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管祖父在不在人世，父亲一样地叨唠祖父，这么多年的习惯停不住了，随着自己年龄的渐大，口吻里倒多了回天无力，父子情深，情愫越来越浓，可以说父亲也一直在读他的爸爸，可是父亲好愚鲁他读不懂，等到读懂的时刻，它的到来又是如此的晚，几十年的时间让每一个人觉得父亲好固执。

　　想起那一年，父亲传我回去探望祖父，可是我不敢去看我那慈祥的祖父那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病容，大多时间我也只敢站在院庭里，鸟儿一只只地飞，在雨中风中唧唧地鸣道，雨线在弄堂走廊斜来斜去，恰似女子失落的画眉。无意间听到了他父子俩的话。

　　父亲首先述说家务事，说和堂叔的不和，接着问过世的堂嫂清明节要不要去。

　　祖父没有说话。

　　这时，父亲叫祖父一声爹爹。

　　祖父应了一句。

　　父亲又问：爹爹，您老要喝水吗？

　　祖父应了一句。

　　父亲又问了一句：爹爹，您老要下床去茅厕，还是马桶搬来？

　　祖父又应了一句。

　　这一年春天，三月初一的晚上黄昏，父亲给祖父回堂屋去换洗脸毛巾，回到房间给祖父擦脸却突然发现我的祖父永远地走了。父亲顿生从来没有的恐俱，呦哭大极，如梦春雷般惊醒了堂屋里坐的亲属，那时夜幕将近降临，祖父眼唇紧闭，一席白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裹走了我的祖父。

　　祖父离世后，东厢房便多年空出来了，可是又过了些年后父亲就搬进去了，这期间家庭发生了好几次大的哗变：季叔反目成仇，二叔无家可归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去年妹妹得了青光眼，弟弟骑自行车出了

　　2003年正月初一清晨五点，我作为长孙和作为长子的父亲一起去祖坟祭祖，邀回上年逝世的祖父回家过年，因为依照家乡古老的习俗，逝年升天的长辈第二年的头一天是要请回家的，称作请鬼过年。一路上我们父子俩默默无语；三十晚至初一晨，霎雪不间断，覆盖薄薄的一层在大地上，一望无垠。

　　一看到祖父那白雪覆盖的坟茔，拎着竹篮的父亲就快步扑去跪倒在地，失声跌哭。

　　父亲说：爹爹，我把你接回家去，这里太冷了。

　　父亲说：爹爹，您老苦了一辈子，以前不懂现在我懂了。

　　父亲又说：爹爹，跟儿子和长孙一起走吧，我洒纸钱。

　　我听得眼泪融在雪里，雪见热即融，祖父的坟茔铺了一层白雪，草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