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春海

　　刺耳的盲音已经传出很久了，我还是拿着话筒站在那里。呆呆的，没有一丝表情。当中秋的明月将它一年中最美的轻辉毫不吝惜的柔柔洒在这被团圆的喜庆气氛笼罩着的广博宇宙间时，我的心却象一块超然世外的顽石未能感受到一丝的节日喜气。

　　不停地捏搓着手中的电话线，不停地抬起头来眺望着远方。眺望着那两个在我心中永远高大如山的朦朦的影子。似乎这纤细的线绳可以让我隔着时空去抚慰远方父母亲那两颗冰冷的心。似乎只有握住这刚刚还在传递着父亲悲凉话语的小小听筒，我那颗因歉疚而挣扎着的心才能够找到一份依靠，才能够释放出压抑在心中的那份沉重与无奈。

　　真的是这样吗？曾用您们的爱意与关怀在我生命中写下无数感动，刻下无数恩情的父母，当您们沧老之后，甚至于是从您们在一片爱意中将我们迎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在儿子们的面前，您们就真的注定是一个永远的错吗？

　　无力的垂下了手臂，在话机滑落的瞬间，两滴清清的泪水在我的脸上滚出了一道浅浅的不易查觉的痕。而泪花中闪烁着的那两个影子，就仿佛两个已经弯曲的惊叹号瑟缩在我忧伤的思念中。

　　儿时的父亲，高大威严，从不弯曲的腰杆在我少年的心中挺拔成了一株高昂的苍松。为我遮挡着灼人的阳光，遮挡着切肤的冷雨。遮挡着人世间的一切严寒与屈辱。而我却从未曾留意过，从何时起，这尊我记忆中永远蓬勃着的伟岸之株却已经在春夏秋冬的轮回变迁中沧桑成一根冬日的枯木。沧桑成一种永远的凄凉。

　　年轻时的父亲，豁达开朗且极善言谈。不论是在工作中碰到挫折还是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父亲总是会以一种乐观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一切。而从不怨天由人，悲观失落。记得七六年的时候，从部队以干部身份转业的父亲为了照顾独自一人生活的奶奶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而主动要求回到了距离我的老家河北省张家口市涿鹿县不远的下花园发电厂工作。而为了能够多挣到一些钱供养家用，在征得领导同意后父亲主动要求将自己的干部身份转为了工人。这样父亲每个月便可以为家里多挣回一元六角钱了。

　　一元六角钱。幼年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元六角钱对于那时一个贫困家庭的实际意义。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在我懵懵的思想之中都一直无法理解父亲怎会让这一元六角钱买断了自己一生的前途。

　　年轮的递增，使得慈祥的奶奶在岁月的侵蚀中一天天的老去，而她柔弱的身体也象一副被掏空的老树，日渐衰败。日渐憔悴。无法医治的哮喘病使得这个苦命的老人在药物的维持下整日极为艰难的呼噜，呼噜吹奏着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之音。只是这种沉重的音符却迫使得父亲不得不去想办法赚取更多的钱以维持奶奶所必须的医药费用与我们这三张半大小子的难添之口。

　　八二年是我印象较为深刻的一年。那段时间国家已经改革开放允许个人做买卖了。于是乎个体户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角。而迫于生活的需要，我的父母，甚至于是我们这三个“小人”，也在那时做了一次搏击时代前沿的人。

　　说是买卖其实也只是从市场批上花生米，水果之类的小食品然后再拿到街上去卖从而赚取一个极为微薄的差价。而父亲做这个决定也主要是因为当时奶奶高额的药费已经使我们快要陷入无米可进的境地了。

　　父母亲总是在每天的天不亮时便爬了起来。收拾东西，为我们准备下早饭，然后便在人们还没有出来时就推着小车，来到市场上，先占得一个有利地形后，便铺展开来，开始了一天的吆喝。而这时，父亲通常是最忙碌的人，为妈妈准备好了一切之后，距离他上班的时间也就不远了，匆匆忙忙的从摊上抓点花生，豆子之类的充充饥也便是他维持一上午工作的所有营养了。

　　那个时候的日子是很辛苦的。记忆当中，我似乎就从来没有看到父亲有闲着的时候，可不论何时留在我心中的父亲的脸上都总是会荡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以至于我时常的想，怎么父亲就没有烦恼呢？

　　初三那年，为了解决我们的户口问题，父亲从下花园电厂调动到了山西省朔州市神头第一发电厂工作，那时我们的家境基本上已经稍有好转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已经达到了最起码的吃饱穿暖的问题。那时候，可怜的奶奶已经去逝了。而我们也已在时光的穿梭中长成了一个个快要与父亲一般高的大男孩了。

