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宏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雪也特别的厚。在别人可怜的表情中，我知道了父亲的离去使我成为一个可怜的孩子。母亲在悲痛的慌乱中把一件灰色罩衣套到了我的红棉袄上。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抖动的嘴唇，我想，我应该大声的哭，哭到眼泪流干了，可是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十年后的那一年的冬天也特别的冷，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冷冬了。我坐在大学的自习室里，一边发抖一边算计着怎么省出些钱来去买件棉衣。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的胃因为寒冷又开始抽搐，母亲还在大街小巷里奔走。我开始祈祷，人们舍得走出温暖的房子，买了她的馒头，好让她早点回家。

　　母亲在我生日那天，出乎意料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多给我点钱，叫我去买件厚点的衣裳。听着电话那边呼呼的风声和她压抑的咳嗽，我说，妈，我已经买了！

　　走到阳台上，外面的天空都已经被繁华的灯火照红了，看不到闪烁的星星。我看不到千里之外我家上空的灯火，可是，我看得到那片天上的星星。

　　时间过的很快，记不起父亲的模样，却一直记得母亲在给我套衣服的时候跟我说的那句话，“怎么这么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红”字会让我记得如此清晰。

　　放假之前，我去买了一件不容易脏而且好洗的衣服，是黑色的。想着母亲穿上它的样子，我想当时的我一定笑的灿烂无比。为了坐上那趟最便宜的火车，在我奔波一夜后到家时，天已经大亮了。母亲像往常一样，不在。

　　我睡着的时候梦到自己漂浮在空中，摇摆不定。

　　听到开锁的声音，我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她会像以前一样高兴的把我叫起床，我把头缩进被子，打算不理她。但这次她揭开被子却没有叫我，只是我的脸上像贴上了一块冰似的。我的心抖了一下，我母亲她亲吻了我。我的身体僵硬着无法动弹，除了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原来，爱可以这样表达，也可以这样感受，她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是这样的想念我、担心我。我的母亲，她是一个不识字的女人，她靠做馒头卖馒头养活她自己和她唯一的女儿。

　　母亲端着那晚荷包蛋到我床边，她以为我还没醒，站在那犹豫不决。

　　曾经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我说我最喜欢吃的蛋是荷包蛋，那种软软的。以后我每次回家，她都会给我煮一大碗。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说那句话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蛋了，不会知道我每次吃完都会胃痛。但是，她从此知道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荷包蛋。

　　那个冬天，因为那个冰冷的嘴唇，我懂得了什么叫做相依为命。我就是她的命。

　　晚上我把棉衣拿出来给她，她一边揉面一边说，你还没有一件厚点的衣裳，这件你穿，我有很多旧衣裳。我知道她的那些衣服，大部分已经十几年了，还能保暖吗？我说，妈，明天开始我跟你卖馍去，等过了年你再给我买件新的，那时候便宜好多，这么黑，我不要。

　　那段日子是我们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我懂事了，母亲是这么说的。我每天穿着那件衣服跟着母亲走街串巷。想到自己像跟屁虫一样，想起小时候紧紧拽着父亲的衣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过完了一辈子。

　　除夕那天，我就穿上了红色的新衣服，母亲说她最喜欢看我穿红色的衣服，多好看啊。

　　老天不会让世人不留遗憾的过完一生，不管这一生是短暂还是长久。如果我能再一次拥有过去的一分钟，我只想去做一件事，亲吻我的母亲。她会知道，我也是爱她的。当我穿着温暖的衣服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也离我而去，她的雪白的馒头滚了一地，满满一地……那种白色刺痛着我的眼睛，可是没有眼泪掉下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她的命不要了呢！

　　母亲在梦里告诉我，她看到我穿着最好看的红色衣裳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跟她走街串巷……我笑了，我要快乐的生活，因为，我只有快乐的时候，她才会在梦里笑着对我说，我穿着最好看的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