,请了年永祥来,希望一支曲子过后,赶紧将这孩子草草埋了。

  想不到,这数月死活不肯睁眼的孩子,竟在年永祥的一支唢呐声中惊醒了,又自己下床,要了水喝。

  田家人一时惊乍,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如此景象。幸亏那一天田家没有再请外人,就是一个吹曲子的年永祥。田家自然不敢对外人说这孩子没有断气,便要活埋的事实,但活过来的孩子又怎么向人解释,总不能再把这孩子再掐死。

  田家男人急转之下,突然就有了主意。他把目光搁在年永祥的脸上,狠狠地看着不放,接下来,便将全部“功劳”归在了年永祥的身上。说是他的唢呐吹得很有魔力,能使淫妇化佛,死人转世,菩萨听了睁眼,小鬼听了哆嗦!年永祥的唢呐吹出的是招魂曲。活人听的是音调,死人听的才是名堂。曲子一响,活人大彻大悟,死人也就不肯离去。

  田家人就这么认准了,就这么狠命地说下去。死活就是这码事,年永祥不承认不行。他不承认,田家人怎么办?田家人难道还能活埋孩子吗?当然不行!

  田家人一口咬定,就是年永祥的事!难道不是这样吗?田家的孩子草药治过,巫师来过,高香烧过,菩萨请过,却都没有使他复活。只有年永祥的一支唢呐招回了他的灵魂,使他从灵床上走了下来,重返人间。不是年永祥是谁!

  事情被闹得大了。

  年永祥在骤然间被神化,成了一个天下奇人。

  年永祥那天听了田家人的如此言论,冒了一身冷汗。他怎么承担得起如此的说法。他当然不相信自己有这个本事,更不相信他吹的曲子能招魂。他知道田家的孩子根本没死,但田家人为了掩盖真相,咬紧牙关,上天入地,打死不改嘴,硬说就是这样。

  年永祥看了出来,如果他再说什么别的,田家人就要将红红艳艳的嘴巴子掴在他的脸上,就要视他为仇人,就敢杀了他。年永祥不能毁了田家,年永祥只好闭住嘴巴,不说啥。

  那天,田家的孩子活脱脱走出大门时,活鬼一样吓倒一街人。

  街人见田家的孩子立在门口时,全都惊恐地瞪着眼睛。议论声搅得一街热浪打滚:“田家孩子不是死了吗?”

  “就是死了!”

  “那这是谁?”

  “田家孩子。”

  “田家的孩子倒是死了没死?”

  街人嚷嚷着,站在远处,大眼瞪小眼地看田家孩子,像看一个怪物,全都闹不清楚。

  于是,在那个炎热的七月夏天,对于唢呐手年永祥的种种传说,便比天气还要燥热,还要红艳。只几天的工夫,年永祥的唢呐能够招魂,带有魔力的说法,便传遍了整个昌洲城。无论怎样,他把死孩子吹活了!

  人们本可以不信,但有一件东西却与这神说鬼道彼此呼应:那就是年永祥手中的这支唢呐来路很不一般,是从一个死鬼手里得到的,是死鬼断气前,硬生生塞给他的。这是事实。这个事实里总有一些说不清的象征潜藏着,正是这支来路不明的唢呐,让年永祥把死孩子吹活了,让人们确信年永祥的不一般。于是,人们把那个死鬼紧紧地与年永祥扯在一起。这下事情便有了曲折,有了神神秘秘。

  有人说,那死鬼之所以把这支唢呐塞到年永祥的手里,一准是认定了年永祥不是肉眼凡胎,大概是要赋予他一种神韵。

  这么一说,年永祥的神功就有了出处,从死鬼递他这支唢呐的时候,就把神奇的魔力给了他。他早就不一般了。不错,年永祥能使淫妇化佛,死人复生,阴雨转晴,黄风止息。

  这一切在讲究迷信的昌洲城里掀起了一场波澜,山摇地动的。人们都去看那个死而复生的孩子,传论着这个离奇的故事。眼见为实,田家孩子在为这一切说法作证。那孩子活着,现在就走在街上,这个没错。是年永祥一支曲子给他吹活的,不信你就去看!

  那孩子自己也承认,他在去阴间的路上,听到了一曲响亮的唢呐,他听着唢呐声便又掉回了头。那天,田家的孩子确实在迷糊中听了年永祥的唢呐,这个没有错,是一曲唢呐把他从死神手里招了回来。

  从此,年永祥的名声在地方上大作。他那支平淡无奇的唢呐,也在一夜之间添了无比的神采。

  年永祥因为田家的事情,竟然成了整个昌洲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人们添枝加叶,种种说法更加丰富了这个故事的内容。

  年永祥再走到街上的时候,就让人另眼相看了。人们在他背后指指划划,仿佛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叮当作响,法力无边,魔力说来就来!甚至很多人都耐不住地要去摸一摸他的唢呐,希望沾上一点福气灵火,苦尽甘来,让命运转变。

  在那个七月,街人站在铁色的树阴下,话题一概地都是年永祥了。有人说,年永祥的前世曾经是一个身披红袍的喇嘛。有人说,从年永祥的长相中就能看出,他是转世活佛,带了救人的使命重返人间。

  这一切的言论让年永祥无比的恐慌。他不知道对这一切该如何解释,心里越来越明白,田家的那个孩子就是没有死,那是一个活人,可为了不把田家人的这个秘密捅破,别让街人感到田家人太恶,年永祥只好担负着人们硬搁在他身上的一堆鬼怪。他闭口不谈这事,这样一来,他又成了对人们如此说法的一种默许。这让年永祥深感惭愧,心里一阵阵的不踏实。

  起初年永祥想,反正事情总要过去,待它渐渐过去,一切就会平息。

  但他想错了,事情始终都没有过去。昌洲城人需要一个迷信的存在,人们要为死者吹曲子的本身,就带有一种迷信的色彩和动机,不然还吹个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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