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福臣

　　那一年，我考上一家中专学校的工艺美术专业。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像个快乐的小鸟。笑意也写满了全家人的脸上，但当爸爸看过“报到须知”后，眉头上顿时刻上个“川”字，泄了气的蹲在门边，“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我知道每年四千元的学费把爸爸吓傻了，对他，那可是一笔“巨款”呀！

　　以后的半个月，是我们家最沉闷的日子。常年生病，卧床不起的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幽黑、憔悴的爸爸只顾默无声息地刨土，好象要把压力、忧愁全都发泄给我们的衣食父母——土地上似的。

　　快要报到的前两天，爸爸闷闷地踏进了我的小屋。我们爷俩默不作声地坐了近半个小时，看得出，爸爸很无奈，也很迟疑，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惭愧。犹豫再三，终于喊了我的乳名：“勇敢，我知道你是个勇敢和懂事的孩子！”爸爸吐出了一口白色烟雾。“我看这学就不要上了，家里没钱呀！”说完，就站来起来。

　　什么？不念？爸爸的话犹如一股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袭进了我那温暖的心扉。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这是预料中的事，可是我仍然希望它是假的。

　　“唉，勇敢呀，不是爸爸不爱你，也不是妈妈不疼你，我和你娘这么熬着，不就是想让你们三兄弟有出息？”

　　“可是，你们几个每年好几千块钱的学费，我是真的筹不齐呐！”爸爸紧紧地捏着旱烟袋，无可奈何地走出我那弥漫着忧伤空气的小屋。

　　我赶紧跑到娘的床前，用力摇着娘那干柴似的双手：“娘，我要读书！不读书，没有知识，会穷一辈子的。娘，娘，我要读书……”我失声痛哭起来，好象娘就是儿永远的彼岸。

　　娘也哭了，哭得是那么的伤心，是那样的惊天动地……

　　娘的哭声惊来了众多亲邻。

　　四叔说：“哎呀，好勇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家里没钱，就别读了吧。”

　　小哥哥也插嘴说：“勇敢，你真傻，读书又不分配工作。不如咱俩一块到南方打工去，只要肯干，不照样能发家致富？”

　　我还在嘤嘤地哭着，嘴里不停地嘟嘟哝哝：“不，不，我就想读书！”

　　“好勇敢，不要哭了，爸爸再想想办法。”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

　　这时妈妈也坐了起来，用她那粗糙的手擦着我那忧伤的泪水。

　　“勇敢爸，是不是再去给娃借一借。”妈妈露出了企求的目光。

　　我的心被绞碎了，我仿佛又看到了4月份去报考的一幕幕……

　　我的家离考点要坐4个小时的火车，去一次3天，各种费用少说也得近300元。为此，爸爸去叔叔家借钱，谁知叔叔一分不借，气得爸爸和叔叔断了交。后来，还是班主任赵老师借给了我，并语重心长地说：“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呀！”

　　班主任那期待的话语，让我的心中就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读书！

　　快开学了，爸爸却要到离家几十里的镇上做泥瓦工。每天早出晚归，为我艰辛地筹措着学费。上学的前一个晚上，天公便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收拾好行李，就早早的睡了。到了半夜，我朦胧中感觉到父母房间的灯亮了，又隐隐约约听到我娘嗔怪的声音：“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样拼命干，累垮了可怎么办？”爸爸也喃喃地应了几句，但声音很轻，我听的模模糊糊。“勇敢的学费还差1500块，加上吃饭还差1800元……”透过篱笆墙，我看到了爸爸晃动的身影，泪水很快流了出来。

　　古钟整整敲了五下，爸爸轻巧地敲了敲我的门，“勇敢，快起来，收拾一下，上路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便传出锅碗碰撞的声响。不多时，我娘给我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爸爸小心谨慎地递给娘一个小纸包，“给孩子缝在腰带里吧，路上不安全。”然后，回转头，对我说：“勇敢呀，爸爸只筹到2500块，还差1500块，你先去报到，过两天，我送去！”

　　看着爸爸回去的背影，我哭着上了路。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星期，我被老师催着缴费的训斥，搞得焦头烂额。我一封一封地给爸爸写信，希望能很快凑齐学费，可是爸爸一封都没有回。

　　这一天，班主任老师找到我，让我到美术学院去勤工俭学，那里油画系的主任是他的同学。说当一次

　　班主任的同学可能看出我有点不好意思，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不要害羞，这是一项崇高的工作，是纯洁的艺术。为了让你很快进入角色，第一节课，你先去观摩一下，模特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只要自然、朴实就行！”

　　跟着主任，我忐忑不安地走进画室，灯光下，那位模特背对着我，很自然地展示着自己的肌体，忽然，我心里一动，模特后背上一道疤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熟悉。

　　“爸爸……”我脱口而出。

　　模特一震，刚要转过来的头，又转了过去。

　　“爸爸，爸爸……”我冲上前去，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裸体。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了全体学生。他们纷纷地站起来，举起手中爸爸的画像，慢慢地走近我们父子。忽然，他们齐声地喊道：爸爸，您是我们最伟大的爸爸！

　　原来，油画系主任在了解父亲为儿筹措学费的情况后，破例组织学生

　　举办以“父与子”为主题的油画展，想不到的是模特竟然是我们这一对真正的父子。

　　现在我已经工作了，只要一想起那令人震撼的一幕，我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父亲，我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