　　此时的父亲依然是那样的乐观，豁达。只是长大后的我们注视他的目光中已经再没有了昔日的那种仰视与谦恭。而父亲一直以来高大的威严形象，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平和下来。

　　青春的我们，就如一只只不受约束的獾子，强烈的渴望着外面的精彩世界，热情的追寻着那来自远方的新潮思想。我们大胆的批评着，大胆的表现着。批评着我们身边的事物，批评着我们看懂与看不懂的一切思想观念。批评着我们那已经开始老迈过时的父亲。从而表现着我们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的所有无知与幼稚造成的狂妄与自大。满足着我们那仅有的一点虚荣心。而我们的父母就如一个忠诚的奴仆，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们并不完善的心性，竭尽全力的修砌着我们并不成熟的心灵。心甘情愿的放任着我们的无知与跋扈。而那时的他们在我们眼中已没有了昔日的亮丽光环，那时的他们在我们的眼中已经不再神圣与威严。在我们咄咄的青春影像前，他们已经开始平淡成一个错误的幻影。

　　不知不觉中，哥哥的孩子已经十一岁了。在他已经长大成一颗茁壮的小树时，在我们过多的将我们的目光目光集中到了我们可爱的子女身上时，我并未曾注视到父亲憔悴的脸庞上所刻满的沧老与颓态。而昨夜，前一段日子发生的一件事情所引发的在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前夜父亲所打来的这个电话，却让我在自己已经枉度了三十三载春秋之后，才放下手中的营生，清空杂乱的思想，仔细的在思念中去打量了我那已经不再健壮，已经不再挺拔，已经很少会被我用心打量甚至是想起的远方的那两个衰败的老人。

　　哥哥的孩子开学上四年级了。而在开学的第二天，我便从哥哥的电话中得知因为学校的缘故，小侄子被倒塌的足球门砸伤了。且伤的很是厉害。而此时哥哥却因在千里之外出差而无法赶回。慌乱之中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帮着嫂子将孩子送到了

　　侄子很快便做了手术没有什么危险了，可在同校方的交涉当中却因为意见不同而产生了分歧。而这种矛盾最终被哥哥当做了爸爸的无能，在中秋节前的晚上，这个可怜的老人在万般忍耐之后，终于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开始为自己的“无能”申辩了起来。这也就招致了他的孩子更加强烈的怨言，而一气之下独自从异乡的医院跑了出来之后，在万般无奈之中可怜的老父亲拔通了他远在他乡的另一个孩子??我的电话，在无法抑制的泪水中倒出了一个老人心中的所有委屈与辛酸。

　　我是在极端伤痛中听完那段并不完整的叙说的。父亲辛酸的泪水在断断续续的诉说当中浸透了这绵延千里的细细线绳直洒在我愧疚的心中。我没有计算过从咿呀学语的儿时，到我们已经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中父母究竟为我们做过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可我却知道，在三十多年的成长历程中，我们所为父母做的事情却是屈指可数。甚至于是零。

　　父母老了，父母真的老了，再不是当初那个慷慨激昂让我敬畏着的爸爸与妈妈了。从日日仰视时的神圣，到不再高大时的平淡，直至现在的很少在我们的思想中出现的遗忘。尘世的风在吹老了父母的沧桑容颜时也掠走了我心深处的那份久久的温情。掠走了我为人之子的一份不容推却的责任与义务。

　　时常的感谢生命，他让我在人生的旅途中品尽了花开时的美丽与日落时的浪漫。而何时我们曾想起要去感谢父母，去感谢那两个用他们的血与肉无私的铸造起我们生命的平凡老人，多少年来，是他们伟大的爱滋养着我们不断成长，不断茁壮。多少年来，是他们用自己的血与泪将我们原本纤弱的生命之花浇灌的日益鲜艳。日益璀璨。

　　儿时仰望，爸爸妈妈，您是我生命中一盏耀眼的明灯，以您无私的光芒，指引着我人生漂泊的航向。少年时仰望，爸爸妈妈，您是我人生一滴永远的甘霖，以您细弱的潮泽，润抚着我青春跋涉的疮痛。而今在您已至黄昏，夕阳不再灿烂时，依然仰望您我的父母，您们弱小的身躯是我今生永远的依靠。

　　曾有歌中唱“你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错”，我的爸爸妈妈，如果您真的无法选择的是一个错，那么我知道，您们定将是我生命中一个最美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