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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三题

http://cul.sina.com.cn 2006/02/04 22:44   新浪文化

  作者:朱真伟

  乡路带我回家。乡路的尽头,是冒着炊烟的黑瓦房,房前翠绿的老树下,母亲面对远路,在翘首张望。这是大多离乡离土的乡村游子,脑海里浮现的场景。是的,乡村的母亲十月怀胎,数度襁褓,喂养子女长大,在子女稍稍懂事的时候,就目送他们外出求学,离多聚少……天下,有多少母亲,就有多少母爱情怀;有多少子女,就有母心几多瓣。特别是在
山村,因为环境和经济数年不变,物质匮乏,娱信缺少,为了儿女的种种牵肠挂肚的母情母爱,突显在贫弱的山村背景下,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滋润我们的心灵,感动我们日渐麻木的灵魂,唤醒我们渐渐远去的记忆……

  (一)

  有这样一位母亲,住在只有二十来户的小山村里。小山村高且贫瘠,穷山恶水,村里几乎没有一分水田。二十多年前,儿子到外地求学,她想尽一切办法支撑。没米,她把家里的山货卖掉,买米送给儿子在学校蒸饭。儿子住校,蒸没米的饭要受到同学们的歧视,她不愿意。她宁可让家里的其他人没米喝六谷糊糊,就番薯杂粮。自己,常常把煮熟的番薯皮里朝外翻过来,咬咬吞下,代餐垫肚饱。平日里,她起早贪黑,下山帮人家割稻子,做布鞋,为的就是用力气换人家几升谷几斤米,积攒起来给周末儿子回家来时,带回学校去。村里的人见到这种情景,都纷纷劝她:养儿就为防老,何苦把自己弄得这么苦?儿子已经读到初中了,也尽了做父母的心了,好让他回来代力算了。整天闷声不响的丈夫也有些动摇。她不肯。她说,只要儿子自己愿意读书,读到哪里她都支持,哪怕砸锅卖铁。

  儿子不负母望,考到了杭州求学。事是天大的喜事,整个山村甚至整个乡镇都轰动了。这个母亲笑了,可背过人面,她又暗地里哭了。她笑,是因为儿子终于可以有了机会跳出贫穷的山村;她哭,她是在发愁:这样一来,要为儿子筹集更多的钱,可这钱,从哪里来?

  第一年,亲戚朋友借一点;第二年,熟人远亲都借遍。

  儿子遥遥地出远门,她眼巴巴地盼望,掐着日子算儿子归来的假期。假期临近,她又愁得暗地里流泪,因为下学期学费还没有着落。第三年,她和丈夫偷偷背着儿子,把瓦房卖掉一间,支撑完了儿子的学业。

  儿子在外地工作了,理解家里的苦衷,常常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一部分钱寄给家里。母亲自己舍不得花,她常常以儿子的名义,到十里外的镇上买了东西,挨家挨户去酬谢以前资助过儿子读书的乡邻,哪怕他们当时仅仅送来过几斤米、几尺布。面对数倍的回报,大家显得非常过意不去,要退还。这位母亲执意不允,她说你那个时候情意多大呀,我儿子的书全架大家帮着读起来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儿子寄来的钱往往还不够还人情。做娘的在儿子出息了,非但没享受,反而还在贴钱。儿子的口碑在当地好得不得了,经常作为苦读孝敬的榜样在乡间流传。但为儿子还情贴钱的事,她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起过。

  二十多年后,这个通过勤奋当了单位领导的儿子,在一次酒后微醺之时,对我谈起了他的母亲。他说,现在,他已把父母亲接到城里来住,但母亲住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一回去,他的心就空得慌。他知道父母亲,特别是母亲为了他读书所受的苦。现在父母亲年纪大了,只有他们在身边,他觉得踏实。他说,哪怕他们在我家闲得没事,骂我几句,我都舒服。说罢,他热泪盈眶。

  我知道,他不是醉,是母爱让他对生活充满了感恩的笑。

  (二)

  好子女是母亲一生的幸福,坏子女是母亲一世的辛苦。

  也是故土那边的另一个山村。一个母亲,先后生了四个儿女,最后一个是儿子。儿子传宗接代,父母对他自然宠爱有加,不幸的是,父亲在一次水灾中意外丧身。中年丧夫的母亲含辛茹苦把四个子女拉扯大,三个女儿出嫁容易,儿子要娶媳妇进门却有些困难。因为这是山村。十五六年前,山上的人都争着下山,平原的都想着进城,哪个姑娘愿意年纪轻轻的就窝在山沟沟里过一生一世呢?

  丧夫的母亲在女儿们的资助和努力下,下了山,买了房子,把儿子的户口迁下山来,开了一片小卖店。几年下来,小有节余,儿子也处了一个对象,日子朝有奔头的方向走。不幸的是,儿子竟沾上了赌博,嗜赌成性。母亲和对象怎么劝也不听,三下两下,就把小店输掉了。后来一次,在聚赌斗殴中,输红了眼的他一刀把对方捅成重伤,被判了刑,送往遥遥的劳改农场。

  赌博、杀人、班房客,这在乡风淳朴的农村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姑娘送回了定亲聘礼绝情而去是自然而然的事。母亲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姑娘的背影大哭了一场。她哭自己,哭儿子,哭姑娘,更哭那未来的日子。

  这个可怜的母亲从此开始了定期遥遥的探监。她知道最伤儿子心的事。上路前,她来到姑娘家,恳求姑娘能否去监狱看一次。姑娘回避不见。她跪在了门前,哭着说:你不去我不怪你,求求你帮帮他,只有你能帮他。你就写几封信骗骗他也好啊!

