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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荒唐梦

http://cul.sina.com.cn 2006/02/04 22:00   新浪文化

  作者:曹岚

  细算起来,离家已经十四个年头了。

  因生计所迫,临近不惑之年,毅然携妻带子,全家来到北京打工。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默默地为我打点着行李。看着母亲老态龙钟的背影,我只能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报答母亲的大恩大德。

  分别的那一刻,我跪在母亲面前。我不知道这一别是否永别?母亲笑着轻声地告诉我“我在观音菩萨面前烧了香,菩萨会保佑你的!”我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母亲在知天命那年,父亲撒手归天。我们兄妹六个,大哥在部队,二哥上大学 最小的妹妹不到八岁。母亲带着我们度过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困难时期。记得母亲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穷要穷得有志气!”在她七十岁那年住院时,儿孙们拥挤在狭小的病房里。医生笑嘻嘻地对母亲说“老人家,可不要吃得太好罗!”母亲哈哈大笑起来,眼里充满了幸福的泪花。医生哪里知道母亲所经历的艰难困苦。

  在外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遥想当年,虽说不是大红大紫,但也是衣食无忧,风头正劲地过了几年好日子。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我便自动离开单位。那时好象还没有下海一词,我徜徉在商海之中,着实大有作为地游了几年。然而好运不常,八五年出了

车祸,几天几夜昏迷不醒。当医生都失去了希望的时候,我却偷偷地生还过来。但也留下了双腿粉碎性骨拆的后遗症,成了半个好人。

  常言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却一路下滑,连生计都保不过来。幸好母亲尽力支撑,兄弟姐妹大力帮助,生活才有了保障。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春风得意之时,娶妻生子已是六口之家。“穷要穷得有志气!”于是乎出来寻找一条生存之路。

  踌躇满志地在京岳各庄市场上,支起了卖菜摊子。抛开了城里人的架子,起早摸黑换取了生存的保障。可孩子们读书可望而不可及。母亲年事已高,已无力照顾。横下一条心,全部辍学走自学之路。还可帮助照看菜摊,一举两得。当孩子们哭诉自学的艰难时,我只能以暴力相教。真是挨打者肉痛,打人者心痛啊!

  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妻蹬着三轮车往单位送菜,我在后面坐着,有时下来帮忙推一把。到了建国门桥,这里是下坡路,妻轻轻地踩着刹车,我在后边使劲地拖着。拐弯时料不到车子一阵侧滑,妻猛地一踩刹车,三轮车竟然翻倒在地。妻被甩出七八米远,我也滑倒在地。后面几辆自行车也摔倒在地。我心里一颤,全身都软了,竟爬也爬不起来。妻尖叫着跑过来,拽我我也站不起来。这时,几个骑自行车摔倒的人走过来。我心想闯大祸了,谁知他们将我扶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雪花,关切地问着。还帮我扶起翻倒的三轮车,我站在那儿僵住了。

  一个中年汉子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没摔伤吧?还行不?”

  我木然地点点头。

  “南方人吧?下雪天,可要注意点。”

  我情不自禁地握着他的手:“大哥,真谢谢你。”

  “没什么,谁都有个难处,大伙帮帮不就过去了么!”中年汉子说着,骑上自行车又回头叮嘱“注意点,慢慢走,雪天路滑。”

  妻已是满眼泪花:“北京人真好。”

  我抬起头,到处是一片洁白的雪。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阳光映照在雪面上,散发出万道金光。“谁都有个难处,大伙帮帮不就过去了么!”好心的北京大哥,就是这么一句平平常常的话,让我记忆犹新,永生不忘。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要过年了。母亲几次来信都叮嘱“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是已铁定了心,不到出头之日决不回家。但母亲毕竟年迈,已是见一次算一次了。若是全家回去,那路费也支付不起。只好让妻代表全家,回家过年,正好双方老人都可顾及。

  这是一个永世都不会忘记的春节。我们全家住在一个不足九平方米的小房里。灶台在门外用几块纸板搭的,孩子们用广告纸将里里外外糊得焕然一新。“人穷水不穷!”这也是母亲说的。孩子们已牢牢记住,不管在哪儿,都会洗刷得干干净净。年三十的晚餐,只是在一盆大白菜里加了几片肉。买了一瓶

