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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滴滴忆父亲

http://cul.sina.com.cn 2006/02/04 22:29   新浪文化

  作者:西北平原

  我的父亲既不是达官,也不是显贵,更不是名流,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介草民百姓。但是,我很想把他生前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以弥补我对父亲的亏欠。

  2001年6月4日凌晨1点,当我接到父亲突然去世的噩耗时,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瘫坐
在沙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父亲死了?这怎么可能!我一任冰凉的泪水汹涌而出,滑过面颊,无声地落在手上、腿上和地板上……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发问:父亲,你真的就这样匆匆离我而去了么?

  当我和妻女辗转千里于下午赶回家时,父亲的灵堂早已设好,院中摆放着一口枣红色的棺材,尚未入殓。我来到父亲的灵床前,轻轻掀开蒙在父亲身上的白布,那张亲切、和善、富态的脸又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懊悔和无限伤感,泪水如汪洋决堤,汹涌而下……

  父亲自重返新疆,23年来几乎就没离开过那个当年为生机所迫而不得不草草落户的村子。他20年前在县城买的房,除我住过几年外,一直由大妹住。我们曾不止一次的劝他搬到城里住,也好照顾他们,可父亲就是不答应,说住在乡下花费小,还可以行医、种地。直到临死的这一年,父亲还亲自耕种着40亩承包地呢!

  父亲是搬到县城才两个星期就去世的,好像他就没有享福的命。据说搬家那天,天气就不好,风雨交加。来到城里后不久,父亲就开始行动不便,自己平时用的药似乎不大起效。医生诊断后,先说是“肺心病”,接着就确诊为“肺癌晚期”。从透视出肺癌到去世,就短短三、四天时间。父亲自始至终都没喊过一声痛,而且一直清醒。去世的那天傍晚,父亲还告诉大妹,等病好了要去乌鲁木齐看孙女,再去青岛看女儿。

  院子里父亲生前留下的十几箱蜜蜂,仍在嘤嘤嗡嗡地忙碌着采蜜。我想到了父亲,他这一生劳劳碌碌的,不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蜜蜂吗?

  出殡那天,父亲居住和服务了23年的那个村子的乡亲们都来了,乡领导也都来了。该乡党委不但为父亲敬送了花圈,还开了追悼会,乡党委书记代表乡里对我的父亲做了恰如其分的评价。一个农民,一个默默无名的乡村医生,死后能获得这样的礼遇,也该满足了。

  自从埋葬了父亲,我一个人常常面壁思过:世界上最爱我的父亲都已经去了,我还要这么多的名利干什么?纵然现在乃至今后搏得家产万贯,名满天下,对于父亲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我那含辛茹苦任劳任怨了一生的父亲啊!

  父亲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见过我那被白军砍头的“红匪”祖父。祖母抱着襁褓中的他,哀哀啼哭着改嫁到邻村,不到7年又患病去世,从此父亲沦为孤儿,无奈只好又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还要替东家放羊、干活,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村人只喊他“羊娃”。“羊娃”变成了父亲一生的名字。12岁那年,父亲因为不堪忍受东家的虐待,毅然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出外流浪。几年后,父亲有幸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随王震将军西出阳关,挺进辽远的新疆。

  父亲进疆后又舍生忘死地参加剿匪战役,曾因与大部队失散和3名战友被困天山雪线3天两夜,从此患上了终生折磨他的风湿关节炎,落下了瘸腿的毛病。作为“革命烈士”的儿子,进军新疆的有功之臣,父亲本该有很好的前程。可惜,严重的农民意识使父亲最终脱离了部队,一个人将不满3岁的我带回陕西老家,梦想过“30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从此失去了“国家干部”的身份。在先人留下的那孔残破的土窑里,父亲从此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贫困和苦难深渊。据母亲讲,我那时经常被饿得躺在炕上爬不起身。如果不是父亲在部队当过军医,靠行医养家糊口,我们一家人恐怕都难逃“3年自然灾害”的劫难。