  姑娘的父母看不下去了,他们抹着泪,扶起了眼前这位差点成了亲家母的憔悴的女人。

  “…家里一切都好,你要好好改造,我们等着你…”

  过了一个季节,这位母亲就要从姑娘手里带走这样一封信。

  儿子获得了减刑。母亲在最后一次探监回来的路上,为节省车费,搭乘熟人货物装得小山一样的拖拉机,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儿子出狱那天,母亲梳光了多日未梳理的头发,硬让女儿扶着她一拐一拐来到车站,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等。儿子释放就是医她重病的药啊,她要第一眼看到随女婿一起走出车门踏回这块土地上的儿子。

  儿子到家了,发现家里已经家徒四壁,对象也早已人去楼空,远赴他乡成了别人的妻。心里的念想没了依傍,他百无聊赖,又去找往日的赌友蹭时光。母亲发觉后,堵在了家门口,好言相劝。儿子没听进,母亲举起一个农药瓶,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望着口吐白沫的母亲,儿子惊呆了,他幡然醒悟。他一边抱起老娘往医院狂奔,一边失声大哭: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要走了,你就再也看不到儿子我今后改好的模样了……

  天有眼,不绝人。娘救活后,儿子真的换了个人。母子俩用房子抵押贷了钱,到南面城市办干洗店去了。后来据说生意不错,儿子也再谈了对象结了婚。

  要不是有这么个娘,这个儿子不晓得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老家的邻居说,这个老母亲前些天还回乡来分添丁糖,一拐一拐的,抱了个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每天都像吃了笑药一样,从来没见她那么高兴过。

  (三)

  怎样来描述我自己的父母呢?五个子女的家长,早年辛苦晚年孤独的大人。儿女都成家自立了,远的远,近地近。护着儿女长大,背着光阴悄然衰老的老人,现在重归孤寂,守着这房养大过几个儿女的老屋。和一般的山区农家一样,家庭分工是父亲出力,母亲则大小兼顾。母亲是能干的,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山区里,本事多大,要体体面面照顾好几个子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个哥哥的婚事和他们或早或迟建起来的房子,经常为当地人称道。可是父母为此也耗尽了他们大半辈子的辛劳和积累。

  五年前,已到杭城数载的我,按揭数十万置了自己的房子,事毕,已尽年关。想起父母一直蜗居在山村,从未到过杭州,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新居,正好让他们来杭州看看。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母亲竟一反常态吱吱唔唔,迟迟疑疑,不象原来般向往爽快。我心里奇怪,问姐姐。姐姐说:弟呀,你现在才刚跟我们说你买了房子,妈是过意不去呀。三个哥哥的婚事、房屋已经花尽了他们的积蓄,还负了债。现在没钱资助你,他们觉得亏待你,哪里再好到你这儿来呢?

  原来如此。

  我百感交集。我知道家里的处境,也没动过向家里要钱的念头,在外奔波多年,自立的思想已经在我的头脑里深深扎根。何况,同样的房子,城市的房价能是山村的微薄收入所能承担的么?

  可是母亲不这样想,她总认为,资助子女造房是大人的义务,让孩子为房子欠很多的帐,父母有很多的责任。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不管多大,都还是需要他们庇护的孩子。

  在我的再三邀请下,父母终于同意来杭过年了。到家时,我吓了一大跳,父母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口叠成了一座小山。我笑着说:你们怎么没把老家整个搬过来啊?父亲穿着干干净净的新衣服,拘谨地笑。母亲正色说:应该的,第一次到你的新屋子来,总不能空手。我仔细一看,鸡肉鱼面菜米,年货特产他们都备来了。说是来儿子家过年,做得却像走亲戚贺礼般礼节、生分。

  不过到底是来儿子家,很快他们就适应了在家里待着。这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楼上楼下从来不串门,奇怪的是,每天上下午,母亲总要约着父亲走出门外几次,然后又冻得嗦嗦嗦地回来。我问,他们只笑笑。问多了,父亲才说是去小区旁边的公共厕所。家里不是有卫生间么?我说。

  撒一泡尿要冲一缸子的水,一天这么多次。我们到免费厕所去,这水费好省就省一点。母亲解释道。靠你们这样节省能省下我的房钱来?我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可父母俩依然我行我素。他们平时也不大出门,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他们是怎么知道小区角落里有这样一个免费公厕的。

  一起出去游玩,母亲坚持要用她自己带来的钱,说你现在欠这么多的债,花你的钱罪过,说得我喉头涩涩的。我和妻坚持着不让她掏钱。在灵隐寺大门口,听说大小门票要三四十元,她竟犹豫着说不想进去了,好说歹说,才到了大雄宝殿。我想掏钱为她买香烛,问了价格,这时她是死活都不肯要了。我说,你在老家不是经常要到小方岩悬空寺去烧香拜佛么?她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那是记挂你们在外面,现在看到你们都不错。我就放心了。我知道,她其实还是心疼我们为她花钱。

  父母回去了,妻在枕头下找到一叠钱和一封信,字是父亲写的,父亲比母亲识字多。内容却是母亲惯常的语气,看得出是母亲口授的: “… 按理说住新房子都是要杀猪宰羊的,怕你们说城市里不兴。我们没来杭州时就想过,我们认为老家这个形式还是要有的。猪我们自家养的,带不过来,到市场卖了折钱给你,不要嫌少。房子的钱慢慢还。日子紧巴巴心里不顺心时,不要把气出到子羽(我的儿子)那里,他还小,不懂事。有什么困难也和我们说说,不要一个人藏在肚子里…下次乡里有人来杭州时,再叫他们捎点你们爱吃的菜来…”

  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母亲--

  城乡差别,有些观念虽然已经离我们远去,但你细如发丝的牵挂,絮絮叨叨的关怀,无时不在的给予,却永远是我们在外儿女人生旅程中的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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