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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3 20:20   新浪文化

  作者:王立

  1月,北方依旧是万里冰封雪花飘飞,南国却早已林木葱茏桂花飘香。10日,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病房的阳台上暖暖的,春就要来了!然而,在我的心中,这一天却是天愁地惨,寒彻骨髓的日子!这一天,我失去了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我的妈妈!我在接受着我永生不能接受,然而又不得不接受的惨烈事实!

  自从父亲去世后,十几年来妈妈一直独居,儿女五个,天各一方。不是儿女不孝顺,而是各种原因没能同妈妈住一起。客观原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妈妈爱唠叨,用我的话来说是“事多”,三代人在一起难免生出这样那样的矛盾。妈妈虽然年近八十,但身体好,自理能力强,妈妈一次次拒绝与儿女同过,直到发病时才到南方姐姐家。那是去年的五月,妹妹打来电话“妈很可能是乳腺癌,你知道不?”如五雷轰顶,我拿着电话迟迟不肯放下,怎么可能呢?妈妈住在秦皇岛,离我最近,自从前年弟弟离秦赴加拿大妈妈身边无子女后,我一直想把妈妈接来,去年我住进高层,本想留妈妈常住,妈妈却说走路发飘,不肯呆下去。从那时起,我每晚必给妈妈打长途,头天晚上还给妈打的电话,怎么可能?!

  无情的事实证实了一切都是真的,欲信不忍,不信不能,一侧乳头下陷,乳房肿胀,医生下了结论——乳腺癌晚期,且到了不治就会溃烂的程度!一切都成了永久不能挽回的事实!妈妈发病时间并不长,还以为是炎症,直到吃消炎药不起作用,才给当医生的妹妹打去咨询电话。

  忘不了去年的十月,在

福建省肿瘤
医院
里,姐姐问医生“我母亲的病能维持多久?”“两三个月,绝对过不了年”医生毫无表情地答道。什么?我以为听错了,妈妈经过介入化疗,手术全切,熬过了最难忍受的夏季,精神体力一直很好,怎么会呢?在住院部长长的走廊里,我忿忿然与姐姐唠叨着说医生胡言,我真的不相信妈妈很快会离开我们,姐姐却一言不发。妈妈化疗用十分昂贵的药物——紫杉醇、法国健泽等,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一个疗程过去后,妈妈回到姐姐家,我们在风景画般的大院里拍照。那一日妈妈兴趣极高,她自己很少照,却端着傻瓜机给我们左照右照。直到我挎上背包离开姐姐家,才看出妈妈很伤感。妈妈戴着假发套,穿着灰裤兰花短衫,侧身坐在阳台上的花盆旁边,隔着窗栏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远去。

  回来后我仍旧每天晚上给妈妈打电话,一天听不到妈妈的声音心里便发空。妈妈向我报喜的同时,也常流露出思乡之情。妈妈说她的病没大事,还能活几年。想回秦皇岛,有那么多老朋友在一起,她的病会好得快些。妈妈说,她很寂寞,姐姐要妈妈尽可能少出屋,说象妈妈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免疫力极低,一场感冒就可能要命。妈妈不信,执意要出去,到处是地方方言,偶尔听到山东山西口音都感到亲的不得了。然而满院子老干部和老干部的家属,妈妈又是从头顶就能够看的出的重病患者,谁又会主动与她说话?回秦皇岛成了她最高的奢望。

  12月份,妈妈病情加重,另一侧乳房出现同样症状,肝区、肾脏发现囊肿,化疗后的母亲已弱不禁风,不得不终止化疗,用各种中药、偏方调养。12月底,我和哥哥心急火燎地赶到福州时,妈妈已进入危重状态。妈妈坐在床上,披着棉袄,围着被,头上浮着薄薄的华发,妈妈的脸惨白,看我们进屋,微微笑了,笑得有些勉强有些吃力。刚刚离开两个月,妈妈竟然变得看上去比原来衰老了许多,慈祥了许多!一瞬间我简直不相信这就是两个月前的妈妈!我低下头,含着眼泪,摸着妈妈浮肿的手默默无语。

  这天晚上我们提前几日给妈妈过的七十八周岁生日,因为第二天我们就要送妈妈去住院,很可能妈妈此次一去不复返!餐桌上,妈妈尽管什么也吃不进去,仍微笑着说了很多的话,告诉我们她死后,兄弟姐妹要象以前一样互相关爱,千万不要因为她不在了而淡了感情,还说她这辈子没能给儿女留下什么,全仗儿女给生活费,得病后,儿女出钱出力,即使死,她也知足了,妈妈谈到死很坦然,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我们给妈妈录了音,照了相,想不到这竟是妈妈一生中最后的微笑!

  住院后的妈妈病情日益加重,杜冷丁止疼的时间在缩短,不得不用吗啡。妈妈只有白天能睡上一阵,几乎整夜都要坐起来,妈妈浑身肿胀,双手紧紧抓住被头,低头皱眉,双唇紧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妈妈又开始疼了,为了不使儿女揪心,妈妈以极大的忍耐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没掉过一滴眼泪,世界上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够做到这点!

  无奈地看着死的前一天还渴求生命的母亲一分一秒地走向生命的终点,该是何等的悲怆!

  1月10晨,妈妈进入昏迷状态,药水进入皮下妈妈毫无表情,妈妈的双脚开始发凉,手臂软塌塌的,傍晚妈妈呼吸渐弱,当姐姐预感不好时已是脉搏最后一跳……

  几个月过去了,每天夜里妈妈都在梦中。每天晚上,我总想给妈妈打电话,当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绝望的奢侈时,泪水打湿了衣衫。我想跟妈妈说“妈妈,我想你可咋办?妈妈,我多想听你的唠叨呀,哪怕听到你在我身边唠叨一句,此生足矣!”

  我常以我的小家为核心,只想着满足妈妈物质钱财上的需求,却忽视了妈妈精神上的需求——常回家看看!原以为即使有妈妈离开我那天,我不会有什么遗憾,只有在妈妈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才清醒地意识到:竟然憾事丛生,且都是永生永世无法弥补痛悔终生的憾事!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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