  父亲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是一事无成的一生。因此,我始终对父亲心生幽怨。然而,现在细细想来,父亲尽管革命半途而废,但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含辛茹苦地供我读书、上学,帮我成家、立业。我每有进步和成就,他就欣慰、高兴;我每遇难关和挫折,他就着急、担忧。与父亲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相比,我起码有父母的养育、呵护,有饭吃,有衣穿,有热炕睡,能上学读书。然而,他至死非但没享受儿子一天的侍奉之福,甚至临死都没见上惟一的儿子一面,我有什么资格和理由抱怨自己的父亲呢? 何况,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又是那么地幸福、温馨……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肩背药箱,脖子上架着我,一瘸一拐地步行十几里路去给人看病。看完病回家时,那家人给我们硬塞了两个煮熟的嫩苞米。父亲驾着我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我就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苞米。父亲放下我,坐在路边,先拿出一个还留有余热的嫩苞米递给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啃得津津有味,父亲则慈爱地望着我,喉头却一上一下不住的抽动,将我掉在地上的苞米粒悉数捡拾起来,用手搓巴搓巴干净,全扔进嘴里慢慢地嚼呀嚼,嚼得津津有味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我就啃完了一个,伸手又要第二个。父亲好言相劝,说:“别一下子吃完,撑坏了肚子咋办?留下那一个回家再吃吧!”我却又哭又闹,不依不饶,父亲只好将另一个也拿出来,眼巴巴看着我小狼一样很快又啃了个一干二净。

  待我吃了个肚肚圆,心满意足了,父亲才又将我驾上他的肩膀,匆匆赶路。腾云驾雾似的我,竟然在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昏昏睡去。醒过来时,我才发现已经到家了。父亲一放下我,就先拿起水瓢从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完后,就一屁股坐在炕头上,面色蜡黄的望着我,眼里却一如既往闪烁着慈祥的光芒。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父亲那天肯定是又累又饿,硬撑着驾我回到家的。父亲总是把爱,体现在无言的行动上。

  我有尿炕的毛病,最怕的就是父亲晚上出诊。因为父亲不在家,我如果一不留神在被褥上画了“地图”,绝对少不了挨母亲的一顿打骂。如果有人白天来请父亲,我就泪眼汪汪地哀求父亲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要上学,要给猪拔草,要干家务活儿,还要照看两个妹妹。父亲那时常常夜间被人叫走。只要父亲一走,我的心就咚咚地狂跳起来,蒙头悄悄躺在被窝里假装睡觉,实际上是张着耳朵聆听父亲那“扑沙”“扑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随着那“扑沙”“扑沙”声的渐行渐远,不争气的泪水就无声地涌出眼眶,浸湿枕巾……我根本不敢睡觉,怕睡着了尿炕。父亲那亲切的“扑沙”“扑沙”的脚步声,是我儿时的“催眠曲”。

  我最激动的就是父亲夜半归来。每当那熟悉的脚步声“扑沙”“扑沙”地由远而近,我的心就禁不住狂喜的跳跃,却装着睡得很死,怕被母亲发现。父亲进门的头一件事,就是挨个儿轻轻地唤我们兄妹3个起来撒尿,而不像母亲那样大呼小叫,把我们都从睡梦中惊醒。

  中国人自古称父亲为“严父”、“先严”,但我的父亲是名副其实的“慈父”、“先慈”。他天性善良,脾气温和。因此在他去世后我守灵期间,非但没有半点的恐惧和害怕,而且总是忍不住要偷偷地掀开覆盖他的白布,默默注视他那依然富态祥和的菩萨脸。

  父亲极少骂我、打我。然而,初中毕业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我受绰号“狮子头”班主任的“蛊惑”和误导,脑袋发热,竟然擅作主张踊跃报名回乡“学大寨”,一念之差断送了继续读高中的希望。

  那天当我抱着学校奖给的笔记本和铁锹,兴冲冲回到家时,父亲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谁知晚上我刚脱光衣服上炕准备睡觉,父亲就提着一根细细的竹鞭进来,不由分说将我按倒狠狠地抽起来,抽得我杀猪般的嚎叫。父亲一边打,一边含着泪水说:“我叫你不上学!我叫你不上学!”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狠心地打我,也是最后的一次。

  我的辍学一直使父亲耿耿于怀。1977年眼看我考大学无望了,父亲又带全家人重返新疆,给我找到了重进课堂的机会,使我的命运出现了转机。最重“叶落归根”的父亲啊,最终却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黄土地上。父亲对我恩重如山,爱深似海,可是随着我的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们父子俩的分歧却越来越大,矛盾也越积越深。

  记得刚参加工作,父亲就提出要我把工资的一半交他存起来,以备我结婚成家用,我没答应,这就很令父亲生气。后来,我又擅自找女朋友、恋爱,父亲大为恼火,有一次进城来吓唬我说,如果你一意孤行,结婚时我一分钱都不给!当时我也正在气头上,气急败坏地冲他嚷道:“你要那样做,将来看我养不养你!”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父亲是流着泪离开的。他推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一连上了3次才骑上去,摇摇晃晃地回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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