可口可乐,饭后我们也学着包饺子。剁馅的剁馅,没有擀面杖就用酒瓶。当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到桌面上来时,我感觉孩子们一下都长大了。

  没有爆竹声,没有酒肉香。没有水果糖果,也没有花生瓜子,连每年母亲给孩子们的新衣服也没有。可是孩子们依然高高兴兴的。我们一起挤在一张床上,孩子们轮流讲着往事。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亮了。孩子们还兴犹未竟,我却支持不住睡着了。初一的晚上,孩子们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今年内一定要买一个小霸王学习机。他们要学会打字,今后还要学电脑。说句实话,我还不知道电脑是什么?

  菜市场上跌打滚爬了两年,我终于找到了一份门卫的工作。妻也给人家看孩子做保姆了,最幸运的是大儿子进了一家营销电脑的公司。几年后,当家里买了电脑,孩子们如饥似渴的学习。我紧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门卫的工作也不好做。小区只有百户人家,我一个人二十四小时上班。还要负责全院的卫生,垃圾处理,自行车的管理工作。待迂是一间门卫室,再加一间不足四平方米的小屋。孩子们住着不用交房费,再每月给两百块钱生活费。我已是心满意足,这样对孩子学习就大有好处。最高兴的是家委会里有电话,起码可以听到母亲和兄弟姐妹的电话。

  掏垃圾的活是最难受的。虽然孩子们抢着不让我干,几天之后我下定决心不要他们干了。因为害怕孩子们陷入误区,一旦他们认为,工作就是这么简简单单,一辈子就完了。于是我规定,不准他们出自已的小屋,不让他们干任何活,一心一意看书。我的祖祖辈辈都没读书,自已也是六九年的初中生。是在夹缝中成长的一代人,深知没文化的苦衷。现已经毁灭了孩子们上学校的希望,再也不能剥夺他们自学的时间了。许多次,我蹒跚地拖着垃圾车,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就在这种困境之中,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我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学会了使用电脑,而且现在都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经济状况有了改观,母亲的心里也得到了宽慰。许多次,我要母亲来北京。我告诉她老人家,儿子没用,可孙子女们有工作了,衣食住行都没问题了。可母亲总以坐不了车为推托,不肯过来。我知道母亲还是怕加重我们的经济负担。

  生活基本稳定下来。当我夜深人静在小区内巡视时,特别是月色如镜的时刻,那明月中总有母亲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勾起无限的思绪,割舍不掉的亲情,乡情,像是有着魔力一般。隔三岔五的我给母亲打电话,偶尔忘记母亲又会打电话过来。唉!我时常想,还是俗话说得对“父母疼儿女是真心的”因为时时刻刻他们都惦记着。几年来,母亲千万次的呼唤,我都没有勇气踏上回家的路。虽然孩子们都有工作了,可我依然还是豪情满怀地想出人头地。因为当年的风光,给我蒙上了一层永不腿色的光环。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双腿已支持不住日月的消耗,真正成了一个残废。双腿走路都困难,只能一天到晚倦缩在室内。我不能回家,不能让母亲看到一个残废儿子。衣锦还乡的愚蠢想法,造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现在,我只能联合兄弟姐妹,一起骗母亲,说我工作太忙,只能明年回家过年。一个又一个的明年过去了,我的心在流血。母亲,您能原谅儿子的不孝吗?

  又一个事实摆在我的面前,加深了我的内疚和不安,孩子们都不愿回老家了。夏天回去,他们受不了炎热。去年春节,孩子们相约都请好半个月假,回家给婆婆庆贺九十大寿。可不到一星期,全都回北京了。而且回来一个个都感冒了,让母亲一天几个电话,问孩子们感冒好了吗?

  母亲!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又到过年了,也让我感到了思念儿女的痛苦。去年儿子去深圳工作了,女儿又去了上海。他们也来电话告知,工作原因,不能回家过年了。

  “回家过年”让人在喜悦中透着几分伤感。那里有自己生活的痕迹和抹不去的烙印,有深深的眷恋,常常令人魂牵梦绕。但如今,家在哪儿?五十多岁,我竟然搞不清楚了。或许,还有许多人和我一样,搞不清楚家到底在哪儿?真是十年一觉荒唐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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