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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春天的列车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8 16:01   新浪文化

  作者:许锋

  小站。像散落的棋子。南来北往的车,多的不停。所以,这一颗棋子,似乎就被人遗忘了。因为不停,坐车的人也少。送行的人也少。车站,如旅途的孤寂。车站上偶尔的人,或者是旅客,也注定是孤寂的。或者很深的夜里有车急了了地停下,又急了了地开了。它根本不需要体味这里的气候,热还是冷,有风无风,人多人少。甚至连这里的气味都闻不到,
就又势利地离开。小站太小了,过往的列车能停下来,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就是一种恩赐了。

  这个叫夏官营的小站不是故乡惟一的车站,却是一个门户。故乡的南来北往的人,都要从这里上车,去另一个遥远的目的地。那是1977年的车站。那时,火车还是个时髦的东西。

  我那时就坐过火车。我说这话,就和现在的小朋友说,我坐飞机时才一点点大一样。那时,火车真的是稀罕的,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所以,坐过,尤其是很小就坐过,就值得骄傲一回了。

  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偏北或者偏南。我没有方向感,一点都没有。走过很多次的路,让我一个人走,我只能转圈子,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弱智。所以,我一个人不会离家出走,更不用母亲担心会被人贩子拐跑。成年后,我在广州、在深圳“游荡”,每走几步,就要用电话问“向导”,或者干脆打个的士。可是如果我没有手机,又没有足够的钱打的,我又该怎么办呢?好歹那里是山村。山村很小,几条路,就如人的脸,鼻子到耳朵,额头到嘴,闭着眼,闻着味道,就找到家了。而且,通往山村的路窄得偏激。阳光灿烂时,叫路,能看得见。下雨时,就不叫路,看不见,眼里只有泥,深深浅浅的。当然,我没走过。我的脚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踩在路上,或者独立走过那条路。

  路窄,就密闭。走进来的人不想出去,走出去的人不想进来。于是,外面的世界对于仍旧生活在村庄里的人来说,就是漠然的。

  其实,如果站在空中,以鹰的姿势俯视,就能够真切地看到,那个车站,其实离村庄并不远。母亲可能觉得远,那是因为思念的情绪如麦草般蔓延。夏官营车站,是父亲离家的车站,也是父亲回家的车站。他回家的路有多远,我不知道;他离家的路有多远,我也不知道。每年,总会有一段时间,是母亲焦急等待的日子,她的心如火般燃烧,她像只幸福的母鸡在院门口张望着门前悠远的路。她也想去车站接,可要走路,那段路,走起来就要很久。她就要压抑。可心能压抑得住么。

  我成年了,我就理解,男人和女人不能离得太久,太久了,心就脆弱了,就如干旱的地,仍然在阳光下暴晒着,一点点潮湿的风都没有。突然一阵大雨,干裂的土地首先发出爆裂的响声。那个年代,也许很多的人都要长久地分离,经受情感的磨难,尤其是军人。我也明白,军人和军人的家属,都一定是节制欲望的人。心理的和生理的。他们的等待,和火车行走的速度相比,人未到,心早已经飞回家了。他们的期盼,更浓烈,更旺盛。那时,父亲和母亲都很年轻。像年轻的我和我的女人。

  村庄是含蓄的。那个年代什么都是含蓄的。在父亲不经意的话中,母亲听到了激动的消息,终于,她和我们可以随军了。父亲又说,其实,还不够标准,但部队领导说,先来,等够标准了再办户口。那也就是说,我们一家可以整天团聚,父亲和母亲也不再受相思之苦。当然,从另外一个重要意义上说,我们将要离开村庄,进入城市。这是一个标志。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这个标志的机会。因为父亲是军人,所以,我们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人生的跨越。尤其是母亲。我们还小,并不知道村庄和城市的区别。我们甚至尚未在思考中进入过城市。我们的大脑,是未开发的如故乡的地。而且,这个标志,就如烙印,或者如影子,左右着更多的人。在城里读书,你就知道了。在城里生活,你也就知道了。在城里工作,你也就知道了。除非你仇恨城市,远远地离开,或者逃避。而这些情绪,我们始终没有,在我们享用到城里户口的好处时,我们已经是完全的城里人了。

  于是我想,这一辈子,父亲是成功的。他的上一辈子,是泥腿子。他的父亲,在

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差,还是个文书。他随的是一位爱国的将军,所以,不至于在父亲当兵时受到格外的盘查。但那时的国民党部队,应该是不解决户口的。总之,在他的父亲解甲归田时,他仍然是一个泥腿子。有文化的泥腿子。可我的父亲不同。他以一个泥腿子的身份参军,然后积极地表现,然后提干,上军医大,然后获得了让家属随军的资格。即便在那个机会相对比较多的部队,也很难。但父亲做到了。他让自己不再是泥腿子,让我的母亲不再是泥腿子,让我们不再是泥腿子。我对泥腿子没有偏见,也没有因为自己不再是泥腿子而歧视仍然是泥腿子的孩子。泥腿子,不是讥讽。是个可爱、朴素的名字。

  于是,我有了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而且,很早。这是一种记忆。深刻的。尽管后来在游走他乡时,我无数次地坐火车,无数次地离开家乡,打工,或者创业,却不再有那么深刻的感觉。

  我看到了这颗散落的棋子。尽管那时,我还没见过棋子。我也像个棋子。

  我们到达车站时,是白天,准确地说是早上。天不热,有些微微的冷。是什么季节呢?不记得了,大约是开春。这是开往春天的列车,一个美好的向往。车站上有人,我们,家乡的亲人,和其他人,其他人家乡的亲人,仍然是不多。脸上有笑,那个年代,人们脸上都挂着笑。母亲是不是哭了?应该会的,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地离开故乡,离开她的爹娘。那个年代,仍然和现在不同,现在有飞机呢,火车也提速了,千山万水都不是距离,而那时,离家,真的不容易,回家,也真的不容易。于是,离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而且,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如楚河汉界的两头,如营中的跳不出来的某颗棋子。

  我觉得新鲜。孩子们都觉得新鲜。这是在火车停滞状态时美好的心情。可是,火车是要开的,开往春天。在火车要开时,我终于知道要离开故乡了,而且,很久。我于是哭了。挣扎着哭,嘶喊着哭。我说我不走。那时的车厢没有空调,所以车窗是开着的,这使我能把头伸向窗外,挥舞着手,我对家乡的亲人表达我强烈的感情,不搀杂虚伪的,真挚的。那哭声被风带走了,却带不回来。风是势利的,把哀伤留给贫穷的土地,把喜悦带给行走的人。风也是有性情的,知道在某一刻,思念就生根了,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拔不掉。索性肆意飘扬,向后,向春天相反的方向。

  孩子的哭声注定不会永久,而且,这本身不是悲剧。悲剧会留下烙印,思念不会,可以说成是记忆。甚至很美好。

  我不哭了。我甚至开始笑了。这么说,孩子又最是虚伪的。在把思念留给故乡后,自己却兴高采烈。完全忘记了,就在刚才,就在这时,故乡的人眼里还噙着泪,心里还留着泪。甚至还在望着列车行走的方向。而我已经不再看他们,他们已经被我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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