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新乐

　　笔名：飘行者

　　第一次为父亲刮痧，已经想不起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依稀记得当时我读小学五年级吧。

　　父亲是个庄稼汉，为了把我们六兄妹抚养成人，他一年到头早出晚归，长年累月地疲劳工作使他过早地衰老了，才50多岁的人，头发已像涂上了一层云霜，花白一片。由于年轻时过于蛮干，年纪上了一定的岁数，各种病症便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了，可父亲这人又特别害怕打针，平时一犯病，他总是先叫家人刮刮痧。

　　在孩童的记忆里，每次父亲刮痧，母亲就会用汤匙盛上约摸十滴花生油，然后找来刮痧碗，提着一张长凳进卧室，半小时后出来，花生油没了，多数情况下，第二天父亲的病也好了。

　　那一天母亲去了外婆家，父亲的病又犯了。父亲几次对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晚饭后，你帮我刮一下痧吧。”

　　“可……可我不会刮呀！”我说。

　　“我来教你。”父亲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于是，我在父亲的指点下准备好了刮痧所需的几种用具，然后跟随父亲来到他的卧室。

　　父亲先脱去上衣，反套在胸前，然后又松开裤带，露出背部和腰部的肌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父亲的裸体，我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干什么好。

　　这时，父亲说话了：“你先上下拍打一遍，松松肌肉，然后就涂上花生油，刮得轻一些。”

　　当我的手落在父亲背上的时候，我心里真是百感受交集，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可以为父亲分忧了。

　　虽然是第一次刮痧，但我还是刮得井然有序，先左右各刮两下，然后中间刮一下。父亲由于长年劳作，遭受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不说，背也不争气地驼了。每当我稍微刮得用力一些时，他便会条例反射地挺起胸，似乎在掩饰自己的老态。

　　那时候我还小，一门心思放在玩上，如此独自单调地面对父亲的背部重复一个个刮痧动作，实在是一种体力和心灵上的折磨。当父亲终于说“行了”的时候，我的手困得都抬不起了，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也得到了释放，感觉自己像个刑满获释的劳改犯一样。当时我就祈望，父亲今后再也不要生病了。

　　然而，自然规律谁也无法违抗，父亲虽然不是体弱多病的人，但一劳累过度，就不可避免地生一场病。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之后每次生病需要刮痧，父亲总喜欢叫我帮他刮，我心里虽然十二分不情愿，但又怕父亲失望，不好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感觉就像让自己去炼狱一般。

　　使我改变这种感觉的，是工作后的那次为父亲刮痧。

　　当我越来越宽大的手掌拍在父亲的背上时，我看见了岁月在父亲身上无情地刻下了一道道痕迹。父亲的背更驼了，颈椎和腰椎向外凸显，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刮痧时，我已经用力很轻了，可父亲还是常常喊“痛”，让我再轻点。那时候，我更加真实地感到父亲老了，自己长大了。生命竟会如此残酷，要以一个人的老化来换取另一个人的成熟。那天我一边为父亲刮痧，一边胡思乱想，当想到今后为父亲刮痧的时间将越来越少时，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鼻子里一阵阵酸涩。当父亲说了几次“可以了”时，我才蓦然回过神来。

　　很久没有回家了，很久没有为父亲刮痧了。这些年，为了生存和追求人生的梦想，我一直在城市间飘来飘去。每当想起家，我就会想起父亲，而每次想起父亲，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为父亲刮痧的情景。于是，心底常升起一种渴望：回家为父亲好好地刮